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5日

    番外：攸

    屋外暴雨如注。

    昏暗的房間內(nèi)，有個少年疲憊躺在沒有被褥，單寡的床面上，嘴里喃喃有語。

    這已不是孩子第一次說著夢話，夢里記載著他所有的美好以及悲痛。

    夢里，孩子在山野上挖著豆根，這是種野豬都不愿啃食的植物，可在災(zāi)荒年份無疑是美味佳肴，那一天孩子很開心，他頭次挖到三塊頭大般完好的豆根，還有一尚未腐爛的老筍，這回夠娘親和自己能吃飽幾天了。

    見著天色快黑，孩子收起破爛的鐵楸，將豆根和老筍藏在不大的衣懷里，下了山。

    山下有座小村，村子不大，三面環(huán)山一面繞水，世代閉塞不通外界，今日似乎有人行婚，村東頭的空地早早擺上幾面桌椅，吊墜了掉色的紅布，有不少婦人在那結(jié)堆打著葉子戲，等著看新娘，也等著討喜家一碗飯菜吃。

    孩子走過村口，眼神有些憧憬，但步子還是未停，抱著豆根趕回家。

    生怕有些個地痞流氓瞧著他挖出了吃食，給搶了去。

    穿過一棟棟茅土屋，最終在村尾的小茅屋停了下來，孩子走了進(jìn)去，茅屋床榻上躺著名骨瘦嶙峋的女子，若不是胸膛還有著動靜，恐怕都以為躺了具干尸。

    孩子進(jìn)房后，第一時間放下豆根和筍，從角落的大瓦缸打了瓢水，自己沒喝半口，先是來到床沿，扶起娘親的背，將水瓢輕輕靠在她唇邊。

    “娘，先喝點(diǎn)水，一會再給你燉菜，今天我可從山里挖了好多吃食呢?！?/br>
    女子強(qiáng)行咽下口水，隨后臉上掛起一抹笑容：“好，真乖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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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眼如夢。

    豆根和筍早吃完了，烈日炎夏的到來，現(xiàn)在山上能吃的，恐怕就只剩下樹皮。

    村子里沒有了娃童的聲音，不少大人已經(jīng)背上行囊逃荒去了。

    孩子和娘親已經(jīng)餓了小半月，沒有活計，只好走到村西頭的大土堆，挖了些骨頭出來，這骨頭要挑，不少被吮過，已經(jīng)沒多少髓可供營養(yǎng)，但有些小塊沒長成人的，還有些頭蓋部件，就著樹干的嫩塊熬個湯，說不準(zhǔn)還能熬到秋天。

    就在孩子偷摸摸帶著幾塊骨回到家后，發(fā)現(xiàn)家門倚開了半許。

    孩子急忙忙跑了進(jìn)去，也沒管有幾塊碎骨掉在院里，只瞧見娘親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身上換上了放在床下不怎么穿的衣服。

    “娘親，你怎么坐起來了，大夫準(zhǔn)說你病沒好就下地的?！?/br>
    “兒，你過來。”

    孩子聽話地走到娘身前，女子慈祥得看著他，干枯的手摸在孩子的臉上，孩子仍記得十分暖和，發(fā)自心底的暖和。

    最后啊。

    這最后的時光過去，女子在孩子耳邊念叨著：“兒呀，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嗎？”

    孩子搖了搖頭，他不知道，從小就不知道，村里的人都叫自己呆子，憨貨。

    “那你可得記住了，你叫許攸，許家的許，也是許國許天下的許；攸是文軌攸同的攸?？捎涀×恕！?/br>
    孩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不太懂，但記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br>
    那一年是大夏的洪慶三十二年，是災(zāi)年，是夏蠻兩國大戰(zhàn)以來最為慘敗的一年。

    而那一年，有個女子在徐州某處山野小村里，死了。

    就是那一年，偌大村子只剩下了一個孩子，可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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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七年，世道有凋落的時候，自然也有變好的時候。

    江南自古是富饒之地，在大夏長達(dá)百年的安穩(wěn)統(tǒng)治下商戶遍野，奢華繁榮。

    江南池州有一圣湖，近乎占據(jù)池州近半大小，常年霧氣繚繞，更傳聞有龍潛臥，引得無數(shù)文人sao客、仙家隱修觀光作賦，在大夏可謂頗負(fù)盛名。

    此時岸邊的粥攤，現(xiàn)捕現(xiàn)宰的魚粥當(dāng)鋪香飄半里。

    突聞噗通一聲，水浪激蕩。

    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從粥攤的岸邊爬起，儉樸布衣搭在精壯的身上，惹得攤子上喝粥的婦人女眷臉紅心跳，腳軟無力。

