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昨天早晨她還在睡著就被姥姥抱上了三輪車,等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路上了。 沈玉袖是個愛新鮮的性子,醒來一聽姥姥跟她說姥爺要帶著她倆出去玩,很輕易的就接受了,并且一路都乖乖的和姥姥坐在三輪車斗里,讓姥爺帶著她倆一直往前走,看著一路上陌生的景色。 這一路上,姥姥時不時的就指著遇到的花草樹木,不停跟她說著這些花草樹木叫什么,能做什么,能不能吃,吃起來又是什么滋味,讓她開了不少眼界,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而姥爺每次看到一些好看的野花,就會停下挑些好看的野花采來,給她編個花環(huán)戴在頭上。 所以,至今為止,沈玉袖半點也沒覺得無聊,甚至還美得不行,特別是今天姥爺又帶著她來捉魚,她就覺得出來玩真的是件特別好,也特別開心的事情。 半下午的時候,魚已經(jīng)有大半盆了,方有順見河溝里只剩了一點點小魚,就讓方姥姥先上岸,同時揚聲對沈玉袖說:“小袖,把車上另一個盆扔下來?!?/br> “哎?!鄙蛴裥浯嗌拇饝?yīng)著,轉(zhuǎn)身從三輪車上扒拉下個小一些的盆就使勁扔了下去。 方有順拿到沈玉袖扔下來的盆,去旁邊另一個水洼洗了洗手,這才盛了滿滿一盆水踩著淤泥慢慢上岸。 上了岸,方有順和方姥姥用盆里的水沖干凈手上和腳上的泥,這才看向沈玉袖守著的那盆魚。 “呦,還不少呢?!狈接许樞呛堑恼f著把水盆端上三輪車,讓娘倆上車坐好,再次蹬起三輪車帶這娘倆朝一個小鎮(zhèn)子而去。 三人到小鎮(zhèn)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這時候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燒火做飯,方有順帶著一老一小,蹬著三輪車就走街串巷的開始吆喝著賣起了魚。 現(xiàn)在物資到處都緊缺的很,特別是吃的東西,有些生活還寬裕的人家聽到有賣魚的,連手里的炒菜鏟都忘了放下就匆匆跑了出來,一見他們盆里的魚活蹦亂跳的,立刻就七嘴八舌的問起了價錢,沒一會兒工夫那盆里就只剩了十幾條不大的小魚了。 剩下的這點小魚方有順沒再賣,用賣魚的錢去供銷社里買了幾斤粗糧,就帶著娘倆找了戶人家借宿,而剩下的一半魚就成了他們的住宿費,另一半則被他們做成了魚湯喝。 可能是自己也參與了勞動吧,沈玉袖喝著鮮美的魚湯時,簡直滿足的不行,只覺得這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好喝的魚湯了。 可能是因為一下午不停起來坐下的撿魚有些累了,晚上方姥姥剛給她洗漱完沒一會兒,沈玉袖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漆黑的夜里,方有順躺在借宿人家的炕上快要睡著時,忽然就聽到老伴的聲音悠悠響起:“老頭子,你說咱們?nèi)フ艺依隙氖窃趺礃??要是能找到的話,我想帶他回老家安葬,萬一老二還沒投胎,回了老家,那邊的祖宗們也能幫我們照應(yīng)照應(yīng)他?!?/br> 方有順聽得微微一愣,隨后問她:“你還記得埋的具體位置嗎?要是不記得怕是不好找?!?/br> “就在民權(quán)北邊那片地里,我記得那里有片打仗的壕溝,壕溝邊上有棵槐樹,當(dāng)時太亂,我和閨女匆匆把他埋在槐樹邊上就走了,只要那壕溝還在,槐樹還在,差不多就能找到。”方姥姥努力回憶著以前,但現(xiàn)在都過了二十多年了,她也不知道那里有沒有變化。 其實原來她也想過去找兒子的尸骨,可天高路遠(yuǎn),當(dāng)時逃難又是慌不擇路,她都不知道民權(quán)縣到底是在哪個方向,再加上那些年亂的很,自然也就一直沒能成行。 等她帶著女兒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卻也已經(jīng)過去十多年了,想也知道再去找也是希望渺茫,她就直接歇了心思。