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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李二河岔

    27/10/05

    字?jǐn)?shù)：8341字

    【貳】

    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像一大群騾子。它們跑起來像馬，叫起來也像馬，但是

    它們?nèi)际潜幻H干過的雜種。天門鎮(zhèn)是一座距離大宋京都非常遙遠(yuǎn)的邊疆小城，

    駐扎在天門鎮(zhèn)里的潘將軍很討厭那些關(guān)于他們家的民間故事?？墒撬且粋€人，

    沒法干掉整個帝國里亂跑亂叫的所有騾子。

    潘將軍并不是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他的祖父潘美才是。潘美是這個王朝最

    了不起的那一伙開國將軍中的一個，也是故事里最壞的大jian臣，全宋人民一致相

    信就是他陰謀陷害了精忠報國的楊老令公，才造成了今天這樣遼國坐大，江山淪

    喪，生靈涂炭的艱難時局。

    憑借著先輩戰(zhàn)功的福蔭，潘家以后幾代總是能夠得到一些不算太大可也不能

    小覷的官職。被稱為將軍的潘在帝國的西部攻略中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是土木建筑，還有

    轉(zhuǎn)運糧食和輜重。他的轄下統(tǒng)制有三千人馬，不過大多是頂著兵士名頭的力伕和

    工匠，再加上流放配軍的刑徒。能像爺爺那樣當(dāng)一個天下招討平遼鎮(zhèn)夏大元帥當(dāng)

    然是威風(fēng)，可是打戰(zhàn)是要死人的。你要打的對頭那邊也是幾十萬條舞刀弄槍的漢

    子，咱們又憑什么相信一定是宋家的軍隊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萬一要是到了兩

    軍對圓，拍馬出陣，然后被人家一刀就斬于馬下了呢。

    所以潘將軍并不討厭筑城修路，遇水架橋這種雜碎勾當(dāng)。修造工程都是要有

    了一筆一筆撥付的錢款才能開張，能有那么些流水的賬目經(jīng)手，肯定不會是一件

    壞事。然后還要給你分派下來人工和給養(yǎng)。

    那一年夏天還沒過完的時候，朝廷分派給潘將軍的一百來個男女配軍解送進(jìn)

    城。對于那么座小城這可真是件大事。鎮(zhèn)上的居民們津津樂道，口口相傳，形容

    起來都是有聲有色，活靈活現(xiàn)的。值得說道的當(dāng)然不是那些須發(fā)張揚，半裸出光

    赤脊梁的糙糲大漢，這一回的案犯里邊還有好多彎彎眉毛，細(xì)細(xì)腰桿的女子，而

    且那么一隊的女子們，也都露著光脊梁呢。

    那一天走進(jìn)小城門樓的女子們已經(jīng)走過了兩千里的路程，兩千里路上沒有經(jīng)

    過多少梳洗的臉面，一面一面的都是蓬頭，散發(fā)，兩千里沒換過的衣服又哪里還

    能算是件衣服，都是一條一縷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布片，勉強給胸脯掛上一片，給

    腰間圍上一片，敞開整個脊梁曬太陽都是小事。走過去一個，再走過去一個，興

    許就能見到排第三的那個高高個頭的嫂子根本就是露著奶的，只在腰下遮住一圈

    碎布條縷。嫂子的個頭高挑，肩寬腿長，一步一步的走動起來，胸前一對曬成鐵

    一樣黑，也像鐵錠一樣敦實的大奶房，搖搖擺擺，虎虎生風(fēng)，撲扇撲扇的直往兩

    邊甩打。嫂子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正前，也根本沒露出一點羞人答答的意思。

    那是一步一步的走過了兩千里路程，早就把人給走傻了吧。

    發(fā)配的人犯全都佩戴木枷腳鐐，男的女的全都一樣。沒有一雙鞋能經(jīng)得住這

    樣的走法，每個人都是在干土面上磨蹭著兩只光腳底板，再加一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br>
    鐵鏈條。不論男的女的，腳底下都是一樣暴露著青筋，皸裂著滲血的口子，過來

