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古怪的校長】(上)
石洼小學(xué)位于兩個小山村之間,小石洼村和大石洼村,小學(xué)的院墻也是用石塊壘起來的,周山虎道:“這座小學(xué)是陳校長親手建立起來的,連圍墻都是他背下來的石頭,用鑿子一下一下的鑿出來的?!?/br> 張揚隔著大門向?qū)W校內(nèi)看了看,學(xué)校并不大,只有兩排校舍,總共也就六間房,來這兒上學(xué)的都是三年級以前的學(xué)生,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包括校長陳愛國在內(nèi)一共只有三名教師。 周山虎趴在大門上沖著里面叫道:“陳校長!陳校長!” 約莫過了三分鐘,看到一個頭戴著軍用棉帽,披著軍大衣,穿著老棉鞋的老人朝這邊走了過來,如果不是鼻梁上架著的高度近視眼鏡給他添了幾分書卷氣,誰都會以為這是個老農(nóng)民,這就是石洼小學(xué)的校長陳愛國。 因為天色暗淡,陳愛國的眼神又不好,所以手里拿著手電筒,雪亮的光芒朝門口照了過去:“誰啊?” 周山虎大聲道:“陳校長,是我,虎子!” 陳愛國又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門前,這才看清是周山虎,他警惕十足的向張揚和姜亮看了看道:“虎子,這么大的雪你來這里干什么?他們又是誰?” 周山虎笑道:“陳校長,你先開門,這兩位都是我的好朋友,專門來找你打聽點事兒?!?/br> 陳愛國點了點頭,慢吞吞的把校門拉開。 張揚來到他面前笑容可掬道:“陳校長好,我叫張揚,從江城來的!”他伸出手去,陳愛國向他的手看了一眼,根本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整理了一下大衣低聲道:“外面風(fēng)雪大,屋里坐吧!” 陳愛國的家就在校門旁邊的一間房內(nèi),這兒距離校門近,平時他還兼任傳達室的工作。 室內(nèi)火爐上鋼筋鍋冒著熱氣,里面燉著一鍋白薯,除了一張破破爛爛的椅子,一張同樣破爛的辦公桌,就是一張一米寬的小床,張揚他們?nèi)税ぴ谛〈采献拢瑥垞P雖然不會相面,可從陳愛國的表現(xiàn)來看,這個人并不容易接近,張大官人在體制中歷練了這幾年,在人際關(guān)系方面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心得,對于陳愛國這種性情古怪孤僻的人來說,想要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就一定要找到他感興趣的話題,一上來就把照片拿出來估計是不行的。 張揚道:“陳校長,我們這次過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我認識一位香港慈善家,她想要在內(nèi)地援建一些學(xué)校,清臺山那邊春陽縣已經(jīng)援建了十多所紅旗小學(xué)。她讓我?guī)兔ξ锷线m的援建地點,陳校長有沒有興趣改善一下學(xué)校的教學(xué)條件?” 姜亮好奇的看著張揚,這廝的修為真是提升了不少,知道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了。 陳愛國一輩子都把精力撲在小學(xué)上,張揚的話題果然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低聲道:“你說的是紅旗小學(xué)吧?我去鄉(xiāng)里開會的時候聽說過,不過那是春陽,我們這兒是西山,都不是一個省的?!彼悬c不太相信張揚的話。 張揚道:“誰也沒說一定要在春陽援建小學(xué)啊,現(xiàn)在江城各地都有了紅旗學(xué)校,連平海省南錫市都有了紅旗小學(xué),人家的目的是盡可能的為貧困山區(qū)的孩子創(chuàng)造入學(xué)條件,我看你們這兒就蠻符合的。” 陳愛國沒說話,拿起筷子去撥弄他的白薯了。 張揚道:“陳校長,要是您沒意見,過陣子我就請她過來考察?!?/br> 陳愛國道:“再說吧,你找我還有什么事?”