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看你怎么死
夏潯在魯王府待的時間并不長,魯王對他其實是挺客氣的,明初的藩王大多很驕橫,哪怕你有朝堂上權(quán)力再大,也改變不了君與臣這個現(xiàn)實的區(qū)別,他也不需要奉迎你什么,可魯王不是這樣一個王爺。 這位魯王……才十四歲,剛剛繼承王位,并且由皇帝下旨賜以護衛(wèi)。 上一任魯王人也不錯,聰慧儒雅,斯文知禮,對地方上從無滋擾之舉。不過上一位魯王比齊王更喜歡仙道一類虛無縹緲的東西,一直想著成仙得道,所以請了一些煉丹士,整天在府里練丹、服丹、打坐練氣,結(jié)果剛滿十九歲就讓丹藥給毒死了。 千幸萬幸,他當時已經(jīng)有了一個正妃一個側(cè)妃,正妃當時尚無所出,側(cè)妃倒是給他生下一個兒子,那時還沒滿月呢,這個孩子就是如今這位小魯王了。今年年初,小魯王剛剛受了永樂皇帝的金冊御印,繼承魯王之位,今天還是他頭一回迎接夏潯這等品秩的朝廷大員,他甚至比夏潯更加的誠惶誠恐,生怕失了禮儀。 小王爺受了母后吩咐,沒敢喝酒,只能以茶代酒,所以才把魯王府的臣僚都找來做陪客,夏潯舉目望去,一個也不認識,這酒又怎能喝得暢快?可魯王府的臣僚們都已來了,他又不能馬上就走,所以只好耐著性子坐著,磨了一個多時辰,看看時機差不多了,這才起身致謝告辭。 魯王挽留再三,這才親自起身送客,起身之際,小魯王也偷偷地松了口氣,對夏潯來說,這種款待是個煎熬,對他又何嘗不是。魯王送到二門,夏潯便躬身致謝,請魯王留步了,君臣終究有別,魯王再往前送,那夏潯就算是僭越了,一旦被御使察知,是要彈劾他的。 魯王止步,尤嫌禮儀不足,眼前這位國公可是皇上跟前炙手可熱的紅人兒,自己是皇上的侄子,他是皇上的連襟,論起私誼來那是本家的長輩,所以便派了王府護軍的右千戶徐亦達護送夏潯返回驛館。這位徐亦達徐千戶三十出頭,生得高大威武,候得夏潯上馬后,這位右千戶便也扳鞍上馬,領(lǐng)著百余名護軍,護送夏潯浩浩蕩蕩返回驛館。 徐亦達策馬靠近夏潯,殷勤地道:“國公爺,多年未見,國公爺英朗如昔呀?!?/br> “哦?”夏潯睨了他一眼,奇道:“將軍與我可曾謀面么?” 徐亦達連忙客氣地答道:““當年皇上還在北平潛邸的時候,末將是燕王府的一個護衛(wèi),那時候曾與國公有過幾面之緣,此后,末將也時常聽起國公的名字和種種事跡呢。呵呵,國公貴人多忘事,想是不記得末將了,可是國公的形貌,末將卻一直銘記在心呢。” 夏潯聽了恍然大悟,沒準這徐亦達當初就是燕王府的一個門軍,自己出來進去的,與他的確是有過幾面之緣。自己救下燕王的事旁人不知道,燕王府的人可是都清楚,他能記住自己模樣,便也無甚希奇了。不過……皇上昔日的親衛(wèi),如今竟做了兗王府的護軍千戶,看來皇上對諸王也是有所警惕的呀呀。 夏潯暗暗尋思著,沒有說話,那徐亦達有心巴結(jié),見夏潯笑了一下便沉默不語,忙又找起話題來:“末將聽說德州一線正在集結(jié)精銳之師,準備候著國公您去cao演武藝呢,據(jù)末將所知,異國使節(jié)來我大明,朝廷為此大動干弋,演軍習武的還前所未有,如今這般炫耀軍威,莫非是有仗要打了?” 夏潯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問道:“那又怎樣?” 徐亦達興奮地道:“國公爺,末將有個不情之請,若是國公能掛帥出征,可千萬莫要忘了末將呀,末將本是一個武人,如今做了這王府護衛(wèi),清閑倒是清閑,可是閑得骨頭都疼,末將還是喜歡沖鋒陷陣,戰(zhàn)場廝殺,國公若是掛帥出征,千萬要給末將一個機會呀,縱是做一馬前小卒,末將也心甘情愿?!?/br> 夏潯笑道:“朝中自有驍將,如果真要打仗,也未必輪得到本國公啊?!?/br> 徐亦達喜道:“這么說,是真的有仗要打了?哈哈,有仗打就好。國公何必自謙呢……” 他的聲音放低了些,說道:“昔日若非國公有勇有謀,整個燕王府都要被炸平了,哪有今日天下、哪有今日的皇上啊,國公您功勛卓著,最受皇上寵信,前番五省總督,剿倭戰(zhàn)績可圈可點,若真要西征,沒準兒這大元帥就是國公您的!” 