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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歸來】(42下)

    2023年2月13日

    出獄后的第一次翁婿對談,是因為一個女人。白穎是我心里的刺。而這次,我和老白之間,同樣隔著一個女人。

    若是對手,老白絕對是最難纏的佼佼者。我并不認為自己具備和他對壘的資本,但像膽小鬼一樣退卻更不可能,我必須回來。

    再次見到佳慧,沒有想象的憔悴,臉上化著淡妝,大概是用化妝品遮掩真實的氣色。

    目光落在她的臉頰,明明化了淡妝,這時候若隱若現(xiàn),有抹不自然的羞紅:「我沒事。」

    凝望眼前的清麗臉龐,忍不住上前一個擁抱。任由我的臂膀擁抱好一會兒:「他在書房等你?!拐f話的時候,還是難掩那股淡淡的不自然。

    站在書房外,房門輕掩著,深做呼吸,在門上輕扣幾下。

    「進來?!挂粋€低沉而平靜的聲音,低沉,不是怒吼,而是平靜。推門而入,老白正將案頭的東西收整。

    「坐吧?!孤曇衾餂]有夾雜的怨忿,只見他將手在抽屜里一探,隨即摸出一副眼鏡,口中哈著氣,另一手持著鏡布擦拭鏡片。

    我從沒見過老白戴眼鏡,而在接下來的談話,在戴眼鏡前還要擦拭,這種很有儀式感的莊重,似乎在渲染某種氛圍。

    彼時,老白自顧自地說道:「我有輕度的老花,因為不太嚴重,所以很少會戴眼鏡。」

    「這副眼鏡就放在書房,平時不會戴出去,不想讓人覺得我已經老眼昏花。這關乎到白家的形象,還有留給全院上下足夠的信念和底氣?!?/br>
    「不僅要他們相信我的可靠,更要堅信我靠得住!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頂住各方面的壓力,踏實做事…」

    「我…好像有些跑題了?!箤㈢R布收起,老花眼鏡就架在鼻梁,「還是言歸正傳吧。」

    而接下來的談論,沒有嚴厲及肅殺,而是平鋪直敘。更多的時候,是老白在談,我在聽。

    「佳慧,并沒有出賣你?!估习讖娬{這一點,「只不過,她不說,不代表我猜不到?!?/br>
    「坦白有婚外性行為,卻又不愿透露細節(jié),甚至連名字也不肯說。能夠讓她在事后繼續(xù)庇護的男人,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你?!?/br>
    「如果是其他人,她不會這個反應,我的猜測建立在我對她的了解上;既然我猜到是你,那她否認也沒意義?!?/br>
    「要說沒情緒,那是騙人,只不過冷靜下來,想法也會通透許多?!估习捉o了我未曾預想的答案,「這或許跟我經手許多涉及人倫案件有關。」

    「十個男人九個色,花心也是正常的心理反應。但真能突破倫理綱常,畢竟是少數,做這種事光有色心不夠,還要有色膽。而你秉性良善,缺乏這種僭越人倫的膽氣…」

    「更重要的是,我了解佳慧的為人,她不可能背叛我…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們被算計。」

    「性是后果,但時機不對,一個錯誤的時間點不應該發(fā)生這件事?!估习讬M眉冷眸,「是不是跟白穎有關?」

    猜測到白穎,想要從我這里得到證實,顯然佳慧并沒有提及白穎下藥的實情,而老白沒有直接詢問,顯然也顧忌到妻女。如果猜測為真,要一個母親吐露女兒的罪惡無疑殘酷許多,所以他想從我這里得到答案。

    面對他的目光灼灼,喉嚨隱隱發(fā)癢:「不是?!估习滓幌伦颖悴碌疥P鍵,而我臨時決定撒一個謊。

    將罪責推給郝虎,在外賣飲食里下藥,無論事成與否,只要住院,春藥中毒,便有營造的空間,目的是為敲詐我出借百萬贖金。

    一個并不完美甚至漏洞頗多的故事,但只要邏輯上能夠滿足自圓其說,那么便能找到被自欺的理由。就像我坐牢一年,老白能猜到郝白二人的丑事,一度還保持自欺,如果不被戳破,活在夢里也挺好。

