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口水戰(zhàn)
長江南岸,一艘大艦鼓帳向北岸駛來,船頭站著一個銀綾玉襖宮裝打扮的婦人,這婦人五旬上下,一身的貴氣,只是神情間微微有些局促緊張。 她是慶城郡主,朱元璋堂兄的四女兒,年紀(jì)比朱棣大一些,朱棣在京的時候和四姐家關(guān)系一向不錯,眼見燕王大軍已到北岸,一旦籌措齊了船只就要過江,而各路勤王之師還未趕到,朱允炆便依方孝孺所言,請他四姑出面議和,以緩敵軍。 慶城郡主只是個婦道人家,朱元璋還未得天下時,她便已經(jīng)是個成年的大姑娘了,所以沒有讀書識字的機(jī)會,雖然貴為郡主,其實不過是個質(zhì)樸本份的農(nóng)家女,這軍國大事…… “不怕不怕,皇上說了,這事兒不過是親叔侄間的一點(diǎn)糾紛,讓我去找小四兒給他說和說和,一家人過日子嘛,哪有舌頭不碰牙的,到底是骨rou至親,小四兒再委曲,現(xiàn)然都帶兵打到這兒了,這口氣也該出了,我好好勸勸讓他回北平家,一家人還是和和樂樂的,那該多好六 慶城郡主想到這兒,腦筋便活絡(luò)起來,開始盤算看見了她的四弟該怎么嘮嗑。 京城里,金鑾殿上朱允炆焦灼地道:“梅殷呢?他擁兵四十萬,與燕逆近在咫尺,是朕最大的依重,怎么迄今不見動作?” 方孝孺道:“梅駙馬想是還不知燕逆兵至長江,所以……” “胡說!” 朱允恢勃然大怒:“朕叫他去淮上是看風(fēng)景的嗎?朕給他四十萬大軍,不就是為了阻擋燕軍南下嗎?難道他擁兵四十萬之眾,整日就縮在軍營里面,外事一概不知嗎?蘇州知府、寧波知府、徽州知府、樂平知縣等各路忠臣都紛紛率兵趕來勤王了,燕王南下時十余萬大軍就從淮安城下經(jīng)過,他會不知道?” 情急之下,朱允恢也顧不得一向?qū)Ψ叫⑷娴亩Y遇了,斥罵了他一句胡說,還沒發(fā)覺自己的語氣與往常大相徑庭。 方孝孺訥訥地道:“又或許,梅駙馬擔(dān)心為敵所趁,故而想據(jù)城堅家六 打了四年仗,白癡也會明白一點(diǎn)軍事上的道理,朱允炆再蠢也無法接受這樣幼稚的理由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他要固守甚么?朕若是沒了,朕的江山若是沒了,他固守淮安還有甚么用?燕逆已經(jīng)越過淮安兵至長江了,他擁軍四十萬,難道一個探馬都沒有?這么多軍隊的調(diào)動,無數(shù)的難民奔逃,連蘇州、寧波、徽州、樂平的勤王之師都聞訊趕到京城來了,他還在淮安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個死人嗎!” 朱允炆的臉頰突然抽搐了一下,緊張地抓住方孝孺的手,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問道:“希直先生,是不起…是不是梅殷也投降了?” 方孝孺趕緊道:“梅駙馬是顧命忠臣,豈會有負(fù)皇上呢,皇上勿須擔(dān)憂,或許……梅駙馬此時已然揮軍直取燕軍后路了,皇上不要著急。”方孝孺說著向朱允炆連使眼色。 朱允炆先是一怔,隨即醒悟過來:“不錯,不管梅殷是因為什么按兵不動,此時萬萬不可提起。父武百官已人心惶惶,梅殷的四十萬精兵是對抗燕王的關(guān)鍵,燕王越過誰安兵臨長江,如果梅殷揮軍四十萬傾城而出,自他身后猛攻,不但能解南京之圍,說不定這種硬碰硬的對抗,還能把背水一戰(zhàn)的燕軍全部殲滅,這可是南京城的希望所在,不能自亂軍心。 