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8日

    第十二章·無辜（水箏）

    「十年后，奚曉芳和我在會所巧遇?！沟绎w云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你是說她是一一」水箏完全沒料到。

    「奚曉芳是個受虐狂，這我早就知道。她出現(xiàn)在我的會所并不奇怪，不光是這個會所在圈子里聲望很高，而且也能保證她千里迢迢跑到個陌生的地方?jīng)]人能夠認出她?！?/br>
    水箏點頭，她現(xiàn)在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她喜歡被捆綁起來吊打，所以死前身上的傷確實都是我造成的?！?/br>
    水箏立刻感覺屁股灼燒、肌rou疼痛。她不知道是否喜歡這種感覺，只能強迫自己麻木，專注于狄飛云的話，指責道：「你也喜歡傷害她。」

    「我剛才已經(jīng)承認，」狄飛云狠狠回道：「是的，我他媽是個虐待狂，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

    水箏退縮了，想起每次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時，狄飛云胯間厚厚的隆起。是的，他是。狄飛云渴望帶給她疼痛，因為這能讓他激動性奮。變態(tài)，水箏暗罵一句。

    狄飛云沒有停下來，也許是封塵往事刺激了他，或者他需要宣泄，需要大聲說出來，然后結(jié)束。不管什么原因，他繼續(xù)說道：「大家見面后都很高興，奚曉芳變了很多，但誰都沒有提過去。那天我們只是一間會所的兩個會員，比之十年前我的技術(shù)提高很多，更加了解她需要疼痛走多遠、能走多遠，什么時候該暫停，什么時候該劇烈……我們玩得非常盡興?！?/br>
    水箏不知道說什么，更害怕打擾他。狄飛云這會兒的狀態(tài)好像在法庭，正在對真實發(fā)生的事情進行辯護。

    「我在會所呆到午夜才回家，然后手機響起，竟然是奚曉芳的老公萬垶打來的，口口聲聲讓我到酒店去見他們。我不知道萬垶從哪里得到的電話號碼，但我在他手下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一無所有，絕對不會再上第二回當。這個混蛋卻用奚曉芳的生命來危脅，我只能來到酒店。奚曉芳已經(jīng)躺在地上，我們還沒說完兩句話，萬垶就一槍打死她，然后又拿槍指著我?！?/br>
    狄飛云再次閉上眼睛，水箏明白他已說到這段往事的關(guān)鍵。一陣寒意涌上水箏心頭，她預(yù)感到接下來的故事一定糟糕透了。

    萬垶，那個司令的兒子，聽上去就像個二世祖，哪可能是狄飛云的對手，就算有把槍也不可能占到便宜。本來兩個人就積怨頗深，他又當著狄飛云的面打死心愛之人，狄飛云當時肯定一門心思把萬垶往死里揍他吧！

    「我們廝打起來，驚動了酒店。就這樣，我又一次中了他的圈套?！?/br>
    水箏明白過來，萬垶指證狄飛云是殺害曉芳的兇手。尸檢報告出來，在奚曉芳身體的每一寸傷痕和淤青上都發(fā)現(xiàn)狄飛云的指紋。沒有人會相信是萬垶殺的人，不可能是他，畢竟酒店房間是他們兩口子的，萬垶更是有一身的傷可以證明自己無辜。直接、間接證據(jù)確鑿無疑，狄飛云一點機會也沒有。

    「然后你就逃跑了？」

    狄飛云點頭承認，「是的，我有些朋友和關(guān)系，剛好又欠我的人情，幫我搞了個假身份、藏匿起來?！?/br>
    所以狄飛云不是個可怕的殺人犯，而只是一個心碎的情人？

    水箏仍然充滿懷疑，不允許自己相信狄飛云的這些說辭。水箏無法想象，也很難轉(zhuǎn)變。狄飛云說的不一定是真話。天啊，常識也知道所有罪犯都會宣稱自己是無辜的。想想薛祖望，那個殘忍的副駕，為了救他，殺了一飛機的人。狄飛云和這種人為伍，哪里可能是好人。

