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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大明天下(第五卷)在線閱讀 - 大明天下(449)

大明天下(449)

    2021年6月28日

    第四百四十九章`侯門宴居心叵測`慈母淚寸草春暉

    “御史郭東山劾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丁壽yin濫jian憸,借平獄之名謀奪民婦,藏入私邸,其心存污,行止不檢,辜負圣恩……”

    “御史陳天祥劾錦衣衛(wèi)都指揮丁壽驕縱不法,肆意妄為,戕害同僚,朝野震惶……”

    通政使韓鼎念得是口干舌燥,沒聽到任何回音,借用袖口擦拭額頭汗水之際,偷眼觀看座上人神色,只見奏章里被罵得狗血淋頭,十惡不赦的丁大人正瞇著眼睛晃著二郎腿,聽得是老神在在,怡然自得。

    驟然沒了下文,丁壽睜開眼睛,“這就沒了?”

    你慫娃還嫌少!韓鼎苦笑道:“其他不痛不癢的還有那么幾本,精力不濟,請緹帥容老朽暫緩?!?/br>
    丁壽‘哦’了一聲,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辛苦老大人,來呀,續(xù)茶?!?/br>
    “緹帥不必客氣。”韓鼎慌忙站起推辭,為了給丁二念這些奏章抄本,他已連喝了兩杯茶水,此時起得急了,甚至能聽到自個兒小腹中茶水‘咕咚’‘咕咚’晃動的聲音,老大人歲數(shù)大了,尿道括約肌比不得年輕時好控制,再飲下去怕會當場出丑。

    “其實似此無稽之言,緹帥大可不必污了耳朵,老朽只想請教該如何處置這些言官奏本。”

    韓鼎年輕時為官也是清直耿介,造福一方,地方百姓為之立生祠的干吏,難為如今一把年紀,對著比自己兒子還小幾歲的丁壽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沒辦法,冷板凳誰坐誰知道,當年得罪了姓張的那老娘們,前朝沒被收拾掉已是先帝爺保佑,如今又得復出,老大人還想老有所為,不得不對這位有舉薦之恩的朝中新貴俯首帖耳。

    “怎么處置?銀臺負責內(nèi)外奏章陳情呈狀,自然是盡本分將這些題本送給陛下御覽咯?!倍鄣纱笱劬Γ路痦n鼎多此一問。

    韓鼎左顧右盼,咬咬牙還是決定直說,“這其中盡多污蔑緹帥之虛言妄語,若是呈交上去,恐會損及緹帥聲名?!?/br>
    “你不呈報他們就不說了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們?nèi)グ??!倍蹮o所謂道。

    你小子既不在乎這些還讓老夫讀許多奏本作甚!你當言官奏本可以平白示人的么!韓鼎若不是嘴里沒剩幾顆好牙了,真想在那張欠揍的臉上狠狠咬上一口。

    “緹帥教訓的是,您看是否與司禮監(jiān)劉公公那里打聲招呼,將這些奏本留中不發(fā)……”不與這黃口小兒一般見識,念在重新出仕的份上,給他提個醒兒吧,韓鼎大度想道。

    丁壽點頭,“好,那您去說吧?!?/br>
    一句話好懸沒把韓鼎噎死,雖說他能和劉瑾敘上鄉(xiāng)黨之誼,可朝中誰不曉得丁壽和劉瑾親得差不多同穿一條褲子,這話你說一句,豈不頂?shù)蒙侠戏虬倬?,非要老夫去……嘶—?/br>
    韓鼎心底一股涼氣升起,想起了某個坊間傳聞,難道劉太監(jiān)真與丁壽反目了???

    “老朽糊涂,幸得緹帥當頭棒喝,這便遵照緹帥吩咐,將這些奏本呈送御覽?!眱勺鸫笊翊蚣埽n鼎這老小鬼打定主意不想?yún)⑴c,反正丁壽這邊來過了,他心意已然盡到,至于這份抄本……他打算出了丁府就直奔劉瑾府上,反正照例也該給那位內(nèi)相遞份‘紅本’的,兩邊都先搭上線,將來無論誰輸誰贏關(guān)系也好找補不是。

    打定主意,韓鼎起身告辭。

    “銀臺何必著急,”丁壽笑盈盈道:“老大人行色匆匆,可有要緊去處?”