朱允恢默默地松開手,掃視了眾父武一眼,振聲道:“不錯,北軍多騎卒,來去如風(fēng),迅捷如電。梅駙馬想來還不知道北軍已兵至長江,朕再發(fā)圣旨,令梅駙馬接旨后立刻出兵,取敵后路,牽制北軍南下,山東鐵鉉等已發(fā)勤王之師去斷敵退路了,只要咱們以議和之法再拖延幾日,各路勤王之師一到,金陵之圍必解!” 燕軍大營里,慶城郡主見到了朱棣。自打從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之后,兩人就沒再見過面,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當(dāng)初的英武少年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中年人,自己也從一個風(fēng)韻猶存的少婦變成了一個發(fā)了福的老嫗,老了啊。 尤其是朱棣,這幾年中風(fēng)餐露宿,有時幾天身不解甲,幾年來大小戰(zhàn)陣無數(shù),以致滿面風(fēng)霜,正當(dāng)壯年兩鬢卻已斑白,看著叫人難受。 “小,四兒!” 慶城郡主心軟,一聲小四兒喊出來,眼淚就下來了。朱棣見到幼年時常常牽著手領(lǐng)他上街玩的四姐,也不禁有些動情,連忙上前抓住慶城郡主的手,感傷地道:“四jiejie,你可老了啊?!?/br> “是啊是啊,當(dāng)年的上四兒,如命…也生了白發(fā),我們……都老了啊?!苯愕軋?zhí)手相望,不勝唏噓。 朱棣把慶城郡主讓進(jìn)大帳,設(shè)宴款待,一番家長里短之后,慶城郡主才把話題繞到正事上,她先用骨rou至親的一番話老生常談了一番,這才說道:“小四兒啊,這都是咱們朱家的家務(wù)事,用得著動刀動槍的么?不管咋說,皇上是你的親侄兒,你這當(dāng)叔叔的得讓著他點(diǎn)不是?” 朱棣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打過長江去,長江不易過,朝廷還有水師,而他的北軍恰恰不擅水戰(zhàn)。在他身后,擁兵四十萬的駙馬梅殷也不知出于何種考慮,似乎不知道他已兵臨長江似的,一直按兵不動,可是如果梅殷突然出兵,以四十萬之眾逼迫而來,他的騎兵在這江南水鄉(xiāng)又無法縱情馳騁,迂回空間有限,硬碰硬的打下來難保不吃虧。 更后邊,被他甩脫的何福、以及濟(jì)南的鐵鉉也正在調(diào)兵遣將,一旦被他們切斷后路,斷了給養(yǎng),后果更是不堪設(shè)想,所以他清楚,自己在此不能久留,如果不能速取金陵,最終的結(jié)果還是要盡快回返北平,他知道四姐此來必是受了朝廷所派,圖謀“議和?!睂崉t緩兵,故而也早有了一番考慮。 慶城郡主一說完,朱棣便正容道:“四jiejie,俺父皇陵土未干,俺兄弟們便頻遭殘滅,害人之狠心,還有甚于此的么?不錯,這是咱朱家的家務(wù)事,可這家務(wù)事,卻是被外人一番蠱惑,搞得血淋淋??!皇上聽信讒臣之言,對骨rou至親心如鐵石,弟弟今日到了這一步,難道是心甘情愿的么?” 說到這里,他的目中已溢出淚來,慶城郡主想起湘王朱柏一家自龘焚,代王、齊王、周王都威了囚犯,一時便說不出話來。