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大院子女】(上)
秦清取了自己的行李,走出閘口看到前來迎接她的張揚,這廝居然也拿著一束鮮花,按理說接人拿著鮮花并不唐突,可張揚不一樣,他用來迎接秦清的花束是紅玫瑰,滿臉沒心沒肺的笑,盯著秦清皎潔的俏臉,大步迎了上去,雙手把玫瑰花奉上:“我代表春陽駐京辦全體工作人員歡迎秦縣長到北京來!” 周圍有不少目光都向這對男女看來,很少有人不懂得一個男人送女人紅玫瑰的意義,秦清當然懂得,她也不相信張揚不懂,所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廝著實可惡,他給自己送花是假公濟私,他接著送花的機會在向自己暗示著什么。給領(lǐng)導(dǎo)接機送花很正常,可給女領(lǐng)導(dǎo)送玫瑰花就有些曖昧了。 秦清短暫的猶豫后還是很大度的伸手接過了那束玫瑰花,聞了聞道:“很香,很漂亮!” 張揚殷勤的接過她的行李,陪著秦清走出機場,今天秦清沒有穿高跟鞋,比張揚矮了一些,張揚昂首挺胸的找到了不少的優(yōu)勢,春陽駐京辦沒有車,張揚攔了輛出租,把行李放在后備箱里,然后鉆入后座坐在秦清的身邊??戳丝辞厍宓那文?,拿捏出一幅關(guān)懷備至的表情,低聲道:“你瘦了,工作不要太投入!” 秦清心頭一暖,雖然明明以為這廝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可還是不由自主被他感動了一下,淡淡的花香把車內(nèi)的空氣變得溫馨而浪漫,秦清的目光柔和了許多,遠離春陽政壇之后,她終日緊繃的神經(jīng)可以稍稍放松下來。江城招商辦負責(zé)迎接洪偉基的三輛高級轎車魚貫駛過,張揚對這幾輛車并不陌生,他的目光追逐著漸行漸遠的車影,低聲道:“今兒來了什么大人物?江城駐京辦的豪車全部出動了?” 秦清淡然笑道:“洪書記來了,想不到你來北京沒多久,看問題比過去透徹了許多。” 張揚笑道:“江城駐京辦主任劉志宇,是咱們平海省所有駐京辦能力最強的一個,聽說這家伙手眼通天,跑部錢進,和中央各部委的領(lǐng)導(dǎo)都十分的熟悉,別的我沒看到,不過他能夠直接把汽車開到飛機場就證明他很有本事,和機場的關(guān)系很有一套?!?/br> “你很羨慕他?”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初到駐京辦,剛來的時候,人家就提醒我,我的任務(wù)就是迎來送往,說穿了就是把你們這些領(lǐng)導(dǎo)入京的時候伺候舒服了,順便再起到一些穿針引線的作用,至于穿針引線,輪到我們關(guān)心的很少,畢竟級別擺在那兒啊,你想這大干部遍地的北京城,我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干部又能興起什么風(fēng)浪?!?/br> 秦清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廝情緒表現(xiàn)的如此悲觀,還是打認識他以來頭一次,一見面就跟自己強調(diào)副科級,該不是嫌自己的官職太低,老毛病又犯了,想讓自己在政治上幫助他提升一下吧,秦清道:“你現(xiàn)在是駐京辦的一把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在天子腳下當一個逍遙王爺,只怕心里都美得不行了?!?/br> 張揚故意苦著臉道:“流放,我是被流放,當初我以為進京是一件好事,可來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流放一名干部,并不是要把他塞到窮鄉(xiāng)僻壤,而是把他扔在京城,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出了駐京辦那小小的院子,我走都得小心,搞不好踩死一只螞蟻都是哪位部長家的寵物?!?