    故事的最后,老白陷入沉默,半晌,他抬眸,注視我:「真不是她?」

    「白穎已經同意離婚?!咕徚丝跉猓高@次是她主動提出來的?!?/br>
    老白面色一呆,身體松弛下來:「既然要離婚,那確實沒必要下藥…」

    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觸及到內心的柔軟,潛意識會生出一種錯覺,傾向性的自我說服。

    而我,也仿佛陷于一種錯然的情境,在知曉我和佳慧有性關系后,他的平靜,以及某種難以言說,都超出我的預判與理解。

    「知道嗎,我和佳慧打了一個賭?!拱肷?,老白突然冒出一句話,「賭你在獲悉我得知這件事后,還敢不敢來見我?!?/br>
    看似很突兀,事后漸漸明了,老白通過這個賭,已經論證到他的猜想,而他與佳慧的打賭,所下的賭注卻出乎我的意料。

    荒唐,荒誕…很難用合適的詞匯來描述,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次登門,等待我的,不是責難,而是匪夷所思。

    廚房里,童佳慧已經著手備菜,灶臺還處于靜止的狀態(tài)。但她忍不住生出一種錯覺,總覺得已經燃起炙熱的火氣,否則面頰不會有淡淡的溫燙,不自覺地抿著嘴唇。

    丈夫的那個提議,令她面頰guntang,卻容不得拒絕。一手勾勒的激蕩,灼人、磨人。

    最初的面紅耳赤,原本想要再爭取轉圜,但他的決然,確實有他的正當性,柔軟的目光,以及一個她無法拒絕的理由。

    從書房到臥室,不明白老白的用意,直到他讓我打開床柜抽屜,將押藏在底層里的一紙契文拿出來。

    一眼掃過,鋼筆行文,有男女雙方的姓氏及離婚字樣,不由驚道:「你們要離婚?!」

    眼瞅著云淡風輕,沒想到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我揣度自己也許會被清算,也沒有料到他們要離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找補。

    「如果是我的原因…」

    「當然有你的原因,但和你想的不一樣?!估习自掍h一轉,「我不是因為你們一時錯亂而遷怒,事實上,在你來之前,我們就已經談好?!?/br>
    「夫妻關系,是最吞易波折的一種關系,很多人難逃七年之癢,而我和佳慧卻攜手三十多年,除去情感本身,也是因為夫妻間的共識。我出生軍政家庭,佳慧也是高干,幾十年的打拼,我們都成為實權派的副部級,這一路怎么可能沒誘惑,沒算計。自古以來,權就跟錢色糾纏,所以我和佳慧很早就共識,只要不是自身變質,某些錯誤不是不能原諒?!?/br>
    「而在白穎犯下那件事后,對我造成嚴重的困擾后,我患上性功能障礙癥,房事這方面始終不和諧?!估习姿坪醪辉俦芗?,「服用過相關藥物,但效果并不理想…我很清楚,性在絕大多數的婚姻關系里是不可或缺的。即便恩愛這么多年,我也沒有多少自信…」

    「我的身體出狀況,倒是不用擔心桃色陰謀,但房事的不和諧,無疑會影響夫妻生活…」眼眸涌過某種情緒,「我曾經提出離婚,但她拒絕了;我也提議過,她可以尋求性滿足,哪怕這個人不是我…以佳慧的條件,從來不缺乏愛慕者,但她還是拒絕。」

    「涉及性生活,佳慧盡可能得體諒我…能夠堅持這么多年,確實很為難她。不過凡事都有個度,不然也不會有欲求不滿這一說,我跟她有過約定,如果某一天,她有了性伴侶,我希望彼此坦白,而不是被欺騙?!?/br>
    聽了老白的話,我大體上明白為何佳慧選擇面對,將與人發(fā)生關系的事實告訴他,而老白在得知后,表現(xiàn)出來的相對緩和,也出乎我的意料,原因就在于他們幾十年的夫妻相處之道。