    一雙形狀細(xì)致小巧點的可能就是女了，抬眼往上看看，上面兩條光腿中間夾進(jìn)一

    個鼓鼓的圓rou包子，刺刺拉拉一片小黑毛毛，哎呀這還是個年輕妹子呢，還有個

    妹子什么都沒穿著呢，連塊腰布都沒扎上。想來是出門在外那么多天，衣服穿到

    破光爛完也沒法可想了。大家趕緊都盯著她看，從前邊看看，那條小屄縫縫在黑

    毛里邊若隱若現(xiàn)的，說不好能看見多少；走過去以后往后邊一看那就是實實在在

    的兩坨屁股蛋蛋。嘖嘖嘖，這么前邊后邊的追著看人家光屁股姑娘，看過了一遍，

    再看一遍，哎呀好rou麻哦，哎呀好造孽哦。早幾天有傳聞?wù)f這一大家里有個媳婦

    是當(dāng)將軍的，女將軍不知道怎么一想說要起兵造反，難道是還想當(dāng)個女皇帝不成？

    結(jié)果連累到整一大家子里的男男女女全都送到潘將軍這兒來做苦工。按照故

    事里說的……大概就是那么個意思了。

    那個……可是那個女將軍咱們怎么沒見著呢。該不會也是甩打著兩邊奶子，

    說不定……還光著個大大的屁股？哎呀這么一想可真的讓人有點小激動。隊伍后

    邊倒是還有輛牛拉的籠車，木籠里邊蹲著一個太婆，能坐上車子的怎么也該是個

    老祖宗級別的抗瓢把子吧？不過后來有知道的指點說，女將軍？就是前邊走過去

    的那個高個兒嫂子啦……上半邊沒穿衣服那個……

    可就是不知道……收了那么些男男女女，咱們潘將軍是不是要傳令出來，當(dāng)

    眾打個殺威棒什么的？

    流刑充軍的判決是件事，要送你去的地方是另外一件事。刺配的是河北

    滄州還是海上孤懸的沙門島是兩種很不一樣的處置辦法。把戴罪人犯加上全家連

    坐的妻兒老小交給和他素有嫌隙的仇家去管轄約束，不用借刀殺人那么直白的說

    法，也要算是一個慣常行使的，借力打力的磨折手段。其實潘將軍并不是有多喜

    歡被人當(dāng)成這個手段。潘家和楊門同是為了大宋的朝廷cao戈執(zhí)戟的武人，說到底

    也沒有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絕不共戴一個藍(lán)天的仇恨。就算不去考證當(dāng)年伐遼

    時候，潘美和楊業(yè)之間的是非究竟如何，死掉的是楊業(yè)，他潘家反正不算是特別

    吃虧的那一方。以后民眾的傳言故事非要把他爺爺安排成一個大壞蛋當(dāng)然讓人惱

    火，可是說到底那些故事也不是楊家編的。講道理，他也不至于非要跟楊家的寡

    婦們過不去。

    重要的不是他打算要跟誰過不去，重要的是朝廷想要跟誰過不去。楊家的逆

    案發(fā)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朝廷干脆把人家媳婦直接送進(jìn)了你的家門。這件事就

    是換個豬腦子也能想出來，大宋的天下有東南西北那么多地方可去，偏偏要把楊

    家的人交給潘家來管，那個意思肯定不是讓他們來度假吧。

    將軍想，遇到這種事更需要保持住一顆平常心。既然做的是這個大宋國的官，

    那么一切都遵循國家的定制就是。既不偏，也不倚，中正平實自然無妨。潘將軍

    說，來人啊，傳我的軍令，新到的配軍在行營前邊整隊，一律杖臀二十，照老規(guī)

    矩辦，去吧！

    潘將軍的行營就是天門城里的一座夯土小樓。一百個刑徒在外邊土路上跪了

    長長的一溜。傳令的出來清一清嗓子：「將軍說了，打屁股，打屁股！都把衣服

    褲子脫了，脫光了等著！」

    打是一個一個的單打。一百多盤光溜溜的屁股沿街排隊，老老實實的等著輪

    到自己。輪到以后走出這個隊伍，自己趴到小樓門口去。這個時候的周邊四處當(dāng)