陳愛國的頭腦很清晰,他記得張揚剛才說過,找他有兩件事,陳愛國雖然和外界接觸不多,可年齡擺在這里,他意識到這個年輕人開頭拋出的橄欖枝可能是在利誘自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陳愛國明白這個道理。 張揚道:“陳校長,是這樣,我想打聽點當(dāng)年知青插隊的事兒?!?/br> 陳愛國把白薯端了下來,封好了爐門,用毛巾擦了擦手道:“你說啥?” 張揚只好又重復(fù)了一遍。 陳愛國道:“你想打聽啥?” 張揚把那張知青的合影拿了出來,遞給了陳愛國。 陳愛國拿著照片湊到了煤油燈前,他看了看,目光很專注,定格在照片上很久,搖了搖頭道:“光線太暗了,看不清?!?/br> 周山虎道:“陳校長,您不是有手燈嗎?”他拿起手電筒打亮后幫忙照著那張照片,陳愛國不滿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是青光眼,一到晚上就看不清?!彼颜掌贿€給張揚,低聲道:“不早了,外面雪這么大,我不留你們幾個吃飯了?!?/br> 聽到陳愛國下起了逐令,周山虎不由得有些尷尬,他向張揚看了看。 張揚好不容易才查到了點線索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棄,他把照片收好,笑道:“陳校長,您看不清照片,可有個名字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許常德當(dāng)年是不是在這里當(dāng)過知青?” 陳愛國冷冷道:“沒聽說過這個人,好了,我得吃飯了?!?/br> 張揚還想說什么,姜亮拉了他一把,張揚只能強忍住心中的疑惑,三個人離開了石洼小學(xué),身后咣!地響起鐵門關(guān)閉的聲音,陳愛國從里面鎖上了校門。 周山虎苦笑道:“兩位大哥別見怪,他就是這個脾氣?!?/br> 張揚道:“他應(yīng)該知道點什么?!?/br> 姜亮剛才一直都沒有說話,他在一旁悄悄觀察陳愛國的表情變化,尤其是陳愛國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他的表情顯得很錯愕很復(fù)雜,姜亮是刑警出身,善于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他低聲道:“一定知道,不過他不愿說,咱們只能再想辦法了。”姜亮嘴上這么說,可他也想不出什么辦法。 外面的大雪非但沒有停歇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了,這樣的天氣肯定不能冒雪返程。 周山虎邀請他們兩人回家里去留宿,山里人淳樸熱情,周山虎把腌好的臘rou拿出來燉,又專門殺了一只雞,招待兩位外地來的貴。 張揚則回到車里面,抱了一箱茅臺酒,拿了幾盒午餐rou罐頭。 和周山虎一起乘拖拉機的是他的兩個最好的哥們,周山虎也把他們叫來陪人喝酒,這倆小伙子也都姓周,小石洼村周姓是第一大姓,穿藍衣服的叫周山松,另外一個小伙子叫周山河,他們都是同宗的親戚。 兩人過來的時候也都了東西,周山松帶了一條咸魚,周山河帶了一只野雞。 通過談話知道,周山虎是個孤兒,母親難產(chǎn)死了,五歲的時候他爹又在山上遇到了狼群,找到的時候只剩下一個啃光的腦袋,周山虎跟著他爺爺生活,前年爺爺去世了,家里就剩下他一個,叔叔大爺?shù)故怯泻脦讉€,可沒有一個管他,周山虎就利用爺爺留給他的拖拉機山上山下的跑點運輸,大爺周友金雖然是村支書,可對他也沒啥幫助,反倒平時想方設(shè)法的占他的便宜,最近又想把老爺子留下的這套老宅子要過去,想在這兒翻建新屋給他兒子結(jié)婚用,周山虎也沒說啥,他今年已經(jīng)快十八歲了,打算過陣子出去闖闖。 周山河在縣里讀過中學(xué),見過一些世面,看到張揚抱來了一箱茅臺酒,驚奇道:“茅臺?。〈蟾?,這得不少錢吧?” 張揚哈哈笑道:“朋友送給我的,大雪天喝酒天,今天你們辦菜,我來備酒,咱們哥幾個喝他個一醉方休。 周山松把八仙桌拾掇好,張揚從車里拿來的應(yīng)急燈也派上了用場,幾個人忙活的時候,姜亮則拿出放大鏡仔細研究著那張照片,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向張揚招了招手道:“張揚,你過來!” 張揚走了過去,姜亮指向照片最后一排的位置:“你看看,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是不是陳校長?” 