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安老的考察】(下)
在這件事上張揚并沒有隱瞞他的必要,如果不是紅旗小學失火的事情驚動了安志遠,也不會勾起他內(nèi)心深處的鄉(xiāng)情懷。安志遠是一個更喜歡把自己返鄉(xiāng)單純化的老人,他不想在其中摻雜入太多的政治因素和經(jīng)濟因素,所以他才會選擇這種低調(diào)方式兩度來到黑山子鄉(xiāng)。他和張揚的相見純粹是機緣巧合,雖說張揚當著他的面罵了他的父親,甚至挖苦了他這個德高望重的港商,可安志遠卻覺著張揚真誠坦率,在春陽乃至江城的干部群體中很少能夠見到這樣的年輕人,在安志遠的印象中,過去接觸過的內(nèi)地官員,哪個不是對他氣氣,看慣了這種程式化的氣和禮貌反倒讓老頭兒產(chǎn)生了一種距離感和陌生感,他甚至難以在春陽,在黑山子找到故土的味道,難以找到那份nongnong的鄉(xiāng)情,這次回來他最大愿望就是找到父親的埋骨之地,想不到在遇到張揚后居然順利的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 張揚微笑道:“這次紅旗小學的重建工程鄉(xiāng)里十分重視,所用的建筑材料全都是最好的,我是這次重建工程的總指揮,可以保證工程質(zhì)量絕對沒有任何的問題。” 安志遠對重建工程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大的興趣,這讓張揚多少有些失望,看來這次縣里十有八九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太在乎安老的感受了,其實人家對這紅旗小學的事件并沒有多上心。這段日子張揚真切感受到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的真正含義。 安志遠道:“表面的功夫誰都會做,想要徹底改變黑山子鄉(xiāng)落后的教育狀況并不是修幾間小學就能夠解決的,這需要做領導的提高認識!”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張揚笑了起來:“安老,現(xiàn)在什么事情都是經(jīng)濟掛帥,黑山子鄉(xiāng)經(jīng)濟落后,老百姓最關(guān)心的就是如何才能盡快富起來,有了錢才能讓孩子們上更好的學校,接受更好的教育?!?/br> 安志遠馬上意識到張揚在有意識的把他往經(jīng)濟的上領,輕聲道:“聽說小張主任是縣招商辦的副主任,你和我說這番話該不是打起了我荷包的主意了吧?”看來安老對張揚做過一番深入的了解,連他成為招商辦副主任都知道,消息不是一般的靈通啊。 安志遠的坦率讓張揚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安老雖然年逾古稀,可是頭腦卻異常清晰,面對這樣一個縱橫商場多年的老將,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似乎沒有任何的必要,張揚道:“安老,其實縣里很想你投資,幫助家鄉(xiāng)搞活經(jīng)濟?!?/br> 安志遠點了點頭繼續(xù)向前走去:“88年我回來的時候,江城于副市長陪了我好幾天,在江城,在春陽我都受到了極其隆重的接待,我很感動,可是感動過后,心中又產(chǎn)生了一種陌生感,離家四十多年,回來的時候家鄉(xiāng)人還記得我是好事,可是家鄉(xiāng)人的過度尊重卻讓我感覺到,他們已經(jīng)不再把我當成春陽人,當成黑山子人,而是把我當成一名香港商人,那一次我沒有產(chǎn)生任何的歸屬感。” 安志遠停下腳步,拍了拍身邊的楊樹,繼續(xù)道:“我并非是不想投資于家鄉(xiāng),可是作為一個商人,我必須從商業(yè)的角度來考慮,既然投資就要見到效益,就算見不到眼前的利益也要看到長遠的效益,我是不是有些太市儈了?” 張揚搖了搖頭,商人追逐利益原本就無可厚非。 安志遠道:“我的父親安大胡子,他本來就是一個馬匪,在黑山子的名聲誰都知道,你們上次說,到現(xiàn)在女人哄孩子還拿出安大胡子來嚇他們,那是實話,那是真心話?!?