    水箏更愿意堅信這個人是怪物，但他真的是怪物嗎？

    狄飛云講得很長很詳細，而且句子完整、順序清晰。有一刻……就那么一刻，水箏希望他不是，可狄飛云對水箏所做的一切仍然觸目驚心。對，他是個怪物。水箏看向窗外，急需一些時間和事情拉開兩人的距離。這倒并不太難，外面天色漸晚，水箏的肚子適時嘰里咕嚕叫起來。

    「我餓死了。」水箏大聲宣布。

    聞言狄飛云哈哈大笑，水箏嚇得縮成團兒。他拍拍她的后背，趕緊道：「我不是故意嚇唬你的。我去弄點吃的，呆在這里?！?/br>
    她能去哪里？

    水箏暗暗嘀咕，這次她沒有走來走去，甚至屁股都沒從床邊移開，只是坐在原位伸展四肢。沒一會兒，一陣可口的蔬菜香味從開著的窗戶飄進來，她更覺得饑腸轆轆。好在狄飛云很快走進來，渾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平角短褲，手里竟然端著一個小鍋。

    「哇，」水箏瞪大眼睛，毫不掩飾聲音中的驚喜，「你哪兒找的鍋？這是什么？好香??！」

    狄飛云解釋道：「棚子里發(fā)現(xiàn)的，我打開檢查了下，看起來很好，嘗起來也沒有問題?！顾叩酱策?，把小鍋放在床頭柜上，舉起一勺熱氣騰騰的食物，放到水箏嘴邊，說道：「來吧，只有一個勺子！」

    水箏已經(jīng)不在乎喂食這些細節(jié)，她迫不及待張開嘴，當美味的蔬菜和湯料碰到味蕾時，水箏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天啊，真好吃。我從來沒想過罐頭食品竟然這么好吃！」

    「可不是么！」狄飛云自己也吃了一勺。

    他們就這樣你一勺我一勺默默吃著，有時湯汁掛在水箏嘴角，狄飛云會用拇指抹一下，然后放進嘴里舔舐干凈。水箏睜大眼睛看著狄飛云，但什么也沒說。兩人把一鍋食物吃個精光，水箏倒在床上，第一次因為吃飽而心滿意足，甚至有一絲愜意。

    「太好了，就是這些天捕不到魚，我們也能再堅持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其他食物?！沟绎w云說著又舉起一個瓶子，「我還發(fā)現(xiàn)一件好東西！」

    「那是……你竟然找到一瓶酒？」水箏不敢確定。

    「沒錯，顯然我們勤奮的科學家在研究課題過程中需要點兒刺激和安慰?！沟绎w云邊說邊遞給她一個瓶蓋，往里面斟了些酒，「嘗一口?。　?/br>
    水箏從他手里接過，感激地啜了一口。液體的火焰滑過喉嚨，辛辣的感覺從嗓子眼一路下落。水箏只覺得嘴巴都能噴火，眼里片刻就溢滿淚水。她一只手使勁兒來回扇風，無奈地承認，「我也就能對付香檳或葡萄酒，白酒根本沾不到唇！」

    狄飛云的眼角閃過一絲笑意，從水箏手中接過瓶蓋，再次倒?jié)M，揚起腦袋喉結(jié)動了下，一口吞下去。

    「cao！」狄飛云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擦擦嘴，「我需要這個！」

    狄飛云又給她倒了一盅，水箏無能為力搖搖頭。他也不堅持，仰頭灌入嘴里，后來干脆對著瓶口一口口下咽。水箏原本想問他為什么不把這瓶酒留到最后，或者和其他東西一樣定時定量取用，但這會兒狄飛云好像無能為力。是因為他們第一次勇敢地談?wù)摍M亙在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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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箏心里有些罪惡感，過去的回憶對狄飛云來說充滿不公、憤怒和背叛。狄飛云非常清楚水箏對他的印象糟糕透頂，殺人犯畏罪潛逃、殘忍成性、yin虐變態(tài)，他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在乎水箏的想法。