說起來,她只是一個質(zhì)樸厚道的村婦罷了,若是講理,哪里是朱棣對手,只得囁嚅地道:“可是……他畢竟是皇上啊,皇上已經(jīng)下了,罪己詔”你這做叔叔的還能把他怎么樣?小四兒啊,jiejie來的時候,皇上說了,只要你肯退兵,不再打下去,皇上愿與你劃江而治,半分江山……” 朱棣馬上打斷了慶城郡主的話:“jiejie!這江山,是俺父皇一手打下的基業(yè),做子孫的,豈能做敗家子兒,先把祖宗的家產(chǎn)分個精光?大明一分為二,何等荒唐!弟弟不要這半壁江山!只想取那朝中jian佞的首級!” 慶城郡主為難地道:“小四兒…” 朱棣緩了。氣,說道:“四姐啊,你想想,弟弟受皇考所封藩地,不過北平一城之地,尚且成為皇上眼中之釘,割地一半,皇上真有這般誠意嗎?弟弟起兵之日,曾告示天下,靖難起兵,只為清君側(cè),誅jian佞,奠宗社、安天下,不在于寸土寸地?;噬弦剂T兵,只須誅殺jian佞,臣必謁孝陵、朝天子,祗奉藩輔,不復(fù)他望。jian臣不除,俺絕不還兵北平,這是皇上的緩兵之計,瞞得了jiejie你,可瞞不了朱棣俺!” 慶城郡主被他一番話說的目瞪口呆,根本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想了想只好說道:“那……四弟你想誅殺哪些jian佞?” 朱棣往袖中一摸,取出一本札子來,往慶城郡主面前一推,凜然道:“臣弟這里,列有當(dāng)朝jian佞二十九人!” 慶城郡主吃了一驚道:“這么多?” 朱棣道:“首惡三人,方孝孺、黃子澄、齊泰。我大明宗親自相殘殺、四年大戰(zhàn)無數(shù)死傷將士軍民,全因這三人調(diào)撥離間、是為罪魁禍?zhǔn)?,這三人必須死!其余二十六人,若肯俯首認(rèn)罪,卻也不必一定殺了?!?/br> 慶城郡主松了。氣,心道:“才殺三個,總比丟了半壁江山好。小四兒既然都公開這么說了,皇上只要?dú)⒘四侨齻€挑撥我一家人自相殘殺的混帳行子,小四兒總不好再不依不饒了?!?/br> 朱允炆在朝中翹首期盼著,他開出劃江而治的條件,這是丟給朱棣一個難題,朱棣要是答應(yīng),便坐實了他的篡逆罪名,什么靖難清君側(cè),全都成了大笑話,諒他也不敢答應(yīng),可是如此優(yōu)厚的條件,朱棣又不可能不動心,畢竟能否打下南京還在兩可之間,可這劃江治卻是唾手可得的,只要他猶豫那么幾天,自己的援軍就到了。 不想慶城郡主回來,卻給他帶回一份名單,上列大臣二十九人,除了方孝孺、黃子澄、齊泰,還有景清、練子寧、黃觀等人也赫然在內(nèi),個個都是主張削藩的大臣。朱棣沒答應(yīng)他的條件,卻反將了他一軍,這份“戰(zhàn)犯”名單一公布,立即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名列“jian臣榜”的官員個個激忿異常,未曾入榜的官員莫不松了。氣,而李景隆、茹常等主和派官員趁機(jī)鼓噪起來,要求皇上誅殺三jian,以謝燕王。 中間派的許多大臣到了這一步,也不禁憤懣莫名,就在四年前,誰會想到燕王有今日,燕王今日威風(fēng),是誰給他的?以朝廷萬里江山、百萬雄兵,對付一個八百人起家的藩王,打來打去打到今天這種地步,那名列燕王戰(zhàn)犯榜首的三jian縱然不是jian佞,難道不是庸臣? 一時間,他們也紛紛上書彈劾起來,他們倒沒有要求皇帝誅殺方孝孺、黃子澄和齊泰,卻也提出此三人庸碌誤國,應(yīng)當(dāng)削職為民,永不敘用,如此,或可息燕王之怒。 