夏潯啞然失笑,打個哈哈道:“不可能的,德州閱兵,并非是要打仗,你不要胡思亂想啦,就算貼木兒王國真的要打,也不會……” “真的打到咱大明邊境上來”這句話尚未說出口,夏潯的聲音忽地嘎然而止。 徐亦達剛剛說到北平燕王府險些被炸的事,這時又提起貼木兒,一個古怪的念頭便不可遏止地浮現(xiàn)在他的心頭:“如果沒有我,朱棣早在北平就炸死了,北平永遠也變不成北京,世上再無永樂大帝,現(xiàn)在依舊是朱允炆當國,那么……,貼木兒大帝東征,半途暴病而卒的事,是一個必然還是一個偶然呢?” 夏潯并不記得貼木兒大帝東征的準確時間,他想的是,如果因為自己的出現(xiàn),讓歷史出現(xiàn)哪怕一點小小的偏差,比如說……促使貼木兒東征的時間提前,本該半道暴病身亡的貼木兒還會在半道上就病死嗎? 如果貼木兒東征提前一年,那么他的大軍就能殺到大明邊界,雙方必有一番血戰(zhàn),將有多少將士戰(zhàn)死沙場,大明帝國將蒙受多么重大的損失。如果自己的出現(xiàn)促使貼木兒將東征時間押后,那又是一個怎樣的局面?不等貼木兒東征,他就病死了,貼木兒帝國內(nèi)亂,戰(zhàn)爭危機迎刃而解。 本來夏潯擔心的只是自己的出現(xiàn),改變貼木兒東征的時間,由著這個想法延伸開去,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另外一個疑問:““貼木兒不是一個有勇無謀的匹夫,他從一個弱小的部落酋長,漸漸吞并金帳汗國,東征西殺,比起“滅國四十”的成吉思汗來,戰(zhàn)績也毫不遜色,最終統(tǒng)治了西亞、中亞、和南亞無比廣袤的領(lǐng)土,這是一個雄才大略的英主。 為了東征,他從洪武初年起,便不斷派人赴大明納貢稱臣,實則窺探虛實,東征之前,又做了十分充足的準備,先大肆營建撒馬爾罕,穩(wěn)固自己的大后方,然后以七十萬之眾,驅(qū)數(shù)百萬牛羊為軍糧,浩蕩東來,這樣一個既大膽又謹慎的統(tǒng)帥,如果他的身體已經(jīng)病弱不堪,他真的敢以傾國之力冒此奇險? 他如此慎重的安排,分明是把大明當成了他最強勁的對手,這樣一個人,應(yīng)該明白他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征服大明,應(yīng)該明白如果他這個最高統(tǒng)治者在東征途中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哪怕是重病不起,都足以引起多么嚴重的后果。 如果他在東征之前已經(jīng)有了病重之兆,一個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者、一個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是會好好的守在撒馬爾罕,確保他的政權(quán)順利交接,他的王國繼續(xù)下去呢,還是會像史學家們那詩人般的浪漫想法所言:什么垂垂老去的雄獅必欲謀求最后輝煌而執(zhí)意東征,哪怕他的所有精銳葬送在東方,他的一生基業(yè)付之流水? 一絲陰影,悄悄地爬到了夏潯的腦海里:“如果貼木兒沒有半途暴病而卒,那么他一定會兵臨大明國界。韃靼和瓦剌不會成為貼木兒的盟友,卻也不會援助大明,很可能他們也要發(fā)兵南下,分一杯羹。獅虎肆虐之下,大明就算能勝,那得付出多么慘重的代價?” 夏潯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貼木兒……到底是怎么死的?” 由此,夏潯忽然想到了與貼木兒極其相似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死因同樣有著重重迷團,元人修的史書中說,成吉思汗是打獵的時候墮馬跌傷,當夜便高燒不退,暴卒。從幼年時就生長在馬背上的成吉思汗會墮馬受傷?好吧,就算是墮馬受傷,頂多流血過多,再不然就年紀大了,摔個骨折,怎么會當夜便高燒不退? 