羅夫人一聽心疼壞了，“為了一個衙役把自己的親表弟打成這樣，可憐我們虎兒竟連一個衙役也不如了。還不是因為沒有爹爹疼，但凡做爹的肯看顧，她姓李的丫頭敢這么撒野？”

    當(dāng)下與兒子抱頭痛哭。

    羅遠(yuǎn)羅睺看也不看，照舊夾菜吃飯。羅婋見爹和兄長皆不說話，也默不作聲。

    羅夫人哭聲一頓，怒道：“這飯沒法吃了！”拉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離席。

    羅虎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地方是幽蘭坊。十九日傍晚，吃過那場不愉快的晚飯后，他來幽蘭坊尋歡。

    李纖凝來幽蘭坊調(diào)查，詢問是誰接待的羅虎，憐香說：“是我?！?/br>
    “講講當(dāng)晚的情形?！?/br>
    “當(dāng)晚羅公子明顯帶著火氣來的，和我們吐了不少苦水，說父親不疼他，兄長瞧不起他，meimei也不敬他。連……”憐香看了眼李纖凝，“連李娘子這個表姐也來欺辱他。姐妹們七嘴八舌哄了好一陣兒才哄好，子夜左右，羅公子拽著我一處歇了，這中間并無可述之事。”

    “第二天他幾時離開？”

    “辰時?！?/br>
    “有沒有說去哪里？”

    “去賭坊，他說贏了錢請大家上玉饌樓吃酒。后來幾日沒見他來，我們還當(dāng)他躲這事呢，沒想到……怎么就失蹤了……”

    “當(dāng)天他離開有誰看到？”

    “露露、玉桃、喬娘、坊主都看見了。他和他的兩個小廝一起離開的，阿平阿昌。”

    主仆三人這一走，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李纖凝隨后分別和露露玉桃喬娘公孫大娘談過，言辭如出一轍。到羅虎失蹤前一夜入住的房間查看，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羅虎失蹤得蹊蹺，未有任何線索留下，李纖凝愁眉不展。

    除了羅虎失蹤，家里也不得消停。

    仇夫人嫌棄韓嫣的身份上不得臺面，好說不好聽，私底下找到李含章，說她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他能給秦氏一個名分，韓嫣呢改作李姓，作為李家的庶出小姐出嫁。

    這個不情之請叫李含章汗流浹背。

    韓嫣的親事他沒太摻和，叫秦氏自己拿主意，若依他的主意，他實是不同意。他更希望韓嫣嫁個普通人家，一家?guī)卓谌耍喓唵螁?，清清凈凈。但看韓嫣興高采烈的模樣，他委實說不出這句話。畢竟不是親爹，秦氏性子軟，拿不定主意，韓杞又不在家，他竟還是少發(fā)表意見為妙。

    李含章把仇夫人不情之請和秦氏說了，秦氏尚在猶疑，韓嫣滿口應(yīng)承下來，連新名字也想好了，“李含嫣，爹爹你覺得這個名字好不好，既保留了韓嫣二字的讀音又好聽，比直接改作李嫣不知好上多少倍?！?/br>
    珠珠附和她：“小姐名字改的真好?！?/br>
    秦氏拿不定主意，“還是問問你哥哥罷?！?/br>
    李含章連忙說：“對對，這事兒得問問小杞，這樣，我回去寫信叫人轉(zhuǎn)交?！?/br>
    羅睺親自轉(zhuǎn)交就是快，第二天秦氏即收到韓杞回信。韓杞信上嚴(yán)厲指責(zé)meimei不懂事，只顧自己，不為母親著想，不配做女兒。更囑咐秦氏切不可進(jìn)李家大門。他們自己關(guān)起門過日子，想怎樣就怎樣，到了李家，受主母轄制，焉有好日子過。

    韓嫣讀罷信哭了一夜，抽抽噎噎，聲稱自己只想帶母親過好日子，怎么到了哥哥嘴里就是不孝了，把她說得那樣壞那樣沒良心，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秦氏不忍心女兒傷心難過，和李含章商量，“要不就按仇家夫人說的辦吧，我怎樣無所謂，關(guān)鍵是嫣兒，她能有個好歸宿。”

