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袖當(dāng)時(shí)看的一腦袋黑線。

    她雖然還不算大，可也大體明白有些東西看了容易長針眼，于是從此只要沈玉林說不帶她，她就絕對不跟半步了。

    再說，誰愛看他們那一個(gè)個(gè)的蠢樣，也不嫌丟人。

    就這樣，沈玉林走了好一會兒，沈玉袖才不緊不慢的吃飽飯，把碗刷好放進(jìn)櫥柜里，這才背起書包往外走。

    她走出院子，剛關(guān)上大門拿起鎖頭準(zhǔn)備上鎖時(shí)，忽然就聽到撲通一聲悶響在墻角拐彎處響起。

    沈玉袖鎖門的手一頓，好奇的拿著手中的鎖頭朝墻角探了探腦袋，就看到那里的地上趴了一個(gè)破衣爛衫的男孩子。

    男孩五體朝地的趴著，肚子里撕扯著的痛感讓他卷縮的身子無法起來，他忍痛忍的牙都在咯咯作響，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被痛死了，可就在他認(rèn)命的想要就這么昏死過去算了的時(shí)候，就察覺到好像有人看自己，強(qiáng)撐著頭昏腦脹的抬起頭，就對上了一雙清凌凌充滿好奇的眼睛。

    而沈玉袖看到他的臉卻是輕抽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只因?yàn)椋丝痰谋亲娱g正有兩管血在往下流，而那血在流到這孩子的唇邊時(shí)，他還把血又舔了進(jìn)去。

    真狠。

    沈玉袖震驚的瞪大了眼，良久才回過神來，對這孩子簡直佩服的不行。

    這是個(gè)狠人，竟然連自己的血都喝。

    沈玉袖本來不想管他，畢竟她還要上學(xué)，可看到他鼻子下的兩管血，還是好心的三連問：“你不是我們村子的吧？你來找誰啊？要我?guī)兔φ蚁麓笕瞬唬俊?/br>
    男孩聞言卻搖了搖頭，只是滿眼祈求的弱弱問她：“能給口吃的不？我，我實(shí)在是太餓了。”

    沈玉袖聞言，看了看他的樣子似是若有所悟，丟下一句“你等會兒”就回了院子，等再出來時(shí)手里端了碗碴子粥，還拿了個(gè)菜窩窩。

    “早晨的粥就剩這些了，你先喝，待會兒再把窩頭吃了?！鄙蛴裥湔f著就把盛著粥的碗先遞給他，等他接過狼吞虎咽的喝下后，又把窩頭遞了過去。

    在男孩坐在墻角狼吞虎咽的時(shí)候，沈玉袖把碗拿回了院子，又去院子里的菜地掐了把已經(jīng)長長了的地瓜秧，這才返了回去。

    “這是地瓜秧，你回家插在自留地里澆好水秋天就會結(jié)出好多地瓜，我姥爺說這東西產(chǎn)量高，雖然一直吃會燒心，但頂餓?！鄙蛴裥湔f著把手里的地瓜秧遞向地上的男孩。

    男孩嘴里還嚼著窩頭，看到她遞過來的地瓜秧，愣了好久才遲疑的接了過來。

    沈玉袖見他接了地瓜秧，也沒再說什么，回頭把大門一鎖就去上學(xué)了。

    平時(shí)有人上門想來混飯或是借糧的時(shí)候，她就見姥姥、姥爺是這樣做的，有剩的粥，就給口剩的粥拿個(gè)野菜窩頭，沒有剩的粥就只有一個(gè)窩頭，要是家里的地瓜秧長了就給人掐一把地瓜秧，告訴人們回家種到自留地里，總歸到了秋天能收到地瓜。

    男孩望著她漸漸走遠(yuǎn)的背影，眼里涌上一股熱意，胃里因?yàn)橛辛耸澄飰|饑，那股撕扯的絞痛也在慢慢減輕。

    他叫趙回，他們村的人口不多、地也少，一直就是有名的懶漢村，但都這么窮了，這些懶漢們一個(gè)個(gè)侍弄田地都不那么盡心，收成自然也就比不得其他大隊(duì)，分的糧食自然就更少，能天天吃飽喝足的都是能干的好人家。