張揚微微一怔,湊過去看了看,果然看到里面一個清瘦的青年站在那兒笑得很陽光,不過沒戴眼鏡,仔細看,還是從他的樣子中找到了一些陳愛國的輪廓,張揚道:“是他,沒錯,就是他!不過他沒戴眼鏡?!?/br> 周山虎聽到他們說話也走了過來,湊在照片上看了看,肯定的點了點頭道:“就是陳校長,原來他跟這些知青一起合過影?!?/br> 姜亮道:“搞不好他自己就是知青中的一員。” 張揚道:“我找他去!” 姜亮搖了搖頭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他肯定認出了這張照片,既然他不愿說什么,證明他肯定有所隱情,你現(xiàn)在去找他,可能會把事情搞得更壞,等等再說,反正今天咱們又不走,等明天再說?!?/br> 周山松端著做好的野雞走了進來,吆喝道:“香噴噴的野雞出爐了!” 周山虎笑道:“來,來,咱們喝酒!” 八仙桌上擺得滿滿的幾個大碗,山里人待方面絕不吝嗇,周山虎這塊腌rou原本是準備過年的,人來了,他們把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 周山虎端起小黑碗道:“我們哥三個歡迎兩位大哥到山里來做!” 張揚和姜亮舉起杯子,笑道:“干!” “干!”幾個人都十分的豪爽,一起將小碗中的酒喝了個干干凈凈。 周山松抹了抹嘴唇,贊不絕口道:“好酒,都說茅臺酒好喝,俺長這么大頭一回喝上?!?/br> 張揚笑道:“酒的好壞還在其次,喝酒主要看心情,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跟你們特投緣?!?/br> 周山虎忙著給每個人倒上酒,他們又同干了一碗,開始相互敬酒,周山虎陪張揚喝了一小碗酒,夾了個野雞腿給他,雖然是農(nóng)家菜,可做得很地道,張揚道:“手藝不錯?!?/br> 周山河道:“虎子做飯好吃,平時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都是他做飯?!?/br> 周山虎不好意的笑了笑道:“瞎做唄,俺爹媽死得早,小時候就自己做飯,做了十幾年怎么著也得有點長進?!?/br> 張揚想起今天他在山上出拳把那個盜竊犯放倒的情景,不禁笑了起來:“我看你出拳也很利索,過去練過功夫吧?” 周山虎點了點頭:“打小就跟我爺爺一起練拳,會一些野把式?!?/br> 周山松道:“虎子的功夫是俺們村里最好的?!?/br> 周山河道:“別說俺們村,就算是俺們鄉(xiāng)也能數(shù)的著,虎子一掌能劈開三塊磚,一腳能踢斷一棵樹?!?/br> 周山虎臉紅了:“別瞎說,讓兩位大哥笑話?!?/br> 張揚和姜亮都笑了起來,姜亮道:“看得出來,今天你一拳把那個盜竊犯放倒真是干脆利索,功夫不錯?!?/br> 周山虎道:“俺小時候淘氣,經(jīng)常跟人打架,每次打架回來,俺爺爺都會狠揍俺一頓,說練拳不是為了欺負人的,是為了強身健體。” 張揚道:“不欺負人也不能被人欺負。” 周山虎道:“大哥,你們倆都是公安吧?” 張揚道:“他是我不是!” 周山虎道:“大哥是干啥的?” 張揚道:“我在南錫工作!” 周山虎道:“南錫?俺們鄉(xiāng)里前陣子有個工程隊去南錫打工,我差一點就跟著去了,這不,我正琢磨著等開春去那邊投奔他們找點活干呢?!?/br> 張揚笑道:“小伙子出去闖闖總是好的,你要是去南錫可以去體委找我,回頭我把地址給你留下。” 周山虎激動地連連點頭。 幾個人正喝得高興,外面突然傳來咳嗽聲,村支書周友金慢吞吞的溜達了過來,周山虎從門縫里看到是他大爺,慌忙把門打開了:“大爺,您怎么來了?快請屋里坐!” 周友金進了屋子,先把帽子摘下來了,撣了撣上面的雪,故意裝出吃了一驚的樣子:“虎子,家里這么多人啊,早知道我就不來了?!?/br> 張揚對這個市儈的支書沒多少好感,從他的表現(xiàn)就能看出,這廝八成是聞到了香味兒,過來蹭酒喝的,可小石洼村畢竟是人家的地界,氣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張揚笑道:“周支書啊,趕緊坐,趕緊坐,大冷的天,喝杯酒暖和暖和!” 周友金嘴上說著那怎么好意,可一屁股就在周山虎的位置上坐下了,周山虎趕緊給他拿了個小黑碗,倒了一碗酒,周友金也不等別人招呼他,自己端起酒碗笑道:“打擾了,我自罰一杯?!