但這兩天方有順去哪里都是隨心所欲,她忽然就又想起了這件事。 反正瞎走也是走,到不如去那里看一眼,萬一那地方?jīng)]變,能找到兒子的尸骨,也能了結(jié)一個心病不是? “行,那明天咱就往那邊走?!狈接许樛纯斓拇饝?yīng),反正要飯就是到處跑,往哪里走都一樣,萬一要是能找到兒子尸骨歸鄉(xiāng),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第二天方有順就目標(biāo)明確的朝老家那邊去了,沈玉袖從這天就發(fā)現(xiàn),姥爺帶著她和姥姥開始一刻不停的蹬三輪車,她在車上做的屁股都疼了,姥爺也不愿意停下讓她下去活動活動。 直到五天后,沈玉袖被姥爺帶著來到了一片田地中,就聽到姥姥有些失望的喃喃出聲:“沒了,都沒了。” 第35章 老家 沈玉袖不知道什么沒了,可也能感覺的出方姥姥跟平時不太一樣,仰頭一看,就見從來都是滿臉慈愛的老人,此刻竟然紅了眼圈,一副想要哭的樣子。 “姥姥,你咋了?”沈玉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小手輕輕揪住了老人的衣角,仰頭問她。 方姥姥看著記憶中的地片,心中說不出的悲戚,可也不想因為自己嚇著孩子,就強扯出一抹笑,安撫沈玉袖:“沒咋,姥姥沒咋呢?!?/br> 說完,方姥姥又再次看向這片跟她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土地,眼中說不出的失望。 這里何止是那棵槐樹沒了,就連她記憶中的壕溝如今也早已被移平,變成了幾條土路和一片農(nóng)田,都這樣了她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兒子? “先別失望,咱到周圍的村子里去問問吧?說不定能找到呢!”方有順輕聲的安慰著她。 二十年呢,這里變了樣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要真找不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姥爺你們找啥呢?”沈玉袖狐疑的問方有順。 “找你二舅呢,當(dāng)年……。”方姥姥悠悠的跟她說起了過往。 雖然她知道就算自己說了,這小小的丫頭也不一定能理解,可她還是想說,想讓她知道她曾經(jīng)有過一個二舅,就埋在這片土地里。 沈玉袖就那么靜靜的聽著老人說著過往,眼里慢慢的蘊滿了晶瑩的淚,心里難受的不行。 她就覺得她那死了的二舅好慘啊,當(dāng)年逃難的姥姥和娘也好慘啊,還有她那不知道被大水沖到哪里的老姥爺、老姥姥、大舅、小舅,他們都好慘啊。 因為知道了這些,沈玉袖就變得格外的乖,再不會嫌天天在三輪車上坐的屁股疼了,任由方有順帶著她和方姥姥在周圍村子里轉(zhuǎn)悠著,不停打聽當(dāng)年壕溝移平的時候可曾有人見過孩子的尸骨。 但很可惜,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也沒有人在那里發(fā)現(xiàn)過屬于孩子大小的尸骨。 八九天的時間,兩個老人把周圍的村子轉(zhuǎn)悠了個遍,也沒有得到啥有用的消息,最終只能死了心。 “快六月六了,咱回老家上個墳吧,跟咱祖宗們說一下,要是在那邊見到咱爹娘和兒子就幫襯一下,雖說不在一個地片兒,可萬一他們能見到呢?”方有順溫聲安撫著方姥姥。 方姥姥難過的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她也早就聽方有順說了,老家原來被淹的地方建國后又有人落腳形成了村子,村里還有一個跟方有順隔了好幾房的堂弟在那守著祖墳。 而且兩人也商量好了,活著的時候,他和方姥姥就好好守著唯一的閨女過活,等哪天兩人閉眼了就落葉歸根、葬回老家。 他們的祖宗,還有他們那早死或是不知生死的兒子們估計都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死了后得來守著兒子們和父母才行。 