/br> 秦清微笑不語,她知道張揚嘴上抱怨著,心里未必這么想,短短的時間內(nèi),這廝的秉性很難改變,如果真的能有所收斂,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秦清道:“看來你心中的怨氣不小啊,對了,前兩天你跟我說要搞三產(chǎn)的事情怎么樣了?” 張揚道:“顧佳彤打算開一家正宗的淮揚菜館,這次回東江就會準備這件事,反正我們駐京辦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拿出來跟她合作一下,裝修管理全都是人家負責(zé),我們駐京辦只等著收錢……” 秦清打斷他的話道:“駐京辦不是你的私有財產(chǎn),現(xiàn)有的一切資產(chǎn)都是屬于縣里的屬于國家的。” 張揚瞇起雙目道:“我也沒想著把國有資產(chǎn)往自個兜里裝,我現(xiàn)在想的是擴大再發(fā)展,咱們既然有現(xiàn)成的條件,為什么不合理的利用一下?” 秦清理了理頭發(fā):“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人言可畏這四個字你應(yīng)該有所理解了,我當初反對你做這件事,是因為謝云亭那件事留下的影響仍然未能完全肅清,不過你著眼于發(fā)展的也不能說是錯誤。你自己把握好,務(wù)必要在賬目上弄得清清楚楚,不要損害國家的利益?!彼f出這句話等于同意了張揚和顧佳彤合作開飯店的事情,張揚頓時笑逐顏開:“謝謝領(lǐng)導(dǎo)支持!” 出租車已經(jīng)駛?cè)肓舜宏栺v京辦的院子,秦清雖然當縣長的時間不長,可是也已經(jīng)先后兩次入住過這里,走下汽車,歷健全和于小冬兩人都已經(jīng)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于小冬搶著去把車資付了,她還兼任著春陽駐京辦的會計,錢財賬目上的事情,張揚都交給她去處理。歷健全只是一個臨時救火隊員,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應(yīng)付那些上訪者,雖然身在駐京辦,可駐京辦又沒有人把他當成其中的真正一員。 秦清笑了笑,在于小冬的陪同下先返回為她安排的房間,春陽駐京辦雖然裝修得不錯,可是除了秦清以外,其他的縣級領(lǐng)導(dǎo)過來很少選擇在這里入住,主要原因是,駐京辦中都是自己人,彼此的底細都很清楚,這是一種方便也是一種不便,秦清來北京之前也曾經(jīng)考慮過去外面的酒店入住,畢竟她和張揚之間的緋聞在春陽傳得滿城風(fēng)雨,自己要在中央黨校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免不了要和張揚接觸,可后來又想,就算自己不去駐京辦,不和張揚見面,也管不住外人的嘴巴,別人想說什么只能讓他們?nèi)フf,做好自己的本分,身正不怕影子斜。不過她手中的那束紅玫瑰實在扎眼,于小冬看得美眸生光,人家小張主任這才是敢作敢當,公然向美人兒縣長示愛,秦清既然接受的如此坦然,看來關(guān)于他們之間的傳聞的確有些可信度。 秦清洗過澡換好衣服后,跟隨于小冬來到餐廳,張揚已經(jīng)讓人準備好了午宴,他對秦清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她不喜歡鋪張浪費,飲食以清淡為主,除了讓老蔣專門去全聚德打包回來的烤鴨以外,只弄了四涼,兩燒,兩炒,不過這已經(jīng)比四菜一湯的官方標準超出了許多。 秦清也不是個抓住機會就上綱上線的人,雖然她給多少人的印象嚴謹有余,可實際上她還是寬容的,她微笑著向駐京辦的所有成員表示了謝意,張揚原本準備了一瓶茅臺,可是秦清表示下午還有要緊事去做,不能飲酒,再說今天不是法定休息日,按照制度也不能喝酒,當著其他人的面,張揚也表現(xiàn)出少有的配合。 午飯后張揚打電話叫了出租車,親自把秦清送往位于海淀區(qū)大有莊100號的中央黨校報到,他原本想等秦清辦完事情回來的,秦清讓他不必等著,報到后自己打車回去。 