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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跳的士紳,說到底都是永樂以后的臣,名義上是太宗、仁宗及現(xiàn)在宣德朝的門生,和建文余黨實則有一種難以消除的隔閡。前仇舊怨太多了,建文這邊的余臣在情感上很難接受是人之常情,肯定會排斥。 如果強制推行會有極大的副作用。決策權當然是在張寧手里的,不過有時候臣子和家養(yǎng)的女人有共通之處:明代男人在家里當然是一家之主,但也不乏“妻管嚴”或者很聽婦人話的人,因為一家之主如果老是獨斷專行不顧她人,家里的氣氛就壞了,甚至可能會產(chǎn)生家庭暴力……家國天下,換做在一個權力圈子里,那種人便是暴君,很容易和臣民脫離。 如何才能讓建文余臣贊成自己的思路? 建文余臣這邊也不是鐵板一塊、大家穿一條褲子的。大的兩種分法,一是湘王集團,二是建文忠臣。這兩種人是不能完全分開的,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里,這些人之間的聯(lián)系錯綜,比如周夢雄,他是湘王集團成員還是建文忠臣?所以張寧才勸說姚姬不要過度刺激建文帝,應以安撫。不然朱雀軍中一些武將士卒,難免和還在建文帝那邊的人有什么親戚朋友關系,到頭來十分麻煩。 他想到這里,便在卷宗的提綱上,將建文余臣和地方士紳間畫了一條雙向箭頭,意為可以相互制衡。如果地方士紳的勢力在湘王集團內成了氣候,張寧便可以稍微拜托完全依賴建文余臣的處境,從而讓他們之間形成相互制約不敢有恃無恐的局面。 在湘王集團舊勢力中,勉強有四派出身立場不同的人,其中朱恒是漢王府舊臣,汪煜、梁硯、徐子新等是降官,都不成氣候;雖然朱恒是幕僚之首,但只是他一個人的權力大,羽翼尚未形成。只有姚家和周夢雄兩家的實力最強。 張寧想寫下他們兩家的名字,但又覺得太過敏感,怕萬一有人瞧見這些字條了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會。想了想便用“道”與“佛”兩個字代替,反正自己看得懂就行。佛代表姚家,因為姚和尚剃了光頭;道自然是周家,當然周夢雄是不是信道家,張寧便不得而知了。 這兩邊的人在朱雀軍中的人就太多了,張寧當初起兵靠的就是姚家下面的一眾人。而周夢雄出任武昌營指揮使后,又大量吸納了各地與建文余臣相關的人,常德、長沙等府這些人掌握著軍政大權。 張寧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用六部九卿制比較容易叫世人接受,而且和當今朝廷的格局一樣,這便與主流接軌,更能顯得正式莊重。 目前湘王政權實行的近似軍國主力,武備優(yōu)先,所以各寺卿的職權基本不涉軍事,權重就低;可以讓追隨建文的臣子出任有身份但無兵權的九卿職位,借此也可以拉攏一下人心。六部就比較重要了,直接關系人事、兵馬、錢糧、裝備等諸多要害環(huán)節(jié),需要從各方派系中布置以達到平衡的局面。 張寧感到頭疼,拿著參議部的名冊卷宗對照墻上的許多紙條想了很久,一些思路要臨場記錄下來,免得回頭就忘了。不到一天工夫,房間里貼的字越來越多。 徐文君沏茶上來,張寧飲茶的時候抬頭正看見書架上一本歐陽修撰的,不自覺就想起了他的,大概有“君子朋而不黨”的論點。歐陽修這個文學家兼的政治家,張寧覺得他多少還是有些理想主義了,世人的修養(yǎng)如何才能達到朋而不黨的地步?如何才能讓人們不會為了共同的利益和立場勾結在一起? 第三百六十章秋天一葉落 君子朋黨,君子首先是指士大夫統(tǒng)治者,然后才隱射道德層面,而販夫走卒道德再高尚也是小人。大家平素志趣相投,在一起很相處得來,便為朋;有共同的利益而沒有根本矛盾,便可結為黨相互照應。一個傳統(tǒng)的人情社會,分開朋黨顯然是很不容易的。