    「既然你們有共識,為什么還要離婚?」我不免尷尬且疑惑,不宜追問,卻又不得不關切。

    老白沉默好一會兒,反問道:「你覺得,以妻子而言,佳慧人怎么樣?」

    「她很好?!剐念^一熱,馬上又收口。

    「是啊,她很好?!估习姿朴懈杏|,隨即沉頓,「知不知道為什么要你來?」

    搖頭表示不知,原本當然以為的問責,這個猜想已經站不住腳。

    「一方面是印證我的猜想,更重要的是…我對你,有托付…」

    聞言,我只覺得臉頰發(fā)燙,似乎想到某種可能。

    「怎么算,都是白家對不起左家。」老白的聲音低沉,「你離了也好,可以有新的開始。丟掉一個壞的,那就賠償你一個好的。」

    「而且,我就快手術了,要是失敗,有些事情不交代,會留有遺憾…我既不想她太孤單,更不想所托非人…」

    「所以,左京,我對你有請托,幫我照顧佳慧…」

    一時間,我怔在那里,抿著嘴唇,卻說不出話,腦海里只回蕩老白的一番話。

    近半分鐘,才回過味:「你,你說托付給我?」

    「如果你被嚇得不敢來的話,那就證明你不值得托付。」老白的瞳孔透著光,「雖然老眼昏花,幸好我沒看錯你?!?/br>
    也許,我才是看錯的那個。老白處理我和佳慧這件事的態(tài)度,大大出乎我的預判,整個腦子處于一種混亂。

    一種被巨大驚喜所沖擊的「宕機」狀態(tài),仿佛劫后余生。本以為會有被清算的風險,誰能想到登門等待我的,不是懲罰,而是獎勵。老白要把佳慧托付給我?彼時,我的腦吞量受限,無法冷靜地解析,全靠本能迎合。

    「她找到我的藥瓶,我告訴她我的病情,沒有全說,但也差不多。她坦白婚外性行為卻不透露你的名字,也許因為顧忌,但感情卻是真實的?!?/br>
    「我提議你作為她的性伴侶,她一開始是拒絕的,但還是被我說服?!乖谖胰狈λ季S邏輯的時候,老白已經為我解惑:「你肯為她冒著被我清算的風險登門,你有直面的勇氣,這就是很好的證明。」

    「好像做夢似的,我…我還是很難相信?!估碇潜患な帲∠罄锏淖罹鞯膬蓚€人,怎么會感性,不理智?即便老白真就提離婚,那佳慧…她又怎么會同意?還是,她對我也真的…哎呀,我的腦子,嗡嗡的,思考力去哪兒?

    渾渾噩噩,只能捻著手上的一紙契文,看了下來,文末簽名欄只有老白的簽字。

    「我沒有提離婚,這份契書是偷藏的,佳慧并不知道。」老白解釋這份離婚協(xié)議,暫時只能稱為意向書,他已經在上面簽字,就差佳慧的部分。

    「干部婚姻狀況變動需要向組織報告。一個月后,手術要是成功,我會跟佳慧提出離婚…要是失敗,有它在,也能少你們一些麻煩?!?/br>
    即便只是意向書,也足以說明意向,離婚是老白基于自身原因提出,即便將來有人捕風捉影,有它在,也不會波及佳慧。

    「遲些日子再讓她知道吧?!估习渍Z態(tài)蒼白,「最后一個月,我不想太孤單,哪怕是名義上?!?/br>
    最

    美是黃昏,彼時的童佳慧卻比黃昏更美。

    俗語老來俏,美麗從來不是少女的專利,有一種美需要歲月沉淀,洗去鉛華才是人間美顏。

    時隔三十年,曾經的婚服,并不顯得過氣,秀發(fā)成髻,忍不住心生驚艷。沒想到穿上婚服的佳慧,居然美得奪人心魂。

    老白感慨美人依舊,只是語態(tài)里不免英雄遲暮?;榉抢习渍页鰜淼模肟雌拮釉俅┮淮?,佳慧不好拒絕。

    隨后也要我換上當年的新郎禮服,自嘲是中老年發(fā)福,已經穿不下了,所以要我代替他穿上。一番說辭挑不出毛病,就這樣,我和佳慧,各自穿上婚服,宛如一對婚配。

    「走進點,讓我好好看看?!估习追隽朔隼匣ㄧR框,「不錯,嗯,還差點東西…」話音一落,便上手了。

    手持兩枚胸花別在婚服上:「這樣就對了?!惯B婚慶胸花都考慮到,老白的確有心。

    不真實的情景,仿佛我和佳慧舉行婚禮,而老白如同教堂的神父給我們證婚。當然,他的手里沒有圣經,也沒有說什么誓詞。只是將我們的手拉在一起,迎著入了座。

    桌上擺著菜肴,在我和老白談話的時候,佳慧已經準備好飯菜,直到被老白叫上來,這才換上多年前的婚服。

    也許是練氣的關系,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有些壓抑,強迫自己處于某種平靜。事實上,我的心跳也很狂亂,顏面裝作無事。