    而他的父親，就是那些懶漢中的其中一個(gè)，因?yàn)橛袀€(gè)不靠譜的爹，趙回已經(jīng)記不清不餓肚子是什么滋味了。

    肚子餓了不好受，趙回就總是趁著荒地里能挖野菜的時(shí)候挖野菜，要不然就趁著沒人注意的時(shí)候，悄悄的去地里偷點(diǎn)糧食。

    可現(xiàn)在天氣旱的的不行，地里就沒有什么野菜，再加上夏糧剛剛收了不久，地里的莊稼又還沒長成，他也就沒處弄吃的了。

    爹娘見他總帶不回吃的東西，就說讓他裝叫花子出去要飯，還說他是哥哥，大一些，可以自己出來，而弟弟小些，他們就帶著弟弟出去。

    其實(shí)他也是想跟這父母一起的，畢竟他也沒這樣空口白牙的跟人要過飯，心里有些打鼓?？筛改刚f一家人都在一起不一定不好，分開的話，可能他們要不到，自己也能要到，到時(shí)候總歸是餓不著，所以還是分開好。

    趙回對于這些沒有經(jīng)驗(yàn)，聽著父母的話也覺得十分有道理，便聽話的獨(dú)自流浪著在各村里討飯。

    可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不容易，一開始的時(shí)候他還能要到一點(diǎn)點(diǎn)，但后來人們見他老要，就不愿意再給了。而父母那邊好像還不如他，每次回家，他們總是唉聲嘆氣的說要不到吃的，而他只能每次要到一點(diǎn)吃的就小小吃一口，然后省著帶回去給父母和弟弟吃。

    可吃的越少，他就覺得越來越?jīng)]力氣，雙腿每次走點(diǎn)路都跟軟面條子似的拖都拖不動，總是沒走幾步路喘的上氣不接下氣，頭昏眼花的讓他直想躺在地上不動算了，可如果一直躺著什么也不干，就不會有吃的，他就只能硬抗著出來。

    而今天這個(gè)小女娃給他的這碗黏粥和窩頭，是他最近這些天吃過的唯一食物，但吃下去后，他又有點(diǎn)懊悔。

    是他實(shí)在餓狠了，當(dāng)時(shí)見到吃的就什么都沒顧上全吃了，他該少吃點(diǎn)窩頭，帶回去給父母弟弟吃的。

    趙回坐在地上，閉眼休息了好一會兒，等身上慢慢恢復(fù)了些力氣，看看手里攥著的地瓜秧，想想女孩跟他說的種植方法，吃力的爬起來就往回走。

    既然這東西這么好，他得趕快回家種到地里去，這樣結(jié)了那什么地瓜，有吃的了，他就不用天天跟叫花子一樣天天出來要飯，也不用想著哪里能挖到野菜，哪里能順到一點(diǎn)糧食了。

    第46章 做個(gè)人

    趙回握著這輕飄飄的一把地瓜藤，就像是握住了希望，一路匆匆往家趕，就算路上幾次險(xiǎn)些摔倒，也是把這地瓜藤保護(hù)的好好的。

    可當(dāng)好不容易趕回家，還沒進(jìn)家門，就看到自家父母和弟弟正坐在院子里吃飯，一邊吃，他還聽到他娘王大花在催促他爹和他弟。

    “快點(diǎn)吃，萬一老大回來看到就不好了?！?/br>
    “有啥不好的，就算不給他吃，他還能說啥？”這是他爹趙老五的聲音，那口氣隨意的仿佛在說只小貓小狗一樣，半點(diǎn)也聽不出他對自己這個(gè)兒子的關(guān)心。

    “那怎么行？你沒見他現(xiàn)在連野菜都挖不到，吃的也不見能帶回來多少了嗎？萬一這些東西吃完了，我們沒吃的了怎么辦？到時(shí)候你去要飯還是我去要飯？那要飯難道還是啥好名聲不成？”院子里張大春沒好氣的白了丈夫一眼。

    “既然不是啥好名聲你還讓老大去要？”趙老五滿臉不在意的反駁。

    “老大名聲不好就不好唄，反正他都那樣了，也就是以后說媳婦難些，人各有命唄。再說，他要是不去要飯，你去?。烤驮勰屈c(diǎn)自留地你都懶得去種點(diǎn)菜，要飯?zhí)焯鞏|奔西跑的你不嫌累？”張大春語帶嘲諷的看向自家男人。