明朝修《元史》,方孝孺的師傅大儒宋濂只用二十個字交待了一代天驕的死因,“秋七月壬午,不豫。己丑,崩于薩里川啥老徒之行宮。”說他病重而死,一句“不豫”了事,死因還是不清不楚。 出使蒙古的羅馬教廷使節(jié)約翰?普蘭諾?加賓尼在其所文章則說,成吉思汗可能是被雷電擊中身亡的,不知道這種說法宗教意味是不是重了些。 馬可?波羅則說成吉思汗是中了西夏人的毒箭而死,照理說,當時成吉思汗已經(jīng)六十多歲,再加上那種地位,不太可能親自沖鋒陷陣了,箭的射程又有限,這種說法有待商榷。 至于最后一種說法,則根本不載于史,正史上沒有,野史上也沒有,而是流傳在蒙古人中間的一個口口相傳的傳說,說成吉思汗征服西夏的時候,俘虜了西夏王妃,見她年輕貌美,便要她侍寑,結(jié)果被這位剛烈的王妃害死。 這位西夏王妃害死成吉思汗的手段又有兩種說法,一種說她是下毒,另一種說她是侍寢的時候一口咬掉了成吉思汗的生殖器官。就算成吉思汗自己的妃子,侍寢時也是要赤身**受到檢查的,何況是被俘的西夏王妃,兩手空空的西夏王妃下毒一說不太可能,她最致命的暴力手段恐怕只剩下“咬”了。 成吉思汗的確有每征服一處,便霸占那里君主女人的嗜好,被后代史學家戲稱為播種機,據(jù)估算,目前世界上有一千六百萬人與成吉思汗有血緣關(guān)系。在成吉大汗的大軍征服的王國之國,西夏國受到的屠戮也確實是最嚴重的,整個王國的一切幾乎都被破壞殆盡了。而且這件事雖不載于史,卻偏偏在敬畏成吉思汗如天神般的蒙古人中間廣為流傳。 所以夏潯一直覺得,很有可能,這才是真正的事實真相。只不過,在一個帝王身上發(fā)生如此難以啟齒的大丑聞,當然能瞞被瞞。歷史的真相,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粉飾的面目全非?,F(xiàn)在夏潯想到的,是一個讓他不能不想,又不敢去想的話題。 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誕,很瘋狂,卻又不能不去想:“貼木兒,還會不會像歷史上一樣死去?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中國有五岳,泰山乃五岳之首。立于泰山之上,東望大海,西襟黃河,汶水環(huán)繞,前瞻圣城曲阜,背依泉城濟南,以拔地通天之勢雄峙于東方,故而又被尊為‘天下第一山’,自古帝王,封禪天地,都要到泰山上,在山頂祭天,報天之功,在山下祭地,報地之功,此乃封祥之地!幾位貴使,看這風光如何?” 阿爾都沙站在山頂,眺望著錦繡山河,無限陶醉地道:“美,真是太美了,好象人間仙境一樣!”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各位尊使身居遙遠西陲,此間景致,怕是沒有機會再看一次,就放下心懷,四處逛逛,好好欣賞一番吧,請……” 阿爾都沙等人向他拱拱手,便四散開來,夏潯依舊站在玉皇觀前,向一個靠攏過來的侍衛(wèi)打扮的人低聲問道:“德州那邊,已經(jīng)準備妥當了?” “是,遵國公吩咐,盡調(diào)各地精兵,德州軍營每日cao演,戰(zhàn)陣已然純熟,只候國公前去了?!?/br> “好,離開濟南之后,我們便趕赴德州?!?/br> 夏潯此番陪著貼木兒帝國的人出來,本來只是打醬油來著,皇帝對這個西方的強大國家十分看重,他卻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的想法里面,大明和這個在西方正如日中天的大帝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是現(xiàn)在他改變想法了,他要盡展大明軍威,對貼木兒帝國的“軍事考察團”以強大心理威懾,將貼木兒帝國東征的時間無限押后,直至貼木兒病死在撒拉兒罕。 如果,跛子大帝依舊如期東來,他倒想看看:“貼木兒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