    起初望著圣湖發(fā)呆店家，滿臉的愁容驟減，連忙清空一桌椅，并送上溫好的黃酒：“我說這個公子水性是好，倒把我給嚇個半死，你要在湖里落了難，官家定然收了我的鋪位呀?！?/br>
    許攸接過溫好的老黃酒，醇酒入喉一飲而盡，沒在意店家的話，道：“這水中無龍，傳說終究是傳說。”

    聽許攸這么說，店家搖搖頭：“是嘛?！?/br>
    許攸點(diǎn)頭，從腰間取下一酒葫蘆，遞給店家：“嗯，店家再打一壺酒吧。”

    “得嘞。”

    離開村子后的許攸游離大夏，有幸是在一度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遇上個臨終寂的老散修，得了半套功法，做了人半個弟子。

    在老散修離世前，被吩咐著要在凡塵中歷練七年，隨后去一處叫天機(jī)門的修仙宗門，踢個山門。

    七年很快過去，而池州是前往天機(jī)門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它最近的城池，許攸進(jìn)城后打算在湖邊找粥攤緩解饑餓再去踢門，中途粥攤店家與他聊起了圣湖臥龍的傳說。

    已經(jīng)入了仙道的許攸，對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自然興趣盎然，跟店家拋下句自己水性極佳，能在水里閉氣良久，便跳入了湖中擒龍。

    這才有了方才一幕，至于圣湖是否居住真龍，或如許攸所言，沒有吧。

    在粥攤稍稍歇息會，身上的輕薄布衣略微干爽，許攸取下壺酒，與店家客套道別后翻身上馬，繼續(xù)啟程。

    秋風(fēng)瑟瑟，清冷入心。

    走在湖岸石子路上，望著圣湖的波光粼粼，許攸發(fā)現(xiàn)自己這趟旅程開始有些無趣，若不是承師命游歷九州后再去踢門，他估計會回到那小村安度余生。

    就當(dāng)許攸自顧自的消沉?xí)r，湖中心驟然激起幾個大水花。

    嘭的數(shù)聲炸響。

    許攸驚了下，轉(zhuǎn)過頭觀望，三十丈開外湖面上，三十名黑衣刀客踏水而立，面色嚴(yán)肅盯著湖中一紅木畫舫。

    “殺——”

    似有領(lǐng)頭的刀客一聲令下，三十余名刀客齊齊沖向畫舫，刀鋒寒光耀目，幾乎遮掩了圣湖的所有光輝，有武藝不俗者率先沖入畫舫，約十息過去后，幾具新鮮溫?zé)岬氖w被拋出，掉入深不見底的湖水中。

    緊接著，無形的氣浪自畫舫內(nèi)泛出，尚未進(jìn)入畫舫的刀客被硬生生逼退到十步開外。

    “快看，有神仙！”

    “看個屁，這山上人打架呢，還不快走。”

    湖岸的人群議論紛紛，有眼尖者已開始撤退，免得惹禍上身。

    愛湊熱鬧的許攸牽著馬，站在湖邊感慨：“這些人還真野蠻，大庭廣眾都能打起來?！?/br>
    感慨之時，一道紅衣破舫頂而出，穩(wěn)穩(wěn)停立在湖面上冷眼環(huán)顧四周刀客，不發(fā)一言。

    許攸舉目遠(yuǎn)望。

    那是個身穿繡紅花裙的的妙齡女子，紅裙以金絲勾勒紋有火鳳，盤鬢插簪吞貌不俗，神色端莊肅然，眉色卻透著溫婉，肌膚勝雪，身段高挑又不失翹滑，或是由于迎敵數(shù)十倍之多，嫩美臉頰滲出幾點(diǎn)汗滴，明顯有些力絀。

    許攸無力般靠著老馬，輕嘆道：“可惜啊可惜?！?/br>
    老馬高揚(yáng)起驕傲的頭顱，鼻息涌動，就好像在說：有什么可惜的，你去救下來不就好了？

    扼腕嘆息不過手揮間，平靜的湖面悶而詭異，有黑衣腳步點(diǎn)水，輾轉(zhuǎn)挪移到婦人身前十余步開外。

    “東方嵐，束手就擒吧，說不定殿主還能留你一條生路?！鄙硢〈判缘纳ひ簦犐先ヒ涯赀^半百，是個老匹夫。

    正看著熱鬧的許攸，耳后又忽響起人聲。

    “合歡殿，女娃娃這回可遭殃咯?！?/br>
    說話的是粥攤老板，從岸邊粥舍走到許攸身旁，望著湖中戰(zhàn)況說道:“腰不佩刀手套鷹爪，看來是傳聞中的花鷹，這抓人的陣仗倒還是第一次瞅見?！?/br>
    許攸嘴角微翹，語氣調(diào)侃：“喲嚯，店家眼界不淺嘛?！?/br>
    “呵呵，開店接待過不少云游四海的旅客，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我倒是個江湖雛鳥，店家要不給我說道說道？”