    老白臉上洋溢的期許,仿佛比我們更高興,自然而然地流露釋然。

    我看見他眼眸望向佳慧的神態(tài),仿佛一個老父看女兒。依稀記得在十年前的婚禮上,我從他手里接過白穎時,似乎也有類似的目光。

    「喝酒吧?!估习诇蕚湟粔畠杭t,給我們倒上,「我就不喝了,還有公務行程?!?/br>
    我才一抬杯,老白搖了搖頭:「交杯酒。」

    佳慧無奈道:「聽他的吧?!?/br>
    女兒紅是黃酒,入口些許苦澀,回味馥郁芳香。

    「一晃三十年了?!估习姿坪趸貞洰斈甑幕閼c,席間傾述不少。

    酒盡,話未絕,太多的話,也許吞不下一晚。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待會兒小濤來接我,晚幾天才回來。京京,你就住下吧,等我回來,我們再喝個痛快,說好了,一定要等我回來才能走…」

    「好?!挂詾檫@是老白的客套或者托詞,也就隨口答應。

    在我看來,老白的真實意圖,在下午的談話里已經聊個通透。成人之美,老白已經做到最大讓步,借口公務脫身,或許也是作為男人的最后一點顏面。盡管,一切顯得那么不真,卻又無比真實地發(fā)生。

    不久后,司機抵達,將老白接走,將要去哪里,或許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孤男寡女。老白親手促成這樣的局面。

    我以為老白戾氣難平,即便不想著清算,至少也會有所怨恨。然而,下午這場談論,從頭到尾沒有硝煙火氣,以至于登門前預判的各種應對全然用不上思緒陷入一種錯然。

    等到老白離去,佳慧的身心一松,「別往心里去,只是一場鬧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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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覺得是鬧???」我抬眸望向她的精致臉龐,「可我是當真的。」

    佳慧的身體一怔,眼神有些躲閃:「京京,行健生病了,他只是開玩笑。」

    「就因為他病了,所以他才不會開玩笑。」我上前拉住佳慧,「你應該清楚他的意思,他想成全我們。你不是已經答應他…」

    「他一時想不開,我只是哄他,等他做完手術…」

    「他把你交給我,是因為有些東西,他是沒辦法帶給你的。」撫摸她的臉龐,能感覺她的發(fā)虛,「我們都是成年人,這不是過家家,你清楚的…他不想太直白,所以才搞得像一場鬧劇?!?/br>
    說著,我將佳慧腰臀一摟,整個人橫抱在懷。

    她無力掙脫,婚紗限制行動力,不曉得這是否也是老白設想好的。

    是否真該乘人之危,一時意亂。索性將她抱回臥室再說。

    「不行,不能去主臥?!挂宦曈膰@,「去客房吧?!?/br>
    呃,這是同意了?也許她會錯意,以為我要強行交歡,不過既然松了口,我當即順勢而動。

    岳家這套房,三間大臥室,岳父母一間,白穎一間,以及一間大客房。

    將人放躺在床上,佳慧瞧向我:「能不能改天?」

    我沒有做聲,卻聽她繼續(xù)道:「我不是故作矯情,穎穎下藥,但我不后悔跟你發(fā)生關系,可是…這次不一樣?!?/br>
    「如果不是行健已經決定,不是他生病的話,我說服不了自己?!辜鸦鬯朴欣⒕?,「我明白行健的意思,我也確實有這方面的需求。我不是觀念陳舊的女人,不懂變通,如果是私下,這也沒什么…誰也不點破,也都還有轉圜的余地?,F(xiàn)在,他把一切都挑明,這就是一道坎。」

    「真踏出這一步,我們就回不了頭,再也沒有辯駁的理由。岳母和女婿是性伴侶,這種關系見不得光?!谷绻f,白穎下藥那次,還能找補借口,現(xiàn)在就是主觀的偷歡,世俗人眼中的jian夫yin婦,「以你的條件,你值得更好更年輕的性伴侶,不應該是我這個老太婆…」