    “沒……沒有?!毙闹杏泄淼捻n鼎干笑掩飾。

    “那就不急于一時,且稍坐片刻?!倍畚Φ?,抬手喚過一個下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如此一來,恐丁壽生疑,韓鼎確不好執(zhí)意離去,只好重新入座,忐忑不安地與丁壽閑敘。

    不多時,貽紅捧來一個蒙著紅布的托盤,丁壽站起笑道:“前番希哲高中,因公務在身,無以為賀,此一老坑歙硯,權(quán)作希哲乙榜之禮?!?/br>
    韓鼎先是一怔,隨即迭聲推辭,連道當不起緹帥如此重禮。

    “我與希哲相識于微末,志趣相投,一方硯臺能值幾何,韓老伯如再客套,便是真的外道了?!?/br>
    “?。?!”丁壽冷不丁改了稱呼,讓韓鼎措手不及,撟舌難下。

    “官場之中論尊敘卑,是律法體統(tǒng)所在,私宅之內(nèi)自以長幼年齒為大,由希哲處論起,尊您一聲老伯有何不可!”丁壽笑道。

    “老朽實在當不得大金吾此等稱呼。”韓鼎又愧又悔,長揖作禮。

    “古語謂‘三人言而成虎’,緹帥身系圣恩,尊榮皆出于上,倘此等小人污蔑之言,一而再,再而三,蠱惑圣聰,縱使天子圣明,也難保未有一時失察之舉,不得不慎,老朽肺腑之言,請緹帥嘉納?!?/br>
    老韓這算是掏心窩子了,丁壽也不得不交兩句心,“仁伯金玉良言,在下受教,只是堵塞言路,平白授人以柄,智者不為,況且……”

    丁壽輕敲那一摞奏疏,冷冷笑道:“言官風聞言事,其職責所在,誰也說不得什么,丁某皮糙rou厚,不妨就讓人再多咬上幾口,無謂的?!?/br>
    韓鼎皺眉道:“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

    “若是眾口紛紜呢?”丁壽轉(zhuǎn)首笑道。

    韓鼎品咂出了一些味道:“緹帥是說……把水攪渾?

    ”

    丁壽呵呵一笑,自得道:“佛曰:不可說?!?/br>
    ************

    劉瑾府。

    “那幾個攻訐丁大人的奏疏絕非下官授意,那些諫官豎儒也不會聽從下官的指派,求公公明察……”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眼淚都快下來了,那幫子御史就沒一刻讓他省心。

    劉瑾拄著榻圍子,眼睛半睜半閉,好似沒聽見屠都憲的一肚子苦水,屠滽無奈地看向戶部尚書顧佐。

    收到老友求助的眼神,顧佐干咳一聲,輕聲道:“朝宗兄所言非虛,莫說那些科道言官,便是下官的戶部……也有幾個司官是非不明,對丁帥西北劬勞多有非議,若非下官見機得早,消弭……”

    “消弭什么?”劉瑾終于開口,冷冷掃了顧佐一眼,“太祖爺有言,言猶水也,水塞則眾流障遇,言塞則上下壅蔽,隱避諫言,相為容默,可是顧部堂的事君之道?”

    顧佐冷汗‘刷’地淌了下來,顫聲道:“下官愚鈍,公公教訓的是。”

    “科道言官干的便是拾遺補缺、規(guī)諫稽查的差事,他們既對錦衣衛(wèi)作為看不慣,按規(guī)矩遞本子就是,哪個還能攔著不成?!眲㈣恍嫉?。

    顧佐、屠滽連連稱是,躬身告退。

    眼見二個南方堂官退下,許進與劉宇兩位河南老鄉(xiāng)四目相投,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別的想法。