    李含章說好。

    秦氏擦擦眼淚，說：“你瞧，我光想著嫣兒了，依夫人的脾氣，怕是不會同意，你……”

    “你放心，我、我盡力而為。”李含章說。

    不出李含章所料，李夫人大發(fā)雷霆，連帶著仇侍中夫妻也罵上了，“仇侍中瞎了狗眼，挑來挑去我當(dāng)有公主下降他們家。原來撿了根爛草當(dāng)寶。薛寶梅打的一手好算盤，借咱們家抬她未來兒媳的身份，合著她也知道小婦之女登不得大雅之堂，她有本事跟我說呀，看我不拿金簪子戳爛了她的嘴！”

    薛寶梅是仇夫人的閨名。

    李夫人越想越氣，叫上丫鬟婆子十幾個人，立要去仇府質(zhì)問仇夫人。

    唬的李含章急忙攔下她，“夫人，不可，萬萬不可呀。你們愣著干嘛，還不攔住夫人?！?/br>
    下人們也意識到此舉不妥，攔著李夫人恐鬧出亂子。李夫人氣頭上，誰來攔她臉上必挨巴掌，混亂中李含章也吃了一記。不知李夫人是否有意。

    鬧得不可開交之際，李纖凝走了進(jìn)來。

    “娘。”她鄭重其事地往地上一跪，眾人都瞧傻了，混亂立止。

    李纖凝以頭叩地，聲音從下面?zhèn)鱽?，悶悶的，“求您答?yīng)爹爹的請求，迎秦氏進(jìn)門?！?/br>
    仇夫人何等算計，她曉得李含章不中用，只用他起個頭，勸說的任務(wù)交給李纖凝。為此特意邀請李纖凝來家中，與她促膝長談，誠懇托付。

    李夫人氣得手直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女兒知道?！?/br>
    “你知不知道這對于我意味著什么？”

    “女兒也知道?！?/br>
    “知道你還來傷我的心！”李夫人太陽xue突突亂跳。丈夫的請求沒叫她傷心，頂多是氣憤，唯獨李纖凝，她明明知道她有多在意，還是來求她了，還是開了這個口，這叫她的心刀割似的難受。

    “求母親成全?！崩罾w凝伏著身子，維持跪姿，一動不動。

    “好，要我成全可以，你在這里跪上三天三夜，跪得下來我就答應(yīng)，跪不下來，免談?！?/br>
    李夫人說罷，看也不看女兒，銜恨而去。

    中間來了幾撥人勸，李纖凝充耳不聞，執(zhí)意跪滿三天。眾人只好又來勸李夫人。

    李夫人氣頭上，歇息一晚，沒昨天那么大火氣了。也心疼女兒，怕她倔強，一直這么跪著，跪壞了身子。暗悔把天數(shù)說多了。一時抹不開面子，面對眾人勸說，只是不語。

    臨近傍晚，李灰噔噔噔跑進(jìn)來，說不好了祖母，姑姑暈倒了。

    依著李纖凝的體力，何至于暈倒，茶水被人做了手腳而已。

    李夫人不知情，抱著女兒痛哭，還像小時候那樣打她屁股，“你這孩子，平時又是騎馬又拉弓，看著身強體壯，怎的這般不濟(jì)事，才跪一天就暈倒了，一點兒不中用?！?/br>
    問李銜義，“請大夫了嗎？”

    李銜義怕大夫來了露餡，說：“meimei體力不支，歇歇就好了?！?/br>
    說著話，李纖凝醒了。

    李銜義藥下的淺。

    李纖凝這一醒，掙扎去還要去跪。

    “還跪，你瞧瞧你的膝蓋淤血淤成什么樣了，不怕這雙腿廢了你就跪?！崩罘蛉藵M面怒氣。

    “講好了三天，如今才一天?！崩罾w凝要下床。

    “你若想我答應(yīng)你就好好在床上躺著。”