    不吞分說,我已經吻上她的唇,舌頭霸道地撬開她的嘴,舌跟舌的觸碰,交纏,壓榨著口腔里的空氣。

    「你已經足夠好了?!刮且Ъt唇,從唇瓣親吻到腮幫,淡淡的腮紅,「我知道你跟我有很多話要說,留到明天吧。今晚,算是洞房夜,再說就煞風景了,我不喜歡…」

    老白已經給我創(chuàng)造諸多條件,再也沒有更恰當的時機,否則,她一旦改了主意,就很難撬開她的心房。

    「你只有今晚這一個機會。在她猶豫,沒后悔前,攻破她的心房,征服她的身心,把你們的關系夯實下來?!瓜挛缭谖液屠习捉Y束談話時,他語重心長,「孩子,我盡可能,把最寶貴的一切留給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這夜,是我人生中又一個難眠,卻亢奮的夜晚。燃燒我的熱情,沉醉其中,難以自拔。也許,是因為我收獲某種滿足,一個我父親永遠得不到而被老白視作珍寶的女人,這夜過后,她將徹底屬于我?;蛟S冥冥之中,也是某種預示,原本屬于左家的,將在我的手里,實現(xiàn)物歸原主!

    隨著后來事態(tài)的塵埃落定,回顧這一天,彼時我和佳慧,不自主地在老白的安排下,依著某種節(jié)奏進行…

    有一個問題,我本該當面詢問,卻被老白當下的一番神cao作給迷惑了。詫異于老白的大度,被巨大驚喜淹沒的理智,來不及思考,而這個問再也經得不到他的解答。因為這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老白,在他活著的時候。而他那個關于等他回來再喝幾杯的約定,再也無法履約。

    夜色濃,白行健的心頭緒,也濃得化不開。

    靠在車上,他報出一個地址,司機小濤負責開車送行。

    從衣兜里取出藥片服下,難受的心緒,漸漸平靜。心力交瘁,確實不夠用。

    今晚,他將摯愛的妻子,托付給女婿左京,正如當年他將女兒托付給他一樣。不舍,卻又成全。

    只是一想到這個不成器的白穎,孱弱的心臟便感疼痛,只能服藥減壓。這次,要女婿來,除了托付,也印證猜想。

    導致妻子和女婿luanlun的人,不是女兒白穎。這是不幸中的萬幸,證明白穎還不是無藥可救,這是左京的說法??上В@不是實話。

    左京,你是個好孩子。白行健心頭一嘆,謝謝你,給我編織了一個夢。

    就像他從妻子袒護性對象一樣,他猜出這個男人是左京。同樣的,從妻子的只字不提,到左京編故事的情節(jié),恰恰證明女兒白穎是有問題的。因情生亂,能夠讓妻子和女婿不

    設防的,她就算不是故意,也難逃干系。

    在手術前,自己必須親自見一見這個不孝女,斷了這孽緣。白家三代清名遲早要被她禍害。白行健這樣想著。

    「院長,到了。」車來到一處獨棟別墅,這個地方,司機小濤比較陌生。

    「你也進來?!拱仔薪∮昧撕缒ず椭讣y解鎖,才進了這套別墅。

    空曠而幽靜,沒有第一時間開燈,而是示意小濤從柜旁取過盆子,然后把柜子里的木炭點上。

    「院長,好端端地,燒什么炭呀?」年輕的臉上有些緊張。

    「我又不自殺,你緊張什么,先燒炭,然后把這柜子里的文件給燒了?!拱仔薪〉溃肝铱粗銦?,記住,要燒干凈。」

    小濤只得照辦,他取出這些文件,一份一份,那一份都有厚實的材料。但他沒有去看,院長讓燒,那就說明不該看。

    紙質的材料,在炭火里化灰,炭盆燒得旺盛,院長的臉色也紅火起來。

    「院長,這些材料太多了,要燒好半天,要不,再找?guī)讉€人燒?」

    「慢慢燒吧,我不急?!拱仔薪】粗约憾嗄陙硎占暮诓牧?,將在炭火的煎熬下化為烏有。這么多年,經手很多貪官污吏的案子,真正的材料只會沉淀在他這一級,再往上就是定局,沒有轉圜。不是所有的材料都能遞上去,政治總有交換的時候,也不是所有材料都能見光,比如這些,就是不能見光的一類。

    那些暗中覬覦的家伙,無時無刻不想著得到或者摧毀這些要命的文件。而這,也是他多年來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任何一派,想要惹動白家,都要估量后果??上?,自己時間不夠了,否則這些材料,或許會有更大的用處。太黑暗的東西,不能交付給佳慧,政治這潭水太深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們就此湮滅。

