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客串了一把衙役的大漢還沒過夠癮：“大人，再打二十大杖？”

    王員外郎瞪過去，你們手多重自己沒數(shù)？再二十大杖，人都打死了還怎么審案。

    王員外郎雖是刑部官員，他主管律例館，對怎么審案他也沒有多少手段，就這樣僵著。

    充任衙役的大漢們也倦了，其中一個道：“王大人，既然案子審不下去就先歇一歇吧，等四貝勒、九阿哥天亮到了，自有老刑名接手案子。”

    這話，幾乎是在打王員外郎這位大人的臉，但是他沒法子，只能如此了。畢竟，四貝勒塞他過來，也只是因為他擅騎馬，能跟得上趟，跑過來給葉淮他們背書，讓葉淮他們的行動更加名正言順。

    林老爺都快暈過去了，聽到四貝勒和九阿哥，他渾身一抖，兩個皇子來審問他，他老林哪里來的活路？

    “王大人，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賬本在哪里放著?！?/br>
    王員外郎面露喜色：“你且一一道來?！?/br>
    正在這時，葉淮推門進(jìn)來，把一張單子拍到桌上：“王大人，山東糧倉糧食丟失的賬冊我們已經(jīng)統(tǒng)計好了，其中涉及到分錢的官員名單都在這里，待會兒等主子到了，你去稟報吧?！?/br>
    林老爺漲紅著臉，試圖掙扎站起來：“你們，你們哪里來的賬本?！?/br>
    “你家祠堂祖宗牌位下面的暗道里，一共二十三箱賬本，你別為我們擔(dān)心，我們昨晚上一進(jìn)門就找到了。”

    林老爺白眼一翻，暈過去了。

    王員外郎顫抖著手：“你，你戲耍我，明明你們已經(jīng)找到賬本，偏要我來審問，你是何居心？”

    揮開他的手指，葉淮微微一笑：“看在你如此可愛的份上，爺教你個乖，你呀，如果只是個會背律法的書呆子，回頭轉(zhuǎn)去翰林院或者哪個地方，當(dāng)個寫字抄書的文書也就罷了，刑部不適合你。”

    王郎中握緊拳頭：“要想當(dāng)好刑部官員，必須會背律法，這不代表著我只會背律法，你不要小看人。”

    “喲，他生氣了?！?/br>
    “哈哈，這位小大人小臉蛋可真紅。”

    “多大歲數(shù)呀？怎么這么面嫩？”

    “肯定不小了，他是個員外郎，正五品，算上讀書考科舉，他今年至少也三十了吧?！?/br>
    一群人圍著小員外郎打趣，葉淮把人兇走，笑著對他說：“兄弟們都是糙人，不會說話，王大人別見怪?！?/br>
    “你憑什么說我不適合當(dāng)刑官？”王大人十分在意這個。

    葉淮道：“我知你叫王進(jìn)，你家祖輩從明朝起就在朝為官，不過都是些清流官，最厲害的好像是個從二品禮部侍郎。到你這輩兒，你過目不忘，極擅讀書，不到二十就考中了一榜進(jìn)士，三年翰林院后去南書房行走，皇上夸你好記性，后讓你去刑部當(dāng)員外郎，職掌律例館，你只用了半年就把大清所有律例倒背如流，四貝勒念你年輕多才，這次才把你拎出來歷練，是也不是？”

    王進(jìn)驚道：“你怎會知我如此詳細(xì)？”

    “你別管我從哪兒知道的，我只告訴你，你無心刑部也就罷了，你要真想在刑部有所作為，叫律例攔住你是不行的?！?/br>
    “你覺得犯人都懂禮義廉恥？你說他做得不對他就痛哭流涕地認(rèn)罪？呵呵，有句話怎么說的，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你自己想想吧。”

    葉淮帶著人走了，王進(jìn)坐在椅子上，他面前還趴著一個暈過去的林老爺。

    外面天色將亮，晨間起風(fēng)了，還沒出正月，冷風(fēng)吹得人臉疼。

    “書生意氣！”

    王進(jìn)感嘆一聲，語氣似嘆似嫌棄，他好像真的想明白了許多。

    “王大人，主子爺?shù)搅?！?/br>
    “這就來！”

    王進(jìn)站起身大步往外去，行走之間的虎氣，隱約中似有幾分葉淮的風(fēng)采。

    武定城的城門已開，一行幾十個人都騎著高頭大馬進(jìn)城，一看就十分不凡，等人走后，守城門的兵一個跟著這行人追去，另外一個撒腿就往衙門跑。

    半刻鐘后，胤禛和胤禟都到了林家宅邸，王進(jìn)上前向兩位主子稟報昨晚上的詳細(xì)經(jīng)過，葉淮等人都在一旁聽著，并不插話。

    “九皇子府的侍衛(wèi)們行事果斷，葉淮等人控制住林宅的人后，很快找到了賬本，并且已經(jīng)把盜賣朝廷賑災(zāi)糧的官員羅列在冊，請四貝勒九阿哥明鑒?！?/br>
    王進(jìn)每句都在提葉淮他們的功勞，還特意把如何得到線索的過程隱過去，一句都沒提葉氏商行那群土匪，也一句都沒提他自己。