    然人頭攢動，眾目睽睽，如果輪到走出來的是一位光身女子，那更是一片抑制不

    住的喧嘩sao動。而后自然棍棒飛舞，赤臀搖曳，殺豬一樣的鬼哭狼嚎，這些全都

    不在話下，一輪全部打完用掉了大半天的功夫，這么個樣子的一天過了下來，可

    真叫小城人民大大的開了一回眼界。

    其實潘將軍自己從頭到尾沒有在他的行營外邊露過面。整個場子都是掌握重

    役軍的管營指揮。管營下邊有差撥，差撥下邊有隊將，隊將下邊有押正，趙小五

    就是一個押正。趙押正領(lǐng)著幾個軍士從頭到尾的負(fù)責(zé)具體cao辦，有的管打棒子，

    有的壓住人的手腳。那天到了最后才是打的那個當(dāng)過將軍的大嫂，小五自己上手，

    按住人家的后脖梗子。一通二十下屁股過去。管營說，小五啊，把你手底下這個

    女人的腦袋，給我提溜起來。

    后邊還有應(yīng)該著落在你家太婆身上的棍子。里邊潘將軍傳話說了，婆子年紀(jì)

    太大恐怕捱不過這一陣臀杖。現(xiàn)在咱家來問問你，愿不愿意替你家太婆再挨上二

    十下子？

    ?。颗杜丁?，哎呀……我，我……我愿意……我挨。

    好了，她說她愿意。手上加力把她的臉面，再朝下按回泥地上去。再打二十！

    雖然承蒙了潘大將軍的格外施恩，佘老太婆沒有被一陣亂棍打死，不過那天

    她還是被軍士架到樓門前去，跪在代她挨打的孫媳旁邊，精赤條條的晾曬了一回

    全身的老皮。老婆子那一對經(jīng)歷過了七十多個冬天夏天的老奶衰敗拖沓，像是睡

    散了邊的草席一樣鋪開。還有特別促狹的那些人眾，特別要往人松松垮垮的兩腿

    夾縫中間看看，看到中間那一堆有黑斑，有贅疣，又皺又?jǐn)Q的老皮疙瘩，不知道

    他們心里是個什么想法。

    趙小五在后邊一年大半的時間里三天兩頭的看到這對老奶，還有楊家軍屬那

    些姑娘媳婦們的屁股。一個押正可以掌管二十個兵士，那天管營對趙小五說，這

    一回進(jìn)來的二十個女人編成一隊，上邊決定了，你當(dāng)押正。以后就是你去管那些

    女配軍了。

    天門是王朝邊疆的軍情重地，潘將軍麾下的這一干人馬是專營體力生活的重

    役軍隊，本來就不應(yīng)該配進(jìn)女人，管營手里更派不出女軍官去照看她們。不過上

    面既然那么定了下來，底下的人等當(dāng)然照辦，也就是遇事從簡一點，從權(quán)一點，

    意思就是馬馬虎虎湊合一下。女配軍住的地方也是湊合一下。城門進(jìn)來拐彎，背

    靠城墻的地方有一排馬棚，這個棚子就先讓女人們住著。押正還可以任命伍長，

    趙小五從他帶的老兵里邊點出三個弟兄當(dāng)伍長，這就前往馬棚上任去了。

    綿綿的黃土山塬從小城東邊來，往小城西邊去，天門小城把守住兩列山脊中

    間的一條谷底，它看起來像是一條河道，但是沿途并沒有流水，沿途兩邊的土塬

    收聚到的雨和雪全都匯合進(jìn)了泉眼里邊。水是先滲透進(jìn)土里，再涌出到地面上來

    的，涌上了地面的泉水在小城西門以外大致一里的地方，注成月牙形狀的一個去

    處。這一灣水泊在地表上沒有來龍也沒有去脈，既不流，可也不腐，全賴著地下

    的源泉悄悄的滋養(yǎng)。

    東邊大宋皇帝統(tǒng)制的土山土嶺來去到天門城外的地方，那些丘陵和溝壑已經(jīng)