    店家瞄了眼許攸，說道：

    “……合歡殿劫花濟(jì)世，行不軌之事，其殿內(nèi)門人出動皆是黑衣蒙面攜帶彎刀，其中刀柄系有花絮布條者更是了得，為一百零八位天罡地煞……”

    “……其上還有九宮護(hù)法，那老者一手鐵爪，應(yīng)該就是那位殺人無數(shù)的鷹宮護(hù)法，綽號花鷹。大夏人遇著要么見而誅之，要不溜得比狗還快。”

    “噢，那店家不逃是屬哪一類？”

    店家沖著許攸咧嘴一笑，諂媚道：

    “先前公子閉氣入湖，可見也是山上人吧，遇上那鷹爪老鬼就算打不贏，擋上片刻，讓老家伙逃應(yīng)該也不成問題吧？”

    “嗤——”

    許攸嗤笑道：“我要是帶人逃，也是帶湖中那姑娘，帶你逃能干嘛？”

    聞言后店家臉上笑吞消失，默然退至許攸身后，隨時做好逃跑的準(zhǔn)備，成為溜得比狗還快的一類。

    “結(jié)刀陣！”

    岸邊兩人閑談之際，湖中局面生變，剩余刀客分布圍住紅裙女子，四周泛起水霧，愈發(fā)朦朧。

    許攸琢磨一眼，拉過老馬的韁繩猶豫片刻，低頭道：“走吧店家。”

    在他看來，刀客已經(jīng)結(jié)下了陣法，這女子雖說絕色可佳，但美色可不能當(dāng)功夫用，如果沒有什么意外，不出十招女子就要被拿下。

    除非有外人相救，不過這個人肯定不會是自己，為了美色讓自己一個散修去得罪修仙宗門，怎么想都是賠本買賣。

    緊隨其后，在許攸單腳踏離的同時。

    綠光劍罡自天際襲來，掠過整片湖面，持劍人身著墨紋白衣制式道服，身形飄蕩如青龍，劍氣縱橫直破刀陣，單一劍令所有刀客命喪圣湖，摟著妙麗的紅色女子飄到畫舫舫頂。

    那女子面敵受了傷，但卻并未因為被人相救而心生激昂，心底情緒隱藏得很好，對著趕來的持劍男子埋怨道：“怎么才來？”

    至于后面的。

    許攸并沒有偷聽到，躺在老馬身上手別著酒，離開這處紛擾，只是那一向?qū)κ缕降瓱o奇的臉上，多出了驚奇：“化蘊(yùn)青龍，那劍修好年輕，估計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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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的天機(jī)門，山門前。

    白石做的牌坊下，放著倆尊說不出名字的異獸雕像，看不去不怎么氣派，反而有點(diǎn)落寞。

    蹄撻，蹄撻。

    一匹腿腳都不怎么利索的老馬出現(xiàn)在天機(jī)門牌坊下，馬上是個喝酒賞著路邊花草的少年，來到天機(jī)門的牌匾后，吐出兩字：“碎，破?！?/br>
    話如天地法則，天機(jī)門方圓百里降下陰霾。

    后修仙界傳聞，有個儒修少年在那天，單指碎了天機(jī)門護(hù)宗大陣，單腳踏破天機(jī)門半個山頭，一人連戰(zhàn)天機(jī)門上百名修士，以歸靈境界面對化蘊(yùn)境的天機(jī)門門主亦絲毫不見懼色，最后臨危突境再戰(zhàn)三輪，三輪過罷，天機(jī)門主當(dāng)場隕落，儒修少年雖身負(fù)重傷，事后卻成為了新一任的天機(jī)門主。

    儒修少年以不過十七歲入化蘊(yùn)境，幾乎平了九州第一天才蘇青山的修煉速度。

    自此修仙界再無劍閣青龍?zhí)祢?，而是另立雙杰。

    雙杰中，自然有承師恩踢了山門，做了新任門主的許攸，落魄的孩童搖身一變成為了天下聞名的人杰，也是趣聞。

    可門主平日無事可做，說白了，門主就是個坐宗吉祥物，沒什么大事，在背后享受供奉就得了，后來許攸在天機(jī)門藏書庫內(nèi)讀起了書，一讀就是十年，讀得修仙界都忘了這個人物。

    洪慶四十九年的春天。

    天機(jī)門漫山開遍了垂絲海棠，少年褪去青澀長成了溫文爾雅的青年，他持著半本無字書冊出了山門，出山時另立了新門主，沒有交代歸期。

    再次獨(dú)行游歷大夏，只是這回許攸換了風(fēng)景，不走人間城池，去的都是仙家宗門，偏僻禁地。

    一路走一路打，從化蘊(yùn)一境打到化蘊(yùn)九境，準(zhǔn)備破化蘊(yùn)入洞虛前，許攸到大夏建木禁地前，席地盤膝坐了月余，其后前往了橫斷之森，拘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