    “去年山東賑災(zāi)我們就得了九弟妹的幫助，沒想到這次又是如此，九弟，等辦完差事回京，我親自上門跟九弟妹道謝?！?/br>
    胤禛是個明白人，雖然他們到的時候葉氏商行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離開，他還是從侍衛(wèi)那里得知葉氏商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道謝就不必了，畢竟我福晉又不是為了幫你，我福晉完全是為了我。”胤禟言語間難掩驕傲得意。

    胤禛臉僵了下，實在擠不出笑容，只好默默轉(zhuǎn)開眼睛，他對王進(jìn)贊賞道：“你頭一回出京辦事，欠缺經(jīng)驗很正常，難得你自己能認(rèn)識到這一點，你是侍衛(wèi)中唯一的官身體，卻能協(xié)助葉淮他們辦好事，甚好?！?/br>
    “臣不敢當(dāng)。”

    王進(jìn)背脊冒出一層薄汗，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要不是葉淮強(qiáng)勢，不肯聽他的話，昨晚上這趟差事肯定不會辦得如此漂亮。

    胤禛和胤禟兄弟倆看完名單，胤禟不解：“咱們大清，到底有沒有不貪污的官員？”

    “有，陳廷敬、李光地他們就不貪污。他們是極個別的少數(shù)?！?/br>
    胤禛的言下之意，大清的大部分官員都貪污。

    “為什么？”

    胤禟發(fā)出靈魂質(zhì)問，殺頭、抄家都抵擋不住他們想貪污的心。他們讀的圣賢書呢？考完科舉就都忘了？

    “除了當(dāng)官就是為了撈銀子這部分人，其實，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官員的俸祿不多，再加上朝廷的罰銀子?！?/br>
    說到罰銀，在場的吏部、刑部官員都在心里默默點頭。本來朝廷給的俸祿養(yǎng)活一家人就很難，朝廷還三不五時地罰銀子，這哪里受得住。

    根據(jù)《欽定大清會典》規(guī)定：“凡處分之法三：一曰罰俸，其等七。”

    罰銀子分七等，這說得太籠統(tǒng)了，具體到官員們的日常中，給皇上上折子，皇上嫌你字不好要罰你銀子，差事辦得不好要罰你銀子，參拜時禮儀不到位要罰你銀子……總之，罰銀子的理由千百條，總有一條你能撞上。

    為了處理官員罰銀之事，刑部專門有個辦事處叫贖罪處，刑部寫條子，戶部收銀子，限官員規(guī)定日期內(nèi)把罰款交上。

    胤禟震驚：“這要是我，皇阿瑪看不上我寫的字，那我不是寫一次折子就要給皇阿瑪交一次罰款？這個官當(dāng)?shù)倪€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胤禟搖頭：“我哪里知道這些，又沒人跟我說過?！?/br>
    李德明等人苦笑，皇上對皇子們還是非常寬宥的，瞧瞧，九阿哥自己都說自己的字不好，皇上竟然沒有罰過九阿哥。

    “四哥，你得跟皇阿瑪說說，貪官確實不能放過，但是官員們的俸祿也該給人家漲一漲了?！?/br>
    當(dāng)官的沒有銀子花，主政一方的外官想盡各種辦法壓榨百姓撈錢，京官則哭窮找戶部借銀子。說到底，搞出來的爛攤子還是要朝廷處理。

    胤禛若有所思，隨后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提，先把差事辦好吧。”

    他們棋高一著，提前進(jìn)城找到賬本，后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嚴(yán)真從屋里出來，把一份還沒統(tǒng)計好的表遞上去，胤禟剛看了個開頭，就被氣的火冒三丈：“高士奇他敢！爺要活劈了他！”

    “來不及了，高士奇去年就死了，我記得皇阿瑪還給他賜謚號“文恪”。胤禛也看到了名單，淡淡提醒他。

    “我呸，此等蛀蟲，他也配？皇阿瑪真是耳聾眼花，小人爾，居然給他賜“文恪”。”胤禟氣得原地轉(zhuǎn)圈，高士奇此刻要是在他面前，他非得弄死那個老東西。

    高士奇，索額圖家奴，因其擅書法被舉薦給康熙，成了康熙的伴讀，從此平步青云。

    因為他是康熙跟前的紅人，貪污受賄常有的事情，他尤覺不夠，背刺舊主，投靠明珠，偏偏康熙就是喜歡他，即使被內(nèi)閣大臣幾次彈劾，也能平安歸鄉(xiāng)養(yǎng)老。