    顯出了一些折損消蝕的氣象，但是仍然能夠蜿蜒逶迤的延伸前行。這整一條谷底

    自從天門城關(guān)還要再延伸出去一百多里，幾天幾夜的行程之外，才能銜接上西夏

    國的寬廣大漠，蒼涼曠野中間橫貫著南邊吐蕃高原流下的冰雪融水，另有一種長

    河草場的風(fēng)情。兩國沿河各自駐扎大軍，所以一百里外才是宋夏對峙的前線，而

    潘將軍要做的件工作，就是給前線源源不斷的輸送糧食，衣服，刀箭，還有

    隨便什么打仗可能會用到的雜碎東西，他的兵士和民工推著木車，挑著擔(dān)子，絡(luò)

    繹不絕的在這座小城前后幾百里的山路上奔波跋涉。不過潘將軍覺得新到的那些

    楊家刑徒并不適合擔(dān)負(fù)長途運輸?shù)幕钣嫞X得還是要讓他們常住在城里，有所

    約束才好。潘將軍給他們分派了第二件工作，他要重新修整一遍他的城墻。

    天門原來的城墻四邊周長八里，寬一丈四尺，高有三丈，現(xiàn)在潘將軍要把它

    加高到三丈五尺。當(dāng)然是城墻越高，敵方越不容易攻陷進(jìn)來。堅壁而后屯糧，一

    向都是中原王朝壓迫草原民族戰(zhàn)略空間的既定手段，潘將軍的安排中規(guī)中矩，沒

    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胤?。宋時筑城大多都是夯土，用到高墻的時候兩邊豎起來木頭