    就她家這個(gè)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懶漢男人，能頂著大日頭各個(gè)村子去要吃的？說出來鬼都不信吧？

    “你說我干啥？好像你有多勤快似的，你那么勤快你倒是把自留地種上?。俊壁w老五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一摔筷子向屋里走去。

    “沖我發(fā)啥脾氣？你不也不去嗎？”張大春看著他的背影翻個(gè)白眼，轉(zhuǎn)頭看到小兒子把窩頭干裂的一塊掰下來扔地上了，沒好氣的說：“好好的窩頭你扔啥？”

    “干的起皮了，我不想吃。”趙回的弟弟趙寶才毫不在意的說。

    “起皮咋就不能吃了？你哥想吃起皮的還吃不到呢?！睆埓蟠阂贿呎f，一邊撿起被扔到地上的窩頭，掐去被沾到土的地方再次放到他手邊。

    趙寶才見狀不太樂意的擰了擰眉，把那干裂的往她那邊一推“那你等哥回來給哥吃吧，我不吃這個(gè)?！?/br>
    說完他拿著自己手里的窩頭直接回屋了，張大春沒好氣的看了看小兒子的背影，又看看那半截被扔在桌上的窩頭，拿起來往嘴里塞了一口，確實(shí)是干的有些嚼不動了，就索性拿起來直接扔進(jìn)了茅坑。

    這東西可不能扔在讓人看見的地方，特別是不能讓大兒子看到，要不然大兒子知道家里還有吃的，怕是就不會那么盡心的往家扒攬吃的了。

    趙回蹲在籬笆墻的角落里，看著院子里發(fā)生的一切，震驚的腦子里嗡嗡直響。

    原來家里不是沒吃的了，而是不給他吃啊？

    原來家里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gè)人在要飯，他的爹娘、弟弟從來都沒有出去過?。?/br>
    原來要飯名聲會不好，會難說媳婦的啊？那他的爹娘為什么不提醒他？

    哦，對了，他們怕提醒了他，他就也不出去要吃的了，那么他爹娘和弟弟就沒的吃了。

    可是，他們怎么能這樣對他呢？

    人家的父母都是生怕餓著孩子，省著自己不吃也要給孩子，還到處想法弄吃的回來養(yǎng)活家里大人孩子，怎么他的父母就能這么理所當(dāng)然的讓自己做這些事呢？

    還有，那干裂的窩頭，他們不吃，可以留給他啊。

    他不嫌的，他一點(diǎn)都不嫌，怎么就扔到茅坑里也不給自己留下呢？

    院子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寧靜，張大春把飯桌收拾好就回屋躺著去了。

    趙回蹲在墻角，只感覺腦子里跟裝了漿糊一樣，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良久，趙回忽然慢慢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走進(jìn)了院子，走進(jìn)了茅房，看著茅坑里還露著一小塊的窩頭尖尖。

    這干裂的窩頭撈上來，洗洗應(yīng)該還能吃吧？

    趙回這么想著，可到最后，他并沒有付諸行動，而是看了看那窩頭尖尖，然后找了根棍子把那窩頭狠狠的戳進(jìn)了糞坑里。

    他很慶幸今天那小姑娘給了他吃的，讓他摁住了從茅坑里撈吃食的沖動，要不然他以后都不知道要跟村里的小伙伴們怎么相處了。

    想想吧，誰愿意跟一個(gè)吃過茅坑里的窩頭的人來往呢，他們不嫌臭，自己還嫌惡心呢。

    他是人，他得做個(gè)人，絕對不能跟狗一樣去吃茅坑里的東西。

    這一刻，趙回的腦子格外清醒，也格外堅(jiān)定。

    從茅房出來，他也沒有回屋，而是無聲無息的從墻角拿了個(gè)小鐵鏟出去了。

    他還得趕緊去種地瓜秧呢，可不能為這點(diǎn)事就啥也不干了。

    可當(dāng)?shù)搅俗约业淖粤舻貢r(shí)，趙回就發(fā)現(xiàn)跟自家挨著的其他地里都已經(jīng)或多或少的被種了東西，也有被水澆過的痕跡，只有他家的地里啥都沒有，地里干的梆硬梆硬的。