    “娘答應(yīng)了？”

    “哼，我何苦為難自己的女兒。叫親者痛仇者快。”

    李纖凝抱住李夫人，“娘，你真好?！?/br>
    “我好，我好你還向著外人？”李夫人余怒未消，“是你爹指使你的吧，好狠的心吶，為了讓自己的情人進(jìn)門，推女兒出來受罪?！?/br>
    “娘，你誤會了，不是爹?！?/br>
    “你少替他說話?！?/br>
    “真不是?！?/br>
    李夫人見女兒情緒低落，沒再逼問。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這幾天別亂跑了。等過陣子，娘給你物色個好郎君。姓仇的眼睛瞎，咱們不能瞎，非找個強于他千倍百倍的。”

    李纖凝笑笑，沒說什么。等母親和哥哥離開了，李纖凝笑容收束，面露憂傷。

    她總以為，總以為，無論她走出多遠(yuǎn)，他都會堅定地在原地等她。她以為劫波渡盡，他會是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個人。

    直到她有一天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身后已空無一人。

    她走出太遠(yuǎn)太遠(yuǎn)了，以致他連她虛薄的影子也撈不著。他放棄了，打心底里放棄了她。她也打算放手。

    既然他那么痛苦，既然她眼前大霧彌漫，看不清楚未來，她也不想再糾纏他耽擱他虛耗他，她捧出自己少的可憐的仁慈選擇成全他。

    而她，將獨自一人沿著霧氣彌漫的道路走下去，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的命運是什么，無論是什么，她決心一往無前，不回頭。

    五日后，東西角門同時打開，兩人皆是一怔。

    李灰想逛西市，央李纖凝帶他去。李纖凝不意會碰上仇璋。沉默不語。

    李灰熱情招呼，“仇阿叔！”

    仇璋過來摸摸他的頭，“出門？”

    問的李灰，眼睛卻看著李纖凝。

    “去東市買泥娃娃?！崩罨艺f。

    仇璋躊躇著。

    “走吧?！崩罾w凝拉過侄子。

    “阿凝?！?/br>
    李纖凝停住腳，“有事嗎？”

    “娘和我說了，她實在不該同你開口?！毙渥永锏娜^松了又攥，攥了又松，“不管怎樣，多謝你。”

    “聽到你這聲謝我就放心了。”李纖凝說，“我還以為我?guī)土说姑?，會讓你不高興。沒有就好。仇文璨，從此以后，我們兩不相欠?！?/br>
    上次見面她說她欠他的，這次她說他們兩不相欠。

    她心里有股淡淡的悲傷，遺憾那匣首飾沒有要回來。

    那是她過往十一年的記憶。

    第105章 圓月篇（二十四）進(jìn)府

    踏進(jìn)李宅大門的那一刻，秦氏的心是忐忑的。韓嫣正好相反，她有無限好奇，眼珠應(yīng)接不暇地打量著宅中的一切。

    丹楹刻桷，畫棟飛甍，五步有琪花，十步有瑤草，和她想象中的一樣。這還只是縣令的宅邸，她不敢想象仇家的宅邸該是何等華美。聽說仇家與李家比鄰，她極目遠(yuǎn)眺，望斷樓閣，終是望不到仇家屋檐一角。

    “秦姨娘，小姐，里面請?！崩蠇邒叩统恋恼f話聲突兀地打斷了韓嫣的思緒。

    韓嫣回過神，發(fā)現(xiàn)她們已經(jīng)走到了花廳前，兩側(cè)佇立著七八個丫鬟婆子，到了里面人更多，她不得不收攏雀躍的心情，謹(jǐn)小慎微。

    花廳主座上坐著李含章夫婦，秦氏不敢直視，目光捎帶的打量了一眼，驚嘆李夫人容貌端麗，蛾眉鳳目，不怒自威。下首右側(cè)獨坐一隅的該是大小姐了，面相和夫人很像，不過稍顯柔和些，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