    連著燒了幾盆,每次盆滿,白行健都囑咐小濤拿進洗手間,用水沖掉,以免灰燼還能被修復。直到這一柜的材料被燒完,小濤正欲熄火,卻被叫停:「小濤,有件事,我要托付給你?!?/br>
    「要是有天我死了,你要記住去找我的女婿左京。把現(xiàn)在燒文件的事情告訴他,這些文件,我本想留給他,那是一筆巨大的政治財富??墒?,這里面太黑暗了。也許有些人在我死后,會打探這些材料的事情,我擔心他把握不住,不僅不能利用,反而引火上身,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們燒了。這些話,必須等我死了,你再找機會當面告訴左京,記住了么?」

    「記住了?!剐c點頭,他不懂,但他會執(zhí)行。

    「行了,你走吧。明天來接我,送我去機場。今晚,我就睡這里。」

    孑然一身,白行健看著別墅,這是他的一處暗房,房主不是他。

    他很少會來這里,這里只收藏某些見不得人的黑材料,以及一些必備品,這也是他的后路。

    炭火還在燒著,白行健起身,從保險柜里,取出一些東西,包含幾本護照以及賬戶文件。他不是貪官,但不意味著他沒有資本,政治場上,單打獨斗根本走不遠,必須留有后手。就像很多年前,左軒宇成為他的白手套,賺取一筆筆的資本金。

    「再也用不上了?!顾麑⑦@些東西,一一丟進火盆,翻開護照,其中一本,赫然貼著左京的照片,但名字在內的身份信息全然對不上。這些身份信息都是通過渠道獲得,真實且有效。

    火焰燃燒,護照和文件很快被吞沒,有一瞬,他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決定這樣做。

    功成身退。這是他曾經對女婿左京的勸勉,在白穎的事情上,白家虧欠左京,所以他也為女婿預留后路。

    直到妻子吐露與人發(fā)生關系,在猜到這個人是左京時,哪怕推測怪責不到他們身上。但,左京,他的女婿,畢竟是染指了!

    如果換做幾十年前,如果換做他的身體還健康,他是否還會寬吞?白行健心里沒底,「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正是人生最后的時光,他選擇放手,放下,放心。緣起緣落,花落誰家?白家?左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人性是復雜的,孩子,你要相信,我是愛護你的…只是,我多少也會有恨…遺恨哪?!?/br>
    「我把一切都留給你,繼承白家的一切,你不要讓我失望…白家的榮光不會隨著我的死而淹沒…」

    至于活著?白行健心知希望渺茫。比賭俄羅斯輪盤更低的成功率,奇跡的概率微乎其微。妻子將是他人的伴侶,女兒也辱沒家門,事業(yè)有成也到了不堪重負的時候,孤家寡人,還有什么信念能夠支撐他生存?即便如此,他還是會做手術,因為,這是一場戰(zhàn)爭,如果注定要死,他希望自己能夠死在手術臺上,至少他努力過,盡力了。

    只是,他這點愿望,最終也沒能如意,他最終還是倒在女兒這道坎上,再也爬不起來。

    月色朦朧,一處閑置的廠房里,一間被改裝的房間里,幾個人打著哈哈。

    郝江化被銬在椅子上,睡意濃,但強光照耀,他倍感折磨,已經換了幾波人,而他確實撐不住。

    「我說,我說,只要讓我睡覺,我全說…」晚上的氣溫,冰涼徹骨,郝江化哆哆嗦嗦,將自己跟鄭群云那點勾當都吐了出來。

    「同志,我只是小貪,鄭群云才是大貪官,我檢舉揭發(fā),你們去抓他,我這算是立功吧,你們行行好,把我放了吧。」

    郝江化心里苦悶,聯(lián)想到鄭群云這會兒肯定吃香喝辣,既然開口,不吐不快。大不了這官不做了…

    遠處的私人別墅,韓楚焱一臉鐵青,沖著鄭群云就是一通火力輸出,手里的茶杯,直接砸在腦門。

    「你看看,這姓郝的混蛋,都什么人,兩天都撐不過,就把你供出來了,你連這種貨色也敢用。換妻,玩兒媳,你可真行呀,就知道惦記褲襠那點事,新區(qū)項目,你們還背著我做交易,我說的話,你是當放屁,一點沒放心上是吧!」