/br> 張揚不好意的笑了起來。 安志遠有些無奈道:“88年我來這里的時候,幾乎所有人跟我談論這段歷史的時候,都說我父親是個抗日英雄,在我的印象中,我那位老爺子的形象從沒有那么光輝偉大?!?/br> 張揚呵呵笑了起來,安志遠也笑了:“我爹的確殺過日本鬼子,可是他也搶過老百姓,他做過好事,可做的壞事更多,把他神化成抗日英雄,那是因為這些干部想要討好我,換句話來說他們根本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他們的心里并不是真心歡迎我這個離鄉(xiāng)多年的老頭子,而是歡迎我的錢,假如我現(xiàn)在一名不文的話,我看整個江城,甚至連春陽也不會有人搭理我?!?/br> 張揚聽出這老頭兒有些偏激,感覺到不能老順著他的話說,微笑道:“常言道衣錦還鄉(xiāng)光宗耀祖,假如安老要是一名不文,我看您老自己也不好意回來?!?/br> 安志遠微微一怔,隨即又呵呵笑了起來,張揚的直率讓他對這個年輕人產(chǎn)生了很好的印象,他并不知道人家張大官人那是看出他是個不喜歡聽奉承話的主兒,給他對癥下壓,故意用話來刺激他呢。 張揚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說還是不當說?!?/br> 安志遠用眼神鼓勵他說下去。 張揚道:“無論男女老少古今中外,只要是人都想獲得一種滿足感獲得一種尊重,我看您老也不能免俗,您老來黑山子鄉(xiāng)尋根固然是一個理由,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想自己的成就獲得家鄉(xiāng)人的認同?!?/br> 安志遠笑道:“我已經(jīng)是古稀之年了,哪里還有那么大的虛榮心啊!” 張揚認準了安老頭在裝逼,他繼續(xù)道:“虛榮心可不分年齡大小,很多老頭子明明不能人道了吧,偏偏還要娶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你說為啥?為的就是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彼郧脗?cè)擊的影射了一下老頭兒,新近在娛樂雜志上看到安志遠和某位港姐的緋聞塵囂而上,這可不是張揚冒失,而是他發(fā)現(xiàn)這位老爺子好像特別喜歡別人刺激他,這就是受虐心態(tài),大概平時捧著他的人多了,遇到一個對他諷刺挖苦的他反倒來了興致,你不是喜歡受虐嗎?今兒巧了,我張大官人最喜歡虐待別人,你算碰著了。 安老笑道:“聽你這么一說也有些道理。” 張揚道:“就拿您老舉例子,你在香港混的風生水起,大錢也賺了,名聲也有了,香港什么條件都比咱們春陽好,怎么你還不辭辛苦風塵仆仆的跑到這山溝溝來?” “鄉(xiāng)之情啊!”安老感嘆道。 “我看您老是想顯擺!” 安志遠瞪大了眼睛,這話可不入耳:“我早已看透功名利祿,別人的看法我早就無所謂了?!?/br> 張揚笑道:“您說你一個人在香港人生地不熟的,你發(fā)了財,誰知道?。縿e人尊重你那是看在你有錢的份上,可到了家鄉(xiāng)就不同了,別人都知道你是一土匪的兒子,你白手起家從無到有,別人尊重你那是尊重你的能力,連帶您爹都一起尊重上了,現(xiàn)在春陽很多人都說,生子當如安志遠,做賊當做大胡子!” 安志遠知道他在胡說八道,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一點張揚說得不錯,他之所以回來不僅僅是為了尋根那么簡單,他也想獲得家鄉(xiāng)人的認同,衣錦還鄉(xiāng),又有哪個人真正能夠不去在乎呢。 安志遠笑瞇瞇道:“我總算明白為什么要選你當招商辦的副主任了,伶牙俐齒,不搞公關(guān)可惜了?!?/br> 張揚道:“其實吧,縣里想讓安老投資也沒打算占你的便宜,前些日子老爺子才發(fā)表過南巡講話,縣里的政策之優(yōu)惠前所未有,想來春陽投資的多了去了,從春陽走出去的成功人士也不止您老一個?!?/br> 安志遠不動聲色的看著張揚,我cao,這小兔崽子給我用激將法呢。 張揚道:“不過您老名氣大,又是過去市里豎立起來的港商先進典型,所以不能不把工作重點放在您身上?!?/br> 安志遠不樂意了:“什么叫名氣大啊?” 