    支柱，擋住橫板，外圍一圈捆緊粗大的繩索。這就要使用很多人手從城下挖掘泥

    土，運上城頭，填進(jìn)到擋板中間，再要用另外的很多人手，各自手執(zhí)夯錘，使勁

    把虛浮的土塵泥屑一寸一寸的擊打結(jié)實。砸完一層升高擋板，再上土，再砸，就

    是這么個樣子，一層一層的扶搖直上。

    貳之二

    太陽還沒從山嶺后邊升上來的時候天就已經(jīng)變白。趙小五前往馬棚召集他的

    人手。馬棚朝外的一面本來是敞蕩透風(fēng)的，住人以后加釘了一排木頭柵欄把人框

    在里邊，木頭的欄桿之間還是透風(fēng)，也能透光?？恐菈Φ倪@一溜空地其實是一

    條小街，人從旁邊一走，都能看到欄桿里邊一堆橫七豎八，躺著趴著的女人身體。

    小五一邊嘩嘩的打開鎖門的鐵鏈，一邊吆喝兩聲，起來了起來了，吃飯，干

    活了！

    干土地下墊的是干草垛子，身上蓋的是草簾。女人們迷迷糊糊，還哼哼唧唧

    的扒拉一陣這些鋪的蓋的，紛紛的從干草窩子里邊往外爬。爬出來的一個一個都

    是光溜溜的，光腿光腳，也光著胸脯和屁股。腿腳上牽帶著的鐵鏈當(dāng)然也是一陣

    亂響。然后就是嘰嘰喳喳的鬧騰。哎呀我的簾子呢，哎呀我的麻袋呢，你往屁股

    上捆扎的那塊布頭是俄的好不好，俄還是個大姑娘呢，還沒嫁人呢，出門上街就

    剩下那么條麻布口袋擋一擋屄了……

    首先是已經(jīng)到達(dá)了充軍的正點地方，又要安排重役，配軍們的團(tuán)枷早早卸了

    下去，不過上邊另行頒發(fā)一道號令，規(guī)定了這一批服役的男女要常年而且日夜的

    腳下配鐐。理由是刑徒處身邊疆重地，需要額外添加一些管束手段。第二是西北

    邊地的天氣白天晚上冷熱不均，進(jìn)到半夜讓人直想著要穿上皮襖。上邊的管營撥

    下來一大批麥草秸稈，給這些男女配軍們過夜御寒使用，一層不夠可以再蓋一層。

    反正數(shù)量管夠。各支押隊當(dāng)時也上報說還要配發(fā)些衣物才好，大家穿著的都

    不成樣子了。可是轉(zhuǎn)眼過掉了兩月有余也沒見回信，小五也沒有多問。那是，棉

    布縫制的衣服比麥草什么的可要值錢多了，他也不知道這一檔子開銷最后落到了

    誰的口袋里。反正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押正。

    木頭欄門打開以后抬進(jìn)去兩筐炊餅，要讓人出力干活，吃食倒是不能太過克

    扣。整一個棚子里有站有坐的女人們好歹也要打扮一下自己。先把睡散的頭發(fā)歸

    攏到脖子后邊，揉揉眼角，兩只赤手抹一把臉面，然后就要把各種襤褸腌臜的破

    裙子破褂子想法系掛到自己的身子上邊。其實每回到了這個時候，趙小五總是覺

    得自己身子上有點上不去也下不來的意思。他現(xiàn)在可算見識到了一群大小娘們兒

    看開了以后，過慣了以后的大方氣派。那個沒出過嫁的姑娘重新?lián)尰貋砹怂穆?/br>
    布圍腰，她睡的地方本來就靠近大門，現(xiàn)在面對著男人趙小五站直在泥土地下，

    提臀，分腿，低下頭去兩手環(huán)腰那么一擺弄，轉(zhuǎn)眼就把一幅一尺半長，拆散了邊

    線的麻編口袋面子，安排成了有邊有褶，既遮擋又飄搖的齊膝蓋短裙。小女人輪

    流踮一踮兩邊的光腳趾頭，扭動胯骨左右看看，這兩下把她的小胸脯也牽連著一

    起撲撲簌簌的。丫頭很有幾分稱心如意的樣子，一點也不害臊。整天光著上半個

    身子當(dāng)然也不像話，不過反正是管不了的事，也就不用去管啦。

    哼哼，趙小五心里想，她這是做給我看呢。

    其實趙小五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丫頭挺冤枉的。好像說那是個楊家將軍府里的

    丫環(huán)，只是因為在主子家里接待相爺寇準(zhǔn)的時候伺候了一回茶水，就被算成了參

    與造反密謀的重犯?？隙ㄊ强粗」媚锬贻p吧，沒嫁過人吧，充軍西北的那一路

    上被兵們欺負(fù)的該有多狠，等到最后走進(jìn)天門城里，沿街讓全城人民圍觀一遍的

    時候，小姑娘的全身上下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剩下了。

    全身什么都沒剩的姑娘在小五手下夯土筑城，頭一二天沒有多話，筑到第三

    天晚上收工的時候女人們整隊回到馬棚，她落在隊伍最后拽了拽押正趙小五的衣

    角。

    那個啥……押正大叔啊，我說您倒是看看我啊。

    我一個小丫頭整天光著屁股晃來晃去的，總不是個事兒吧？您都這么看了三

    天下來了……要是您能照應(yīng)下子……

    小女子要是有來世，來世變牛，變馬，變豬，變狗，大叔您想要什么女子就

    變個什么……

    趙小五這天把人家小女子領(lǐng)到邊上的灶房里過了一夜。那一間土坯房子原來

    是讓馬夫晚上喂馬歇息用的，現(xiàn)在砌了灶臺給配軍們燒飯，一起配了軍的楊家老

    婆子住在里邊管燒飯。房子當(dāng)然沒有多大，佘老太婆縮在一邊的灶臺底下蒙頭睡

    覺，押正小五在另外一邊鋪開一張棉花褥子，他在這上邊跟那個丫頭一起翻云覆

    雨。說起來跟一個兩條腿上都牽絆著重鐵鏈子，一翻一覆就叮當(dāng)亂響的大姑娘干

    那事還真挺奇怪的。當(dāng)然這是頭一次，到了后邊他就很習(xí)慣了。干完以后大姑娘

    說，大叔啊，讓做妹子的給你舔舔唄。

    俄干那活兒能干的好。跟那么多兵哥哥們走了一路，兵哥哥教了一路，學(xué)出

    來了呢。

    這個要認(rèn)小五做哥的妹子自稱叫個風(fēng)兒。那天舔完以后小五摟著風(fēng)兒在灶房

    棉花褥子上過完一夜。到早上要去城頭夯筑泥巴了，小五說，灶臺邊上有條空的

    麻布口袋，他們送大白菜拉下的吧，你把它揀回去收拾收拾，看看怎么的派個用

    場。

    太陽剛開始升高起來的時候，城門里外還沒有什么行人。市井街坊的各處家

    居店鋪總得是慢慢的才能活泛起來。在這么一座小城里邊，平時做買賣走親戚這

    些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淡松散，零零碎碎。順時應(yīng)勢講的就是格局窄小的地