敝ㄔ豢?,喝了大半下,拿起筷子夾了根雞脖子啃了一口,瞇起小眼睛道:“好酒啊!茅臺吧?” 姜亮笑道:“一聽就知道周支書是喝酒的行家。”他拆了一盒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 周友金氣了一番接了過去,先給姜亮點上,然后自己才點上,用力裹了幾口,這好煙好酒品起來就是帶勁兒。周友金道:“虎子,趕緊給兩位貴敬酒??!真不懂事,還要我說你!” 周山虎點了點頭,去給張揚端酒,張揚笑道:“不用,哪來的那么多規(guī)矩,咱們隨意喝,開心就行。” 姜亮主動和周友金喝了一杯,落下酒碗道:“周支書,陳校長這個人您熟悉嗎?” 周友金抽了口煙道:“你說的是陳愛國吧?” 姜亮點了點頭。 周友金道:“他不是我們本地人,當(dāng)初也是下鄉(xiāng)知青,剛來我們小石洼村的時候也是個積極分子,后來因為散播反動言論被鄉(xiāng)里抓去批斗,為了他的事情,俺爹當(dāng)年沒少挨批評,在鄉(xiāng)里關(guān)了一陣子,回來后整個人就悶了,后來知青回城,別人都走了,只有他沒走,說是家里沒啥親人了,一個人留在了這里辦起了小學(xué)校,俺爹幫了他不少的忙,因為他是外姓,村里人都欺負他,每次都是俺爹替他解圍。成立小學(xué)校之后,他代課很認真,漸漸獲得了村里人的尊重,不過他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除了見到學(xué)生有笑臉,對我們村里人都是愛理不理的,可能因為他看不起俺們這些山里人吧?!敝苡呀鹩趾攘艘豢诰频溃骸罢?,你們?nèi)フ宜??是不是碰了釘子?陳愛國這個人見誰都那樣,愛理不理的,你們別跟他一般見識?!?/br> 張揚道:“周支書,你聽說過王均瑤這個人嗎?” 周友金搖了搖頭道:“都說過了,他們來這里那會兒,我剛巧在外邊,這些知青都是城里來的,也看不起俺們這些鄉(xiāng)下人,這事兒陳愛國最清楚,你們問他,他一定知道。” 周友金雖然很饞酒,可酒量不怎么樣,喝了三碗酒就開始胡言亂語了,周山虎好不容易才把他勸走,臨走的時候,姜亮拿了瓶茅臺讓他帶走,又將抽剩的那盒煙塞到他口袋里,周友金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周山虎扶著周友金離開之后,他兩個哥們都開始抱不平,周山松道:“沒見過這樣當(dāng)大爺?shù)模⒆泳褪O逻@間破房子,他還想著訛走?還黨支書呢?!?/br> 周山河道:“屁的黨支書,就知道貪小便宜,不是因為老支書的威信擺在那兒,誰會選他。” 張揚笑道:“咱們喝酒,別提不開心的事情?!?/br> 當(dāng)晚他們一直喝到晚上十一點,周山松和周山河兩個才搖搖晃晃的離開,外面的雪仍然未停,周山松把自己的大床讓給張揚和姜亮,張大官人于是有了和姜亮一起同床共枕的經(jīng)歷。 山村的雪夜很冷,周山虎家的被子都很陳舊了,保暖性很差,姜亮蓋好了被子又在上面蓋上大衣,可還是覺著冷,向張揚身邊擠了擠,張揚道:“我說你貼我這么近干嗎?” 姜亮道:“擠擠暖和。” 張揚禁不住笑道:“你說咱倆同睡一張床,以后傳出去會不會有人說咱倆搞作風(fēng)問題。” 姜亮聽他這樣說也不禁笑了起來,他嘆了口氣道:“這雪下個沒完,山里面也沒有手機信號,咱們明天是走還是留?” 張揚道:“先把這件事搞清楚再說,那個陳愛國脾氣太古怪,不就是過去那點事兒,有啥不好說的?” 姜亮道:“我看這個人在過去受過刺激?!?/br> 張揚道:“我還是睡不著,要不,我們再去學(xué)??纯??” 姜亮道:“要去你去,大冷的天,我可不去?!?/br> 張揚坐起身。 姜亮看到他真的要去,提醒他道:“雪這么大,你還是別去了,這會兒人家早就睡了,你要是迷,這荒山野嶺的,我哪兒找你去?” 張揚笑道:“我不是去學(xué)校,是去撒尿!” “靠!懶驢上磨屎尿多?!?/br> 張揚道:“今兒不是上磨,是陪你姜局長上床。” 姜亮哈哈大笑起來。 張揚摸黑出了大門,來到外面,雪已經(jīng)積了半尺多厚,他沖著大樹刷了一泡,只覺著在這雪地之中撒尿也不失為一種樂事。山村的雪夜,寂靜非常,只聽到簌簌的落雪之聲,張揚不覺想起了那個古怪的陳愛國,究竟該怎樣才能讓他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