    “公公秉公執(zhí)法,不因私情而塞言路,實為天下楷模,只是丁帥遠涉千里,功勛卓著,豈能受誣不白,下官自當上表陳狀,為緹帥辨明昭雪?!?/br>
    許尚書不愧曾帶軍出過塞的,嘴皮子同樣溜得飛起,搶在劉部堂前將妙計說出,讓慢了半拍表忠心的劉宇的扼腕跺腳,嘆息不已。

    “那小子縱然受了冤枉,自有陛下乾綱明斷,何須許尚書費心。”劉瑾不緊不慢地說道。

    “啊?!”許進被劉瑾的回話驚掉了下巴。

    正揎拳擄袖想拍著胸脯擲地有聲地來上一句‘俺也一樣’的劉宇,聞聽后同樣長大了嘴巴。

    坊間某些傳言他二人不是沒聽到,只是一笑置之權(quán)當放屁罷了,劉瑾對丁壽如何信重,旁人不曉他們還能不知道么,遠在西北千里之外,將吏兵二部的文武銓選差事都接過手去,可憐兩位部堂大人一時都淪落為南山小兒的橡皮圖章,這等恩遇信重,丁壽是吃了多少豬油才會為了一個犯婦與其翻臉,可是觀劉太監(jiān)此刻言行,遮莫那個‘屁’竟是真的?

    ************

    兵部衙門。

    劉宇揉著漸漸脹大的腦袋,愁眉深鎖,宦海風波險惡,若想長保富貴,見風使舵,順勢張蓬的本事可不能弱了,自己才具一般,也無甚拿得出手的功績,如今位列九卿,一部正堂,還不是當初見機得早,燒了劉瑾的冷灶,才有了今日地位,誰想在那丁南山之事上竟看走了眼,雖說出頭的是許季升那老匹夫,可這把不準劉太監(jiān)的脈,早晚會有再栽跟頭的時候,一遭碰壁,讓猶有進取心的劉至大未免心中寥落,灰心喪氣。

    “部堂,”兵部郎中楊廷儀步入內(nèi)堂,將手中錦盒置于桌案上,淺施一禮道:“家兄在留都聽聞令郎發(fā)解之喜,與有榮焉,特囑下官略備薄禮一份,聊表寸心?!?/br>
    劉宇舒展雙眉,微笑道:“賢昆玉有心了,據(jù)聞令侄楊用修亦中鄉(xiāng)進士,老夫還未曾恭賀,失禮之處還請擔待。”

    楊廷儀欠身笑道:“部堂科場前輩,有此心意已是舍侄造化,何須客套。”

    劉宇開懷大笑,楊家老三真會說話,心頭陰霾消散許多。

    “部堂可有心事?”楊廷儀慣于察言觀色,劉宇神情異常未曾逃過他的眼睛。

    劉宇笑聲突止,喟然一嘆,“正夫所言不差,老夫確有一樁煩惱……”

    劉宇將楊廷儀倚為心腹,心中煩惱也不會瞞他,楊廷儀聽聞后靜忖片刻,開言道:“如此說來,坊間傳言竟是真的?”

    “那些愚民流言,十無一真,偏偏讓老夫趕上了一次,欸!”劉宇苦笑,也不知自己算幸運還是倒霉。

    “那部堂前番囑我起草再為丁南山論功升賞的奏疏……”

    “還寫個什么,觸劉公公的霉頭么?罷了吧!”劉宇沒好氣道。

    楊廷儀淡然一笑,“下官卻以為,強賊張華大逆僭號,其罪不謂不重,有功不可不賞……”

    “嗯?”劉宇白眉微攢,楊正夫往日很識大體啊,今天怎么不開竅了?

    楊廷儀迎著劉宇質(zhì)疑的目光,不為所動,從容道:“只是敘功之人不妨變上一變……”

    ************

    “巡關(guān)御史林茂達奏兵部尚書劉宇居本兵要職,先事建謀,相機決策,剿滅昌平州僭號強賊張華,奏行升賞,上諭升兵部尚書劉宇為太子太傅,尚書如故……”

    錢寧偷覷丁壽神色,