就這樣,方有順又帶著娘倆往老家的方向趕,然而越靠近老家,兩人臉色卻越不好。 這里的情況似乎也不怎么好,地里的莊稼,都卷著葉子蔫蔫的縮成一團,就更別說什么野菜啥的了,那是半點蹤影也看不到的。 而坐在三輪車上的沈玉袖,不懂這意味這什么,就感覺空氣中的風(fēng)又干又熱,吹得她的嘴唇都起了皮。 方姥姥見她熱的小臉紅撲撲的,怕毒辣的太陽把這小臉曬退了皮,就拿擦臉的布頭把她的小臉遮住,再不停的拿蒲扇給她扇風(fēng)。 這時候的方姥姥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該帶著沈玉袖出來,讓她小小年紀(jì)遭這個罪,好在現(xiàn)在離老家也不遠(yuǎn)了,到了老家應(yīng)該會好些吧? 然而方姥姥還是想的太好,等方有順帶著兩人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這里也沒比一路經(jīng)過的地方好多少。 沈玉袖好奇的看著這陌生的村子,家家戶戶似有人影晃動,卻都沒出來,好不容易看到個比她大些的孩子,就感覺他就像那些蔫蔫的莊稼,格外沒精神,也格外的瘦,眼里甚至沒什么光彩。 沈玉袖好奇的看著那孩子,那孩子也怔怔的看著她,直到一個拐角,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沈玉袖剛收回目光,就感覺三輪車停了下來,緊接著就聽到自家姥爺詢問的聲音:“有成在家不?” 沈玉袖回頭看了眼方有順停下的地方,只見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院子,稀稀拉拉的籬笆墻,幾間土屋,撲面而來的都是干燥氣息。 隨著方有順的詢問聲落下,一個滿臉褶子的干巴老頭兒就從一間屋子里走了出來, 這老人一看到方有順,老眼頓時微微一亮,激動的快步走了過來:“哥,你咋來了?。俊?/br> “家里日子不好過,就要著飯過來了,順便來給咱祖宗上個墳。”方有順一邊笑著回他,一邊讓方姥姥下車,與此同時也把沈玉袖給抱了下來。 老人,也就是方有成,一聽方有順是要飯過來的,眼里那點光亮立刻暗了下去,嘴里直發(fā)苦。 “哥,咱這旱得很,你怕是要不到東西的?!狈接谐烧f的嘴里有些發(fā)苦。 方有順一聽他的話,就知道他會錯意了,但這是在外面也不好解釋,轉(zhuǎn)而問他:“那你還有吃的不?這一路上我要了點東西,給你留點兒?!?/br> 方有成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愣了一下后剛要拒絕,就看到自家聽到動靜走出來的大人孩子們,他嘴唇哆嗦了哆嗦,最終只能硬著頭皮說:“哥,是弟弟沒用,要沒臉沒皮的留下你要來的東西了?!?/br> “你這是說的啥話,咱是兄弟,你跟我客氣啥?”方有順說著就開始從車上開始往下卸東西:“這里面有我一路挖好晾干的野菜,也有我要到的一些粗糧和干透的窩頭,我都給你留下?!?/br> 方有順等把東西全都卸下來,見沒人動,瞪了瞪眼,招呼院子里的幾個成年男人:“都看啥?快搬屋里去啊?!?/br> 那幾個成年男人聞言下意識的看向方有成,見他點了頭,這才忙不迭的往屋里搬東西,與此同時,方有成也連忙拉著方有順往屋里走。 “來,快來屋里坐?!?/br> 方姥姥見狀,也拉著沈玉袖跟著一起往屋里走,半點也沒發(fā)現(xiàn)在院子外面的籬笆墻邊,那個曾與沈玉袖對視的男孩子,看著院子里發(fā)生的一切,灰暗的眸子慢慢亮了起來。 第36章 肚子不聽話 男孩的眼神炙熱起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能挖到野菜的是什么地方,可剛抬起腳來卻又猛地停住。 現(xiàn)在吃的這么金貴,他就這么貿(mào)然去問,會不會被人打出來? 屋里,方有順進(jìn)了屋,就跟方有成說起了一路過來的情況,方有成也說著老家這里的情況。 