張揚拿捏出帶著些許為難些許輕蔑的笑意,還是老毛病,尺度沒控制好,這輕蔑的成分又拿多了,這就顯得對安老不尊重,下面的話更是把安老氣了個半死,這廝向周圍看了看,壓低聲音道:“現(xiàn)在很多人傳言,說您安老不是不想投資,而是實力上……那啥……” “我有沒有實力別人說了沒用……”安志遠氣呼呼的說了半截,有意識到上了這小子的圈套,臉上又浮起笑容道:“你說了也沒用!” 張揚暗嘆,這安志遠不但是個老狐貍,而且是個小氣鬼,指望著他投資家鄉(xiāng),看來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兩人說話的時候,安志遠的孫女從西北角的廁所中走出來了,這丫頭還是像那天一樣裹得嚴嚴實實的,頭上帶著黑色棒球帽,臉上卡著墨鏡,帶著口罩,黑色小夾克,石磨藍牛仔褲,腳上穿著黑色高腰戶外鞋,看起來整一蒙面大盜,神秘感有了,狂野的味兒也有了,可是哪有半點名門閨秀的氣質(zhì)?單說她這身打扮,看起來跟個野小子似的,跟品味這兩個字也不搭界。 安志遠笑著向他介紹道:“我孫女安語晨!” “我上次聽你叫她妖兒……” “那是小名!” 安語晨的目光透過墨鏡冷冷盯住張揚,她對張揚沒有半分好感,上次在青云峰上聽著這廝把她曾祖父、爺爺,乃至整個安家挖苦了一通,留給她的印象這廝不但討厭而且刻薄。 張大官人卻沒有意識到人家在瞪著他,禮貌的問候道:“安小姐好!” 安語晨根本沒有理會他,來到爺爺身邊:“爺爺,這里的環(huán)境實在太骯臟了。”她剛剛?cè)ミ^這里的旱廁,對這里的衛(wèi)生狀況極度不滿。 張揚聽到骯臟這兩個字就有些不爽,心說你一小丫頭片子怎么信口雌黃呢,這廁所還沒正式啟用呢,骯臟也是你弄出來的,這廝心里腹誹著,臉上卻保持著彬彬有禮的表情,畢竟人家是貴。 安志遠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家鄉(xiāng)還很貧窮落后?!?/br> “那也不能不講衛(wèi)生啊!洗手間居然連沖水馬桶都沒有!” 張揚咧開嘴笑了笑:“好多了,現(xiàn)在老百姓都知道用衛(wèi)生紙了,過去都是用報紙擦屁股!”這廝存心想惡心安語晨來著。 安志遠笑道:“小張主任說得不錯,我們小時候哪有這么多的廁所啊,一旦內(nèi)急,田壟里河溝里哪兒沒人往哪兒扎,別說衛(wèi)生紙,報紙也找不到啊,樹葉!泥塊,抓到什么用什么,我現(xiàn)在的痔瘡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根兒?!?/br> 安語晨只喊惡心。 張揚和安志遠卻笑了起來,這件事勾起了安志遠心中早已淡忘的童趣。 張揚發(fā)現(xiàn)這位傳說中德高望重不易接近的香港富商也沒有那么多的架子,說起話來也透著風趣。看他簡樸的穿衣打扮,和藹可親的笑容,像極了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哪有半點兒的超級富豪氣質(zhì),假如不是先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無論如何都不能和超級富豪聯(lián)系起來。 安志遠提出讓張揚陪他去上清河村轉(zhuǎn)轉(zhuǎn),他想打聽一些事情。安志遠爺孫兩個也開了輛吉普車過來,看成色比張揚的那輛還不如,說是在春陽買的二手車,花了八千多塊,張揚一比心中就有了回數(shù),趙新偉給他的這個人情不小,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感謝他給趙新紅治病。 安志遠這次是從江城偷偷來到春陽的,也沒打算過早的驚動春陽縣領導,對張揚自然是千叮嚀萬囑咐,張揚原本也沒打算讓過多人知道安老的事情,這樣不聲不響的更適合做安老的想工作,只要能哄的安老頭高興,多少投資一點,他這個招商辦副主任就算大功告成。 安志遠興致盎然,反倒是安語晨對張揚的敵意很大,雖然隔著墨鏡,張揚仍舊能夠時刻感受到她刻骨仇恨的目光,心說不知那里得罪了這位資本家的孫女,既然人家不喜歡他,自己還是別自討沒趣,選擇敬而遠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