方孝孺眼見群情洶洶,眾口一詞,不由惱羞成怒,立即厲聲叱喝起來,這位大儒難得發(fā)怒,偶一發(fā)怒須發(fā)飛揚(yáng),唾沫飛場,情狀卻也駭人,眾大臣一時竟不敢再言語。 不料眾文武剛剛靜下來,忽有一人挺身而出,憤然斥道:“朝堂之上,本來就是百官議政言事的所在,國家已到這般地步,還不能容納敢于直言的人嗎?” 方孝孺怒目望去,一眼看清來人,不由愕然瞪大了眼睛。 練子寧!竟是星夜兼程,剛剛回京的練子寧,同列jian佞榜,他居然也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練子寧是削藩少壯派,他也堅持削藩政策,但是對方黃之流的能力實在是深惡痛絕,眼見方孝孺還在擺他的大儒派頭,練子寧終于忍不住站了出來。 方孝孺頓時如五雷轟頂,他的心理防線也被擊潰了,環(huán)顧四周,只覺看到的每一雙眼睛都充滿了仇視和輕蔑,李景隆彈了彈指甲,很無聊地道:“希直先生口口聲聲大義、天下、皇上!景帝削藩時,七王逼宮,天下岌岌可危,晁錯主動求死以安諸王,終于為景帝贏得了時間,希直先生既以天下為己任,怎么不以一死來堵燕王之口呢?燕王開出了這樣的條件,只要你們死了,燕王沒了借口,又豈敢失信于天下!” 方孝孺臉色脹紅如雞血,怒聲喝道:“方孝孺何惜此身,可為臣者,豈能陷皇上于不義!” “呸!”李景隆撇著嘴回了他一個宇。 “好了好了,眾卿不要吵了。眼下,燕王拒絕了朕議和的條件,眾卿家以為,眼下該如何是好?”朱允炆眼見自己人先吵個不可開交,只好出來打圓場。 李景隆立即道:“請誅三jian!” 方孝孺道:“一道長江,可當(dāng)十萬雄兵,江北船只早已遣人盡數(shù)燒毀,北兵再如何勇武,還能飛渡天塹不成?況且天氣蒸熱,易染瘟疾,只要我們堅守長江,不出十日,燕逆必然退卻。若他敢以竹伐小舟悍然渡江,在我朝廷水師面前,徒然送死而已,有何可懼!” 朱允恢遲疑道:“然則,可派何人為將,領(lǐng)水師拒敵于長江之上呢?” 兵部侍郎廖平出班奏道:“陛下,都督陳暄,原領(lǐng)便是水師兵馬,京營水師俱是他的舊部,值此危急時刻,唯有陳暄領(lǐng)水師出戰(zhàn),方可抵?jǐn)逞嗄娴臍庋?!?/br> 方孝孺聽了不覺有些猶豫,陳暄是徐增壽舊部,原先就因為擔(dān)心他轉(zhuǎn)彎抹腳地與燕王有關(guān)系才削了他的軍職,讓他領(lǐng)軍……。不過,這四年來,他施政也罷、薦人也罷,幾乎是次次出錯,那點(diǎn)自信心早就損失殆盡了。水師自有水師的打法,換個不習(xí)水戰(zhàn)的將領(lǐng)軍肯定是不行的,陳暄是兵部侍郎舉薦的,應(yīng)該差不了,自己手中沒有合適的人選,如果再次舉薦失當(dāng),那可真的是眾怒難犯了。 想到這里,方孝孺沉默不語。 朱允炆見方孝孺沒有反對,便頷首道:“好,馬上傳旨,讓陳暄領(lǐng)水師,列陣長江,北拒燕軍!” か這幾天家里事情很多,不過更新量卻沒因此降下來,只是人更累了。靖難即將進(jìn)入最后的一刻,四年靖難結(jié)束了,主角也將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歷程,請投下您的月票和推薦票,讓我們投票,為夏潯送行?。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