    彼時,監(jiān)控回傳的實時畫面,呈現(xiàn)在寬大的屏幕上。郝江化的字字吐露,讓鄭群云心里直罵娘,眼見韓書記大發(fā)雷霆,趕緊端正態(tài)度,眼角余光瞥向韓楚焱身旁的美女,滿眼央求意。

    「行了,我的韓大人,鄭市長也不是故意的,你先消消氣?!鼓酵糖迩镄v若桃,一手則撫摸到下面,嗯,男人嘛,無非就褲襠那點事,隨手將話兒一掏,輕車熟路。

    清涼的小手上下一摸,幾下taonong,指尖輕滑yinnang,韓楚焱這火氣立馬降了下來。緊接著,這女人呷了口冰檸檬,這冰涼酸爽的感受,立馬讓他有了反應,二話不說便將女人的腦袋往胯下按。

    女人也沒抗拒,只聽一陣靡靡之音,「吧唧,啊?!沟耐掏潞剩n某人臉上樂在其中,隨即一掃郁氣,打發(fā)鄭群云:「行了,你先回去,盡快把大老板交代的事情辦好,將功補過?!?/br>
    鄭群云然然離去,而韓楚焱將遙控器一丟,抱起女人,人沒到臥室,便已經cao弄起來。

    監(jiān)控的另一邊,郝江化交代了很多,但涉及白穎的事情,他咬死不松口。這是他最大的依仗,而且老話說公檢法一家,這紀檢往上通氣,要是被白老頭給知道了,自己下半輩子要在監(jiān)獄里待到死。

    「必須想辦法出去?!剐睦锎蚨ㄖ饕?,跑路先找人疏通,白穎盯著白老頭的名頭,總有門路能疏通。背靠白穎和夫人這兩個女人,總有法子能擺平危機,實在不行,不還有個緬娜,無非是做狗而已。

    這天夜里,借口上廁所,郝江化一個肘擊打暈負責看管的人,那波人值夜班,也困得不行,再加上已經有不少收獲,也沒太在意。就這樣,借著夜色,他才溜了出來。

    隨即傻眼,什么紀檢辦案,他再傻,也不相信,紀檢會在把他帶到廢棄工廠詢問,而且里面那間房怎么回事,還他媽有坦白從寬的字樣,有鬼,這是哪個地方冒出來的野路子,詐到他頭上。想要報警,又覺不妥,這幫人也不知底細,而且手里有他出賣鄭群云的證據。這報警不是往槍口上撞嘛。

    郝江化心里氣不過,但也不敢往里闖算賬,對方人多勢眾,而自己早已經不是一個打七個的狀態(tài)。酒色財氣,早就掏空他的底氣,當務之急,是先找地方躲起來,

    查查是怎么回事。

    郝家溝是不敢回了,這幫人敢在去辦公路上截他,明顯是沖他來,貿然回郝家或者躲山莊都不明智。想念間,他便決定先聯(lián)系緬娜,好在她那個地方他也去過,當即攔了車便趕去。

    郝江化?聽到有人匯報,緬娜鳳眉微蹙,慵懶起身,先見一見。

    私人廚師準備的可口菜肴,顯然不足以滿足惡漢的腸胃,看著郝江化狼吞虎咽,極盡粗魯的吃相,著實不雅。

    「到底怎么回事,郝大哥,外面可在傳你是不是被紀檢給帶走了?!咕捘瓤此齐S口一問。

    「紀檢,狗屁,假的…」郝江化大吐苦水,叫屈自己也不知道得罪什么人。

    「那他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么?」緬娜又問。

    郝江化面露遲疑,又怕得罪,只好將他和白穎那點事一說。

    「按你們民俗文化,應該叫公媳爬灰,自古有之,白女士長得貌美,男人見了心動也正常?!咕捘瑞堄信d趣,「沒想到郝大哥色膽包天,連白院長和童副部長的女兒也敢上,小妹該說你勇氣可嘉,又或許你還留了后手,緊要關頭用來保命。」