    趙回還記得那女孩說地瓜秧種上要澆水，而他們這里平時(shí)人們喝水的滲水坑早就干了，人們都是從黃河里挑水來喝，就更不要說挑水澆田地了。

    趙回不認(rèn)為自己這個(gè)身板能從黃河邊挑多少水回來，索性又回了趟家，拿了個(gè)被扔在角落里的破盆，就往黃河邊上去了。

    黃河邊上有很多荒地，他可以找處不顯眼的蘆葦蕩把地瓜秧種下去，這樣既能離黃河邊近些，澆水方便，那地瓜秧長起來有蘆葦蕩擋著也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

    趙回就這樣帶著地瓜秧去了黃河邊，找了一個(gè)不太有人去的地方，翻好地后小心翼翼的把地瓜秧種下去，然后就拿著破盆到黃河里舀水澆地瓜秧。

    那個(gè)破盆上早已漏了幾個(gè)洞，他就用野草和泥堵了起來，不厭其煩的一趟一趟往返與黃河河道和種著地瓜秧的荒地里。

    他決定了，既然要飯不是啥好名聲，那他就也不要飯了，他也要堂堂正正的做個(gè)人，不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至于他不要飯，爹娘、弟弟萬一沒吃的了怎么辦，那就不是他關(guān)心的事了。

    其實(shí)以前，趙回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對靠譜的父母，對自己這個(gè)兒子也是放養(yǎng)著，他們不會關(guān)心他夏天是否熱到，冬天是否冷到，在日子最艱難的時(shí)候除了會問他帶回來多少野菜，順來多少糧食，卻從不關(guān)心他在外面是否被人發(fā)現(xiàn)，有沒有被人揍，又渴不渴餓不餓。

    原本趙回的心是麻木的，而今天看到的這一幕卻讓他渾身發(fā)冷。

    他沒想到之前自己費(fèi)勁心思的往家里挖了那么多野菜，弄了那么多糧食給他們，生怕他們餓到，結(jié)果父母竟然會對自己這么狠。

    既然爹娘把窩頭扔了也不給他吃，那他也不想給他們弄吃的了，他只想要自己好好的活著，自己不餓肚子。

    第47章 交換

    趙回用了一整個(gè)下午的時(shí)間把地瓜秧種好，又全部澆了個(gè)透，然后就雙眼灼灼的看著這地瓜秧，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大堆吃的擺在了他面前。

    可看著看著，他就覺得這地瓜秧好像有些少，要是能多種點(diǎn)，那秋天是不是就能多收點(diǎn)地瓜，他也就不會再缺吃的了？

    趙回這樣想著，就想再去找那小姑娘家要點(diǎn)地瓜秧，就是不知道人家還肯不肯給。

    但給不給的，他想去試試，人家若是肯給他自然是感激，若是不肯給了，他也絕對不會強(qiáng)求。

    從春天干旱時(shí)，他就在到處轉(zhuǎn)悠，這里的情況他幾乎是一清二楚，人家肯給點(diǎn)吃的和地瓜秧，那就是他的恩人，他沒那么不要臉，覺得人家不給了，就心生怨懟。

    知恩圖報(bào)這個(gè)詞，他還是聽過的。

    于是，當(dāng)?shù)诙烨逶缟蛴裥浯蜷_院門時(shí)，忽然就被蹲在自家門口的趙回給嚇了一跳。

    趙回天剛蒙蒙亮?xí)r就往這來了，也剛到?jīng)]一會兒，見到是昨天的小姑娘來開門，他立刻齜牙一笑，把手里的一捧野菜遞到她面前。

    “我能不能用這些野菜再換點(diǎn)地瓜秧？”趙回說的聲音很小，有些心虛。

    這是昨天他種完地瓜秧后在河邊好不容易找到的，他一顆也沒舍得吃，在河里洗的干干凈凈帶了過來，他想那野菜換地瓜秧，總比啥都不帶直接跟人家要好些吧？

    沈玉袖驚訝的看眼他手里沒幾根的野菜，眨了眨眼，剛要說什么就聽到方有順問她：“誰?。俊?/br>
    “?。渴亲蛱煳遗龅降膫€(gè)小哥哥。”沈玉袖一邊回頭對院子里停下掃地往這邊看來的方有順，一邊回頭對趙回說：“你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