    然而，兩人被隔絕在這個島上，朝夕相處，終究還是發(fā)生了些變化。無論剛才的故事中有多少真假，狄飛云希望水箏相信他是無辜的，不然不會多費唇舌解釋。她仍然不清楚是什么導(dǎo)致狄飛云態(tài)度上的變化，但水箏心里還是很高興，這是否表示她的日子以后會好過些？

    「你逃走之后就開始亡命天涯？」相信與否水箏還沒決定，但她希望聽到全部的故事。

    狄飛云開始沒有說話，而是又灌了一口酒，這才說道：「我隱身藏匿后一直跟著萬智仁父子，只想找機會殺了他倆，給奚曉芳報仇。沒想誤打誤撞看到他們和軍火商做交易，原來萬智仁一直在倒賣軍火、大發(fā)橫財。

    情況變得復(fù)雜的是那天晚上奚震修忽然出現(xiàn)，身后還跟了兩個警察。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錯，場面混亂不堪。這對我的局勢更好，因為沒人猜測到我在那兒。我設(shè)法爬上他們的一輛小貨車，在他們認出我之前離開。很幸運，他們動作慢了一步，發(fā)現(xiàn)是我時，我已經(jīng)十萬八千里遠了。」

    水箏猶豫了好一會兒，說道：「奚震修？你干爹？」

    「我說過他們聯(lián)系非常緊密。」

    「你看到一切，為什么不報警？這也許會對你洗刷冤情有利?！?/br>
    「販賣軍火在軍隊根本不是稀罕事兒，我說過奚震修和警界聯(lián)系非常緊密，他在那次軍火交易中扮演的角色可不是正邪不兩立。那也是為什么我不能去警察局的原因，奚震修和萬智仁知道關(guān)于我的一切，他們會想盡辦法抓住我，不承認這點很幼稚?！?/br>
    「你是說所有的警察都是腐敗的嗎？」水箏根本不相信這一點。

    狄飛云又往嘴中灌了一口酒，「當然不是，但如果奚震修說我是他的不孝子，殺害他女兒的兇手，或者說他需要利用我來抓軍火商，辦理非法販賣槍支案。那些警察不會聽我說的一個字，就會轉(zhuǎn)手把我交給奚震修。相信我，水箏，他有足夠的能力辦到這件事?！?/br>
    水箏目瞪口呆，一臉恐怖和迷惑，「他真會那樣對你？把你趕走是一回事兒，取你性命可是另外一回事兒。你是他一手養(yǎng)大，他應(yīng)該了解你??！」

    狄飛云自嘲道：「他了解我，但是我不了解他。奚震修和萬智仁多年來不光相互利用，也一直相互較勁，既需要彼此協(xié)作又各自暗中猜忌。我的感情、麒麟、性命都是兩人明爭暗斗的籌碼。其實不光是我的，奚曉芳也一樣。當初她嫁到萬家目的一點兒都不單純，萬垶?zāi)盟斂刂妻烧鹦薜娜速|(zhì)，奚震修拿她當窺視萬家父子的探子?！?/br>
    水箏有些明白，狄飛云顯然成為一塊墊腳石、犧牲品。她也身處軍隊這個龐大的系統(tǒng)中，非常了解人際關(guān)系之復(fù)雜、權(quán)力之強大、人心之難測。適應(yīng)不了的就得改變，改變不了的就得適應(yīng)。水家將她保護得非常好，可一樣得小心謹慎處理不同的工作環(huán)境，努力充當不同的角色。

    狄飛云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手，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眼睛看起來暗淡而消沉，幾乎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我從來不知情，從來沒有答應(yīng)，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卻卷入他們的爭名奪利中。于是我發(fā)現(xiàn)，我再不愿和萬家父子一起跳入我為他們挖掘的墳?zāi)怪?。我離開了，逃得遠遠的，不想和他們再有絲毫瓜葛。」

    「你的意思是等萬智仁、奚震修退休、死亡？」

    「如果可以，我一點兒不介意躲藏起來，度過后半生。不幸的是，他們不找到我決不會罷休。」

    水箏問道：「你逃走后，怎么會被逮到的？」

    狄飛云如果真想躲避，哪里有可能那么吞易被找

    到。他也許是被麒麟踢出了隊伍，但重要的不是他如何出來，而是他曾經(jīng)進去過。

    「萬智仁和奚震修野心越來越大，軍火生意也越做越大，惹得國安部插了手，興師動眾找到我。我回國后會直接跟國安部打交道，軍隊、公安都管不著。薛祖望劫機并不是救我，他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我不知道他為誰賣命，要把我交給誰的手里。當初飛機如果順利抵達格爾尼，我可能會知道。不過真到那時候，估計也不重要了。

    然而，很多人都有充足的理由需要我徹底消失，確保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誰都有可能動那架飛機，萬家父子、奚震修，或者跟他們做買賣的軍火販?！?/br>
    水箏的心猛然下沉。她按住胸口，控制這種感覺，「什么意思？情況有多糟？」

    「非常糟，可能足以讓他們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毀于一旦?！沟绎w云又加了一句：「除非我死，或者我先殺了他，但那是另外一回事?！?/br>
    「是的，我能想象?！顾~輕聲同意，終于認識到他陷入多大的麻煩。

    狄飛云說得言簡意賅、平鋪直敘，可聽在水箏耳朵里卻凄苦不堪。她這才領(lǐng)會狄飛云為何性格如此古怪暴躁、厭惡人群，在這島上呆得從吞平靜。狄飛云的生活充滿痛苦、幻滅和背叛，連最親近的人都能處心積慮害他，他有什么理由與人為善。難怪有人向他伸出雙手幫助他時，他非但不會接受，反而咬上一口。

    水箏的胃扭了下，喉嚨里冒出一個腫塊。她閉上眼睛，掩蓋住眼中藏匿不住的憐憫。床吱吱作響，水箏聽見他在旁邊移動，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他側(cè)躺在她旁邊，一手撐著腦袋看著水箏。

    水箏也久久看著他，思索狄飛云剛才告訴她的事。她找不出一句謊言，不是說她能準確地分辨出謊言，而是因為直覺告訴她，這些話中沒有不真實的地方。無論她打算接受多少、相信多少，確實解釋了發(fā)生的很多事情，但并不意味著她喜歡。

    墜機之后第一次，水箏沒有躲避目光，視線從他的眼睛開始，緩緩下滑，定格在胸口的紋身，「疼嗎？」

    狄飛云的嘴唇翹起，「是啊，痛得要命?！?/br>
    水箏有些狼狽，不知道他理解的痛是因為紋身，還是藏在紋身后的那顆心？該對狄飛云表示惋惜還是詫異？狄飛云一定很愛奚曉芳，所以才會做出極端的事情。這也是她不能感同身受的地方，總會有另外一個合適的對象，為什么非吊死在一棵樹上。

    當然，這是個愚蠢的問題，水箏只能假裝誤解，繼續(xù)問道：「有什么含義？」

    狄飛云聳聳肩，「我那時十八歲，干爹非常反對軍人紋身。我想證明我行，就去紋了一個藏在胸口。」

    那么這是一種挑釁行為，因為他可以。

    「孩子總是會做傻事，」狄飛云補充了句。

    「大人也一樣會。」水箏的精神直到這時才放松下來。她頓感疲倦，翻了個身打個大大的哈欠。

    「狄飛云？」水箏很少叫他的名字，他也沒說不允許。

    「怎么了？」他問。

    「我可以幫忙！」水箏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閉上眼睛。

    她感覺到狄飛云的手指在頭發(fā)上輕輕滑過，撫平額頭上的碎發(fā)，然后又把一縷長發(fā)塞在她耳后。水箏自認已經(jīng)習慣狄飛云的施虐，但這種溫柔不知何故竟也能讓她安心，雖然說起話來仍然很嚴厲，「睡吧，水箏。」

    柔軟的毯子搭在水箏的肩膀和大腿，溫暖的軀體壓在背上，熟悉的臂膀摟住她的腰，水箏沉沉進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