張揚下午也有事情要做,他離開春陽之前陳崇山曾經(jīng)委托他去做兩件事,一件是給陳雪送東西,他已經(jīng)做好了,還有一件事是給人送字,這事兒幾乎都讓張揚給忘了,剛才在房間收拾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那幅字,這才想起答應(yīng)過陳崇山的事情,送完秦清反正也沒有什么事情做,就按照上面的地址,一找了過去。 地址是位于香山附近的某軍區(qū)大院,門前盤查很嚴,張揚費了好半天口舌才讓警衛(wèi)員相信自己不是壞分子,他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是個根正苗紅的國家干部,張揚找的人叫杜山魁,從警衛(wèi)員聽到名字后表現(xiàn)出的尊敬神情,張揚知道人家肯定級別不低。不過他對北京高官多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那警衛(wèi)詳細詢問了他要送什么東西,什么人讓他送來的,然后還檢查了一下他所帶的物品,這才打了一個電話,張揚被連番的盤查搞得有點不耐煩,他把那幅字遞給警衛(wèi)道:“你也別那么麻煩了,全當我就是一郵遞員,現(xiàn)在我把東西撂你這兒了,讓杜山魁啥時候有空啥時候自己來取?!?/br> 那名警衛(wèi)打完電話,抬起頭道:“首長請你過去!” 張揚皺了皺眉頭,這杜山魁的架子真大啊,想想人家楚嫣然的外公楚鎮(zhèn)南也是北原軍區(qū)的司令員,怎么沒有那么大的架子?他原本想一走了之的,可想想陳崇山的囑托,再加上他對陳崇山為什么會認識這樣的高官充滿了好奇,所以還是決定留下來。 杜山魁的家住在15號小樓,青磚紅瓦,墻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墻虎,看來這小樓已經(jīng)有了不少的歲月,門前已經(jīng)有一個警衛(wèi)員在等待,他向張揚敬了一個軍禮道:“你是張揚?” 張揚點了點頭,心里又開始有些不爽,麻痹的,該不是又要開始一輪新的盤查吧?幸好警衛(wèi)員沒有盤查下去,而是微笑著把他請進了院子。 前院是一個小花園,花園的正中有一個魚池,一位滿頭銀發(fā)精神矍鑠的老頭兒正站在魚池邊喂著錦鯉,聽到身后的動靜,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張揚的臉上,也許是軍人特有的洞察力,張揚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楚鎮(zhèn)南也有這種威嚴的氣質(zhì),不過和杜山魁相比,楚鎮(zhèn)南顯得更加的豪放,而杜山魁要收斂許多,他腰板挺直,身材雖然不高,可是舉手抬足間仍然充滿著一股攝人的氣度:“張揚?” 張揚點了點頭:“首長好!我是春陽駐京辦的張揚,這次是受了陳崇山老先生的委托給您送點東西?!?/br> 杜山魁點了點頭,威嚴的面孔上難得的流露出一絲笑意:“陳崇山!我給這老猴子寫了無數(shù)封信,他總算舍得給我一個回音了?!苯舆^張揚手中的卷軸:“進來坐!” 張揚跟著杜山魁進入小樓,警衛(wèi)員給張揚泡茶的功夫,杜山魁已經(jīng)展開那幅卷軸,張揚雖然把這幅卷軸一直帶在身邊,可是卻不知道里面的內(nèi)容,好奇的瞥了瞥,卻見上面寫著一行大字——十年生死兩茫茫!一段時間不見,陳崇山的筆力更見老辣,尤其是那份超然物外的風(fēng)骨是張揚所學(xué)不來的。 杜山魁感嘆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量自難忘,崇山啊崇山,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夠讓你傷心如斯,看倦這滾滾紅塵?” 從杜山魁的話中,張揚已經(jīng)推測到兩人十有八九是老戰(zhàn)友,他抿了口清茶道:“老首長,您和陳大爺認識好多年了?” 