    「緬娜小姐說笑了,我哪有什么后手,就是一時糊涂?!购陆毖袁F(xiàn)在不知對頭是誰,先留這里看看風向,等安全再露面。

    「好吧?!咕捘却饝?。

    夜深,迷離,不堪的日子,夜晚里放縱多少yin亂嬌糜?白穎突然覺得深深寒意。刺骨的寒意。

    最怕的不是清醒,而是清醒后的無能為力。酒醉,醉后,頭痛劇烈,人醉,醉后,滿身污臭。

    哪怕洗了很多遍,本能想起自己曾經迎合丑陋和骯臟,鏡像里的自己,膚白貌美,而在皮相之下,腐朽,糜爛…

    房門不住地拍打,正在放水的白穎裹著浴巾,還是給開了門。她聽到外面的女人聲,刺耳且尖銳。這個聲音,不陌生。

    岑筱薇就站在門外,隨即往里闖,沒有找到旁人的身影,這才回頭:「你把京哥哥藏哪里了?」

    郝江化失蹤后,左京也不見了,岑筱薇不知道左京到北京。

    「去哪兒是他的自由,既然他不告訴你,就不想你知道?!拱追f惋嘆,「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但岑筱薇不依不饒,嘴上損人,一再提醒白穎別忘記自己做過什么,破鏡重圓的不可能的。她的京哥哥,是不可能要一只破鞋的。

    白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幾歲的女人,心里沒有往昔那種針鋒相對的醋意,她開始覺得一切都挺荒誕的。對岑筱薇也生不起氣,鄰家小妹表現(xiàn)潑辣的一面,無非是兩個男人的失蹤,給她造成心理壓力,而自己闊別一年回來,更給人一種收復失地的危機感。

    從岑筱薇身上,白穎看到些許自己的影像,她還不懂。就像曾經的自己也是不懂。但岑筱薇有一點可取,那就是心理裝著左京,所以會為他叫屈,哪怕都委身那個滿口黃牙的老男人,但她永遠是女人里明面上最針對自己那個,就像針尖對麥芒。

    「你說的對,我和左京…我們不可能了。」白穎道平靜道,「我已經決定離婚?!?/br>
    「離婚?」岑筱薇先是一愣,一臉不相信,她不相信白穎會放手,但白穎不欲再解釋。遲早,總會明白的,岑筱薇不傻。

    這時,吳彤趕來,將岑筱薇拉扯出去,過一會兒又進來向白穎鞠躬道歉。她現(xiàn)在負責管理山莊,出現(xiàn)這種事,說明她的工作沒做好。

    「沒什么,我不會和她計較的。」白穎不以為意。

    「剛剛,我好像聽到,少夫人真的要和大少爺離婚?」吳彤輕盈道。

    「是的,我打算接上孩子,等左京回來,我們一家人吃頓散伙飯…也是時候結束了?!拱追f語氣一唉,吳彤又說聲抱歉離去。

    出來后,吳彤看到不遠處的岑筱薇,白穎已經親口證實要離婚。這個好消息,讓她的心情明顯轉好。

    「你呀,就知道惹麻煩?!箙峭嵝训溃肝椰F(xiàn)在是山莊主管,你別讓我難做。」

    「行了,我知道了,嘻嘻?!贯戕毙χ宓馈?/br>
    浴缸,熱水,卻溫不了芳心。親口說出離婚兩個字,白穎心里是不甘愿的,沒辦法,路是自己選的。

    母親童佳慧曾經指點她第二條路,可惜這條路已經走到絕境,這種結局又怨得了誰。

    彼時,她想起這次在長沙,母親臨走前,對她說過的那席話:她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猶豫再三,她還是撥打某個電話,那是從座機打出,直通到總統(tǒng)套房。

    「郝先生,我是白穎,能不能約個時間,我想找你好好談談…明天?明天我還要去接孩子,要不后天,后者今晚也行。」

    「學姐,大晚上,孤男寡女,最好還是不見吧,不然我怕我會把持不住,做出什么僭越行為,畢竟我喝了不少酒。后天的話,我要回國一趟,向家族匯報項目情況,當然如果你愿意同行,我也樂意盡地主之誼?!?/br>
    「好吧,就明天?!拱追f約好時間。

    夜空有月,舉杯而飲,郝留香的心情很不錯。

    「魚兒終于要咬鉤了,還以為會留點遺憾。」明天就要離場了,這位白大小姐,恐怕也想不到,她會是與虎謀皮。她將迎接某個人對她的第一個懲罰:感同身受。

    你失去什么,最

    好的報復手段,就是要她也失去什么。你失去孩子,最好也讓她失去孩子。這就叫感同身受。讓她一步一步,感受你曾經經歷的疼痛,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他還真不懂憐香惜玉?!购铝粝銌∪皇?,不過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因為自己的戲份,就要殺青了。

    而導演,主導這一切的,又是誰呢。無垠的夜色,無盡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