    方要平心靜氣的等等，要東張西望的看看，總要等到十天一回，官家欽定的集市

    開張起來才會見到一些熱鬧的氣象。等閑時候如果撞見一支長途跋涉的運輸馱隊

    穿城而過，十幾匹騾子大馬行走起來蹄聲踏踏，再加上鞍前馬后照應(yīng)著的，面皮

    黝黑，風(fēng)塵仆仆的漢子們，也算可以讓人領(lǐng)略到幾分迢遙曠遠(yuǎn)的風(fēng)光。

    不管城里城外的氣象和風(fēng)光究竟如何，筑城的生活永遠(yuǎn)不需要分出閑心去顧

    及那些變化。每天早晨衣衫襤褸的女刑徒們在腳踝上拖帶著嘩嘩亂響的重鐵鐐鏈

    從馬棚出來，順手拐一個彎子就是小城西門的城樓。沿著城樓一邊的砌石樓梯走

    上城墻高處，各自撿起一支夯錘，這一個吃飯的家伙，這一個太陽和這一個白天，

    和已經(jīng)過去的三個月，兩個月，和前天昨天，還有不知道結(jié)局的未來的每一天里，

    并沒有一點點不相同的地方。

    每一天里開始裝進(jìn)城頭木板框子里的建筑物料，都是零星，松散的一鋪黃土

    顆粒，填堵在每一雙筑城女人的赤腳板子底下，又綿又軟，又酥又麻，一恍惚就

    能讓人想起小時候跑在剛剛犁耙過的田地里采野花。細(xì)碎的泥浪就像許多好奇的

    小活物一樣，一直順著各條腳趾頭縫里往外邊出溜。其實在這塊鄰近吐蕃的西北

    地方，當(dāng)?shù)氐耐罗舜蛟焱练孔拥臅r候，還就是光著腳一圈一圈的踩土墻，先把

    填土慢慢踩踏平整，再用夯錘砸打結(jié)實。只不過現(xiàn)在這些配軍的女人腳下都戴著

    鐵制刑具，又重又磨踝骨，想靠腳丫子干活是指望不上了。

    打土用的夯錘是一根二尺多長的木頭棒子，底下安裝一塊木方，提在手里以

    后排列開干活的隊形。面對著墻頂上這條一丈四尺寬度的篇幅，五個人并肩站成

    一排，身后相隔出去五尺再站一排，各自使用夯錘一路砸打過去，挺腰是把這根

    棒子朝向空中發(fā)力拔一個高，彎腰連帶著落肘，就要使出實在的力氣狠狠往下砸。

    一錘子加上一錘子，一步再跟上一步，每跟上一步，就聽到自己腳底下的鐐

    銬，嘩啦一響。走到木板框子的邊沿算是一趟，轉(zhuǎn)身回過來再加一趟。整整一天

    有誰數(shù)過要來回轉(zhuǎn)悠上多少趟？

    不知道轉(zhuǎn)過了多少回的時候，慢慢就是覺得填堵在腳板底下的泥土面子慢慢

    布成了一方扎實的陣型，那就像是眾人齊心協(xié)力一篙一篙撐著的笨重躉船終于依

    傍到了岸邊。又有額外的五寸新土和三丈的古城凝聚到了一起。那是一錘一錘灌

    注進(jìn)去的，一群大活人的精力和血氣，一群勞役刑徒的后半個人生了。

    負(fù)擔(dān)勞役的一百個刑徒，分成四隊在城頭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一起造墻，墻

    頭一寸一寸的增高，增高起來的墻頭又是一天一天的延長，要到很久很久以后的

    哪一天才能合攏完工。四個押隊里邊只有趙小五的這一隊全是女人。趙押正統(tǒng)領(lǐng)