老家這邊是從今年春天就開始旱了,從開春到現(xiàn)在,幾個月不見一滴雨,井水也下落的厲害,這是天災(zāi),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解決的。 方有順聽得沉默許久,跟他說:“要是有啥過不去的你記得去找我,雖說我也沒多大本事,但管家里人個湯飽還是可以的。” 方家跟他同輩的男人們,如今可就只剩了他們堂兄弟倆了,他不想方有成有事,萬一方有成也有個萬一,不就只剩自己一個了嗎? “哎?!狈接谐蛇B聲答應(yīng)著。 他也不是那么沒骨氣的人,當(dāng)年也經(jīng)過一些亂子,如今這點事還不至于讓他亂了方寸。 更何況,如今的世道不是以前,村干部們一直在努力解決困難,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堅持到現(xiàn)在。 “好,那就好?!狈接许樎犞某兄Z,放心了一些。 但為了防止萬一,他還是把自己一路上經(jīng)過的一些日子好些的地方說了一遍,算是給方有成和孩子們一條退路。 等把他一路經(jīng)過的所有日子好些的地方說完,方有順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囑他:“要是我留的這些東西吃光了,這里的情況還沒有緩解,你就帶孩子們?nèi)ノ艺f的這些地方要飯,一條路不行就換條路,別那么死腦筋的只奔著一條路走,要是那些地方也不行了,你就帶孩子們?nèi)フ椅?,知道不??/br> 方有成聽得不停點頭,如今除了點頭,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見他答應(yīng),方有順總算放了心,把從這里到女婿村子要走的路線細(xì)細(xì)跟他說了好幾遍,又讓他重復(fù)了兩遍才算完。 方有成聽著方有順一遍遍絮絮叨叨的叮囑,忍不住有些熱淚盈眶。 自打那年遇上水災(zāi)妻子爹娘去世后,他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的把孩子們拉扯大,如今在家里,從來就是發(fā)話做決定的那個人,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像不放心孩子一樣的叮囑他了。 方有順同樣眼眶發(fā)酸的看著自己這個老兄弟,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誰不想當(dāng)個有娘的孩子?誰又不想當(dāng)個甩手掌柜,什么心也不cao,可當(dāng)你上面沒了長輩,就是再沒用,也得扛起該負(fù)的責(zé)任,努力給孩子們一個家。 沈玉袖還不能完全體會兩人怕失去親人的感覺,只覺的這看著兩個大人還紅眼睛,也不怕羞羞臉。 其實剛下三輪車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有些渴了,可如今屋里人都在說話,讓她不好意思張口要水喝,就很自覺的從方姥姥的懷里掙扎出來,去三輪車上找水。 方姥姥不知道她要干嘛,跟著到了門口,見她利落的爬上三輪車,拿了個水碗從水罐子里舀水喝,這才放心的回頭繼續(xù)聽方有順兩兄弟說話。 沈玉袖喝完水渾身舒暢的小小‘啊’了一聲,就趕緊把水罐子蓋上,水碗放好。 姥爺可說了,水罐子蓋不好,里面的水就會往外跑,到時候她就沒水喝了,她可不想沒水喝。 認(rèn)真仔細(xì)的做好這一切,沈玉袖又掀開車斗角落的一個棉布。這底下有前天姥爺路過一片茅草地時挖的茅根,這東西白生生甜滋滋的很好吃,每次吃過后,她就感覺口舌生津,不那么容易干渴,她很喜歡吃。 “咕?!?/br> 沈玉袖坐在三輪車上嚼茅根嚼的正歡,忽然就聽到了一道咕嚕聲,狐疑的轉(zhuǎn)頭看去,就見籬笆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孩子,正是剛才進(jìn)村時那個與自己對視的男孩。 此刻的男孩正捂著肚子,見她忽然看過來,一張蠟黃的臉忽然脹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