杜山魁的目光停留在那行大字上,若有所道:“從解放戰(zhàn)爭到現(xiàn)在四十多年了,崇山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年是他從朝鮮戰(zhàn)場上把我背了下來,如果沒有他,我的這條命早已讓美帝國主義的炮火奪走了。” 張揚并不知道這段往事,杜山魁和陳崇山完全走了兩條不同的道,一個人選擇繼續(xù)在軍界打拼,而另外一個則選擇了解甲歸田,寄情于山水之間,張揚也默默想著,不知道陳崇山是不是因為中年喪子,而看破紅塵,最終走上歸隱的道?仕途在張揚的眼中擁有著巨大的誘惑力,越是深入其中,他越感覺到割舍不下,對于能夠放棄仕途的人,張揚都是十分敬佩的,能夠抵抗住這種誘惑,應(yīng)該需要很大的勇氣。 杜山魁和張揚說話的時候,從門外走入一位面目慈和的老太太,她身穿軍裝,齊耳短發(fā),舉手抬足間也透著一股利索勁兒,看到張揚,不禁微笑道:“老杜啊,家里來人了!”她是杜山魁的老伴馮玉梅,退休前在空政歌舞團擔任團長,從老太太端莊的外表來看,年輕時候也一定是位風(fēng)姿綽約的美人。 杜山魁樂呵呵把張揚介紹給老伴認識,張揚看到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正準備告辭離去的時候,他的傳呼響了,看了看是楚嫣然讓他回電話,拿起手機,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了。 馮玉梅體察細微,指了指廳的電話道:“小張啊,用我們的電話回吧,別耽誤了你的正事兒!” 張揚不好意的笑了笑,這才拿起了電話,給楚嫣然撥了回去。 楚嫣然的聲音顯得有些生氣:“張揚,你為什么老不接我電話?” “大小姐,我手機沒電了,這不找到電話就給你回過去了嗎?” “我是想通知你,醫(yī)療美容中心十月十八號正式開業(yè),那天你回來參加剪彩儀式吧!” 張揚怔了怔,想不到醫(yī)療美容中心到底還是開了起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了婦幼保健院,和那件事的關(guān)系似乎不大,他咳嗽了一聲道:“看看能不能抽出時間,我剛到北京,很多事情都沒有理順,你知道……” “誰也沒求你回來,我告訴你,這事兒是你挑起來的,你不回來我就撤資!”楚嫣然的語氣怪怪的,前后顯得不那么一致。 張揚暗笑,不難聽出楚嫣然就是想自己回去,他壓低聲音道:“那啥……是不是想我了?” “少臭美了,誰想你啊……”楚嫣然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張揚看了看杜山魁兩口子,人家大概是害怕耽誤他說話,兩人都到小院里去了,張揚道:“丫頭,我在人家家呢,這會兒說話不方便,等我回去馬上給你電話?!?/br> 楚嫣然有些不樂意的嗯了一聲,可很快就驚訝的說:“你在誰家???杜爺爺家?” 張揚愣了,馬上又反應(yīng)了過來,杜山魁是個老將軍,楚嫣然的爺爺是北原軍區(qū)的司令,保不齊這兩人過去就認識,不然楚嫣然何以會對這個電話號碼如此熟悉?他看了看外面:“你認識杜山魁?” 楚嫣然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真是巧啊,你把電話給杜爺爺,我跟他說話!” 張揚這下是信了,這世界原來真的很小,出門進門都能遇到熟人,杜山魁不但但認識陳崇山,還認識楚鎮(zhèn)南,搞不好人家三個都相互認識,不但現(xiàn)在講究啥關(guān)系網(wǎng),那過去老一輩也講究這玩意兒,于是張揚很禮貌的把杜山魁請進來,把電話聽筒交到他的手中。 杜山魁也沒有想到會是楚嫣然的電話,當他搞清楚對方究竟是誰的時候,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嫣然啊,你這丫頭,好久沒來北京了,那老東西身體怎么樣?是不是還像過去那么犟?哈哈……就他那熊樣還寫大字?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