    的這二十個女人也要安排分工，按照祖?zhèn)鞯脑靿k法，一半人在墻上夯筑，另外

    一半人在城下掘土，這樣的兩班人馬半天做一個輪換。掘起散土用轆轤搖上城頭，

    取走泥土的地方就變成了溝渠，要是敵方攻打過來，正好還可以起到護(hù)城的用處。

    需要能夠防御敵人的城墻當(dāng)然是要造的高大而且牢固。土墻筑造完成一段，

    都要使用鐵簽往墻體面上捅插檢驗，若是使用人力能夠插得進(jìn)去就要重修，而且

    按照祖?zhèn)鬈娭频脑?，這一天造墻的工匠可是要全部砍頭的。潘將軍現(xiàn)在發(fā)派造墻

    的人手總共只是一百來口，碰到點事就砍掉一排腦袋恐怕周轉(zhuǎn)不過來，所以一開

    始頒發(fā)下的號令就是使用鞭笞作為懲戒，但凡遇到查驗不能合格，全隊挨一通鞭

    子。辦理工程這種事除了保質(zhì)，也要保量，所以但凡遇到?jīng)]有完成定量，也是照

    樣全隊挨一通鞭子。

    小五的隊伍里有二十個女兵，輪流一個一個的痛打一頓既需要時間也需要地

    點。在哪里打，怎么樣打？小五去向管營請示，管營去向?qū)④娬埵尽④娬f打人

    不是目的，遇到事情做壞了的時候，馬馬虎虎的敷衍過去是不行的，要讓做壞了

    事情的人感覺到羞慚，促使其警醒，以后好好做事才是目的。所以打人要眾所周

    知的打，要熱情洋溢的打，要為社會塑造勤勞才能致富，偷懶可恥，不好好干活

    會被活活打死的的普遍共識。所以總而言之，打女人這件事呢，就安排在西城門

    里的校場去辦了吧。

    大敵在西。西邊的城門是朝向敵人的一面。所以天門邊鎮(zhèn)的西門以內(nèi)特別開

    辟出了一塊空場，準(zhǔn)備的是有朝一日大宋伐西，萬軍云集，統(tǒng)帥可以在這里校閱

    兵士，而后城門一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貔貅之師就出發(fā)直奔疆場去也。不過征西的大

    戰(zhàn)略一直都沒有實施，所以校場平日里總是空空蕩蕩的，反而要到官府選定的開

    放互市的日子，城外周邊的吐蕃黨項人民進(jìn)城交易牛馬騾子和毛皮茶葉，才把這

    塊地方變成一個嘈雜熱鬧的露天集市。管營的領(lǐng)命回來找到小五說，按照將軍的

    意思，咱們隊里要是有什么大事呢，就趁著這一天的熱鬧勁頭兒，擱在一起辦了

    吧。

    筑城的四支隊伍每天在天門城墻的四面勞動，同一個時辰開始，同一個時辰

    收工。每天要修造多長一段的墻頭才算合適？其實營上也沒有定下準(zhǔn)數(shù)。所用的

    辦法是獎勤罰懶。每天各隊按時收工以后，先檢定工程的質(zhì)量，再丈量造完的尺

    寸，尺寸最短的那一隊就是全體脫到精光，每人各鞭五下子脊梁當(dāng)做懲罰。當(dāng)然

    誰都知道女人干活比不了男的，所以小五領(lǐng)的這一支押隊其實是有個寬限，一天

    墊底兩天墊底都可以不算，營里去打倒數(shù)第二的那些男丁，只是如果做到第三天

    里還是落在最后的話，那這一天的這一筆帳就要著落在女人們的頭上。

    就算是有了這么個寬限，女人干活還是比不了男的，每一天下來都比不了，

    每一天下來都是墊底。所以一開始的頭兩個月里，每隔三天趙小五的押隊就要被

    記上一筆賬。打男丁的時候各自在他們干活的東邊，南邊和北邊的三個門底下打，

    把男人脫剝到全身精光使皮鞭子抽那種事略過不提，需要著落在趙小五這一頭的

    活計其實還是有些講究，而且到了后來，里邊的彎彎繞繞還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