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以投影的身份來到此處，面向別人看不到的某人張口說話。

    在我看來，那模樣實在很蠢。

    面對他的無知，上司很有禮貌地投以含蓄的微笑：“目前來說，我們具備足夠好的大腦模擬技術(shù)，能夠在模擬大腦的同時模擬人的心智。但這項技術(shù)在一開始，以及開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必須以毀掉原裝大腦為代價?！?/br>
    “是嗎？”不知為何，他突然轉(zhuǎn)頭向我問道。

    我點頭，決定替上司的回答加以補充：“是的。模擬人的心智。您或許也知道這點，但為了謹慎起見，容我說明一下，以我們現(xiàn)今的科學技術(shù)，還沒有研究出人類意識究竟存在于大腦的哪個分區(qū)，換句話來說，我們尚且不清楚人類意識是怎么形成的?！?/br>
    “所謂的人類意識，不就是人類大腦神經(jīng)元電信號所組成的ai嗎？只要把每一根神經(jīng)的具體細節(jié)模擬出來，意識不就誕生了嗎？”

    “沒錯，人類意識就是人類大腦的一些神經(jīng)元群的放電轉(zhuǎn)換而成，但是這個轉(zhuǎn)換過程，我們尚且無法回答。我們能夠通過觀察我們的遇到的人甚至某些狗在智力上的行為，感受到他們的意識，但毫無疑問得是，我們每個人只能直接感受到自己的意識?！?/br>
    “原來如此?！?/br>
    “打個不恰當?shù)谋确?，比如說某個我能夠感受到意識的朋友打開了自己的腦袋，讓我看里面有什么東西，然后我發(fā)現(xiàn)，里面的物體并不是看起來很可怕的血rou以及褶皺，而是一些機器零件，我或許也不會改變我對她擁有意識的認知。閣下，雖然計算機可以產(chǎn)生意識讓我們覺得很奇怪，但那并不比人腦能夠產(chǎn)生意識更加讓我們奇怪?！?/br>
    “人類，可是萬物之靈長?！蹦俏活I(lǐng)袖人物的語氣不乏自豪。

    “閣下，據(jù)我所知，將一個人類幼崽從小養(yǎng)在狼群里，他長大后也只會覺得自己是狼，而不是人。您有聽說過狼孩的故事嗎？和機器使用的計算機語言不同，人類大腦掌握語言學習的區(qū)域在錯過關(guān)鍵的學習期后就不再起作用了。從這方面來說，人類要向機器學習的地方還很多?！?/br>
    “夠了?，F(xiàn)在不是談?wù)撨@些的時候?！?nbsp;上司面向我回答道，有一瞬間，我覺得她是在瞪我，但我就裝作沒看到，她接著說道，“先入為主地認定某個特性是準確答案，那么我們只會讓自己的觀點變得無足輕重?！?/br>
    不負責任地說，要不是她讓我回地球，欣蕊就不會死。要不是我被趕出比鄰星b，欣蕊就不會因為請我吃飯在餐桌上被人打爆了腦袋。

    “其實只要少數(shù)人有這個心，瞬間就能讓這個橫跨數(shù)個星系的帝國土崩瓦解。只是有沒有決心做的問題。”

    望舒曾這樣說過。

    為了實際感受望舒所說的話，欣蕊晚了十年才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望舒所言非虛。

    而我現(xiàn)在才準備步上這條路：這些人能夠因為一時的意氣之爭無端犧牲掉大量平民的性命，也能夠在自以為能夠承受的代價中犧牲掉任何人的性命。

    副部長接著說明國防部該采取的行動：“兩個小時后，安理會要求召開緊急總會，屆時會對星海所有國家政府發(fā)表聲明，認定這次事件是納特凡卡行政體對人類生命權(quán)展開的全面進攻。各位請抓緊時間，通力合作完成這一重要任務(wù)。要時刻謹記，我們，可是深受信任的。”

    眾人不約而同地點頭，會議就此結(jié)束。

    整場會議，所有人都識相地沒有提及將納特凡卡行政體認定為幕后真兇的證據(jù)，我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去追究什么。

    在我看來，這次強制更新后，政府將會通過神經(jīng)植入體對每一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公民性命予取予求，而民眾們對此一無所知。

    幸好我的未來在望舒死的那一刻已然斷絕，那么之后的一切對我而言也就不再重要。

    未來對我來說，并沒有想要抵達的終點。

    就算現(xiàn)在告訴我下一秒地球要爆炸了，我也只會拍手稱快——還有這等好事？

    我在這方面并不必承擔太多的心理壓力。

    我只要向著明天前進便足夠了。

    只要我不停下來，道路就會不斷地向前延伸。

    只要我不停下來，只要人類不停下來，自我毀滅就是我們的宿命。

    所以說……

    不要停下?。?/br>
    我還保持著和上司的單獨通訊，她少見地夸贊我道：“剛剛氣勢很不錯，連我都忍不住對你刮目相看了?！?/br>
    我卻不答反問：“他們會作為恐怖分子永載史冊嗎？”

    芙蘭卡知道我指的是誰，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為何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呢？你我都知道他們是為國犧牲的勇士?！?/br>
    “可是，他們沒有誰說過要做這種勇士吧？”

    “是的。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們都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當中，現(xiàn)實世界的進行，并不會拘泥于存在主義的猶豫。”

    要這些人承認自己錯了，比要他們的命還難。

    接著她又說道：“你剛剛才目睹友人被殺的現(xiàn)場，精神上應(yīng)該遭到了極大的打擊。我準你接受為期三天的心理治療，不用和國偵辦他們打交道。多回家陪陪家里人?！?/br>
    家里人？

    這么急著讓我去跟我爸攀關(guān)系？

    無怪乎我會這么以己度人。

    目睹友人被殺，精神上就會遭到打擊嗎？這都是哪里來的根據(jù)。不懂。自從望舒死后，不，早在我遇見望舒之前，我就是這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