    胤禛也看不上高士奇這等人jian佞，但是沒曾想到他的手伸得如此之長，江蘇江浙兩省，居然都成了高家的錢袋子。

    “死了爺也消不了氣，爺要上奏皇阿瑪，把高士奇挫骨揚灰！”

    劉同急忙趕來，剛到門口就聽到挫骨揚灰四個字，他腳下踉蹌，被門檻絆了下，摔進(jìn)門里。

    好大一聲響，所有人都看向他，劉同連忙站起身，又是驚慌又是忐忑：“武定州知州劉同，見過四貝勒，見過各位大人?！?/br>
    “你知我們是誰？”

    “前年臣去京城等調(diào)令時，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四貝勒。”

    “呵，見過，知道我們是誰，那就好辦了，抓起來！”胤禟正需要一個出氣筒，劉同自己個兒撞上來了。

    劉同慌亂掙扎：“臣所犯何罪？”

    “你不知？山東因為饑荒死了多少人了？你武定州算死得少的，但是你看看你的州府里還有多少人？都逃荒跑了，你一個知州竟然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胤禟聲音拔高到幾乎破音，手里那張貪污受賄的名單猛然扔出去，輕飄飄落到劉同面前，劉同跟他大舅哥一樣膽小，看到那一排排熟悉的名字，暈死過去。

    “呵，這等膽小之輩還敢貪污！”

    胤禛拉住九弟：“行了，武定只是個開頭，其他地方肯定不會如此容易，咱們先辦差事吧，這里善后的工作交給刑部來處理?！?/br>
    胤禟堅持：“給皇阿瑪上了折子我們再去袞州?！?/br>
    “聽你的?！?/br>
    盜賣官倉賑災(zāi)糧案件中涉及到的官員名單，以及還未統(tǒng)計出來的江浙官場貪污受賄的不完全名單，胤禛、胤禟寫的折子，一起交給胤禛的侍衛(wèi)送回北京，快馬加鞭，今日應(yīng)該就能到。

    胤禛和胤禟兩人在武定就著水用干糧當(dāng)早飯，歇息休整兩個時辰就要出發(fā)去袞州，他們還沒動身，渾身是血的侍衛(wèi)跑回來，他胸前的包裹被劃開，他雙手緊緊護(hù)著。

    葉淮忙過去扶住他：“兄弟，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等三人回京，還未出武定州范圍就遇伏擊，另外兩個兄弟為了掩護(hù)我回來報信，已經(jīng)……沒了?！?/br>
    王進(jìn)震驚，為什么遇伏？難道消息泄漏了？那些貪官要他們的命？

    葉淮把侍衛(wèi)護(hù)在身前帶血的包裹取下來，叫人把他抬下去，他親自進(jìn)去稟報。

    王進(jìn)站在門口，過了會兒，他聽到屋里哐當(dāng)被砸的聲音，肯定是九阿哥了。

    他今日才下定決心要當(dāng)個有本事的刑名，還沒一天，難道他王進(jìn)就要死在武定了？

    不知道敵方有多少人，他們這邊，四貝勒和九阿哥帶來的侍衛(wèi)，再加上葉氏商行的護(hù)衛(wèi)，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的敵手。

    就算是他們這里有兩個皇子，為了活命，那些人定會下死手。要想知道在武定這里有誰能這么快得到消息，還能組織人手劫殺侍衛(wèi)，最可能知道內(nèi)情的只有一個人。

    劉同剛下牢獄一個時辰不到，突然又被提出去，燒紅的鐵烙、割rou的薄刃、沾了鹽水的荊棘鞭，劉同嚇得頓時就尿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罪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劉同如此識相，王進(jìn)卻沒有絲毫表情，冷聲道：“剛才，四阿哥派去京城送行的侍衛(wèi)被劫殺，你，劉大人，如果落到你曾經(jīng)的盟友如今的敵人手里，你覺得你能活？你的妻小家族能活？”

    劉同滿頭大汗，臉黃如金紙，只會機(jī)械地念叨：“臣有罪?！?/br>
    “你是有罪，現(xiàn)在為了贖罪，也是為了你自己的小命，就看你能說出多少有價值的消息?！?/br>
    牢獄里憋悶惡臭的氣息讓王進(jìn)想吐，等他從地牢里出來，他深吸一口，去跟主子稟報。

    “距離武定州三十里遠(yuǎn)處那座筆架山上有一伙土匪，約莫有五百余人，全都是他們養(yǎng)的殺手，平時主要負(fù)責(zé)運送銀兩，監(jiān)視武定府，咱們從筆架山下經(jīng)過時他們肯定已經(jīng)猜到我們是誰了?！?/br>
    筆架山下那條管道是北上唯一一條路，要不從官道走，那就只能翻山越嶺，那么大的山，一般人進(jìn)去容易迷路，況且山上還有土匪，不是個好選擇。或者，先走另一條南下，繞過筆架山再北上。

    “北上的路他們能堵住，南下的路上沒有他們的人？”

    “咱們今兒走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