結黨營私,在官場上是一個刺眼的詞兒,興許比罵娘還辱沒人,但是全然不這樣做的官僚,世間又有幾人?只是有些事大家做得、說不得而已。 在揚州行宮,京官中的楊四海和“三楊”之一的兵部尚書楊榮走得越來越近了。 楊四海,南直隸人士,永樂二十二年甲辰科進士,在二十一年的鄉(xiāng)試中和張寧是同一貢院。他得中進士時十分年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出仕的第五個年頭,年紀只有二十五歲,卸任巡按御史的職務之后現(xiàn)在是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進士五年才做到五品官,但已經(jīng)很不容易;像當年和他同期的狀元郎邢寬,現(xiàn)在還是從六品,而且毫無得到重用的跡象,眼下的前程看來還不如楊四海這個二甲進士。 四海先是得到了宣德皇帝的賞識,曾巡按湖廣考察軍政,回去之后很快就入了楊榮的法眼。楊榮有心拉攏栽培,四海正需一個像楊榮這樣有資歷有名望的實權人物,二人一拍即合,迅速走到了一起。因為士林還是很在意風度的,不然大家都信楊,四海直接認楊榮為義父也不是不可。 楊四海出身并非有背景的高門大戶,入仕以來是次與朝廷重臣走近,這不是劣勢,反而是有“清白”的優(yōu)點。既然得到了楊榮的栽培,以后難免就打上了派別的烙印,輕易背叛是為士林不恥的事。所以楊榮拉攏到這個年輕進士同樣歡喜。 ……近來皇帝朱瞻基已經(jīng)視湖廣湘王為心腹大患,最精銳的神機營大部在九江覆沒,讓朱瞻基感受到了新危險上升的活力和逼人的壓力。 朱瞻基已經(jīng)下詔,大明朝無論任何人,只要取來張寧的首級,便封侯并賞黃金萬兩。因為“張寧”在血緣上是同族兄弟,按照太祖的傳統(tǒng),兄弟間是應該互助友愛的,當初建文帝對朱棣下免殺令也許就有太祖組制的影響;宣德皇帝這樣堂而皇之地通緝殺兄弟自然不太合道義……但是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即不承認湘王的身份,宣稱此人只是冒充皇室。 皇帝還唆使文官寫了一些考證的文章,將張寧的祖籍履歷詳加闡述,大白于天下。自稱朱文表者,原姓張,背祖棄宗改名換姓,不忠不孝;曾蒙圣恩以舉人功名入朝為官,后目無君父,起兵謀反。實為無父無君之小人……這種文章在中國屢見不鮮,罵人罵得頗有文采者比比皆是,本就不奇怪,當年武則天還贊賞過痛罵自己的檄文很有水準。 于是有了這樣的說法,通緝誅殺一個欺世冒名的“jian人”也就名正言順了。至于為何一個冒名頂替的人身邊為何能聚集那么多建文遺臣,諸如此類的質疑,說是可以說的,但無法成為官方的言論。 皇帝如此心情,下面的臣子們都明白一個機會就在眼前:如果誰能替皇上分憂,平定湖廣的叛亂,必是一個舉世奇功,將來成為朝廷的肱骨之臣,甚至名垂青史。對于武將們來說,在邊疆打一百場仗都比不上干一件事一勞永逸,堪比救駕之功,但是救駕機會實在太稀少;而對于文官們,這是可以和擁立之功相提并論的,而擁立之功一輩子能遇到一次也算運氣不錯了。 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就在眼前,誰有本事都可以抓住這個機遇。 楊榮在行轅和門生幕僚們見面時,開門見山就說了一句話:“咱們在揚州呆了近兩年了,興許不久就會搬到湖廣那邊去?!北闶前抵赋匦脑诤翁?。 他心里也自然會想,如果在這次大事中表現(xiàn)得好,將來成為士林文官界的泰斗領袖人物也不是不可能的。 對于楊榮這樣年僅花甲的人,前些年追逐的名利地位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他也得到了這些東西,現(xiàn)在他最渴望的是真正的成就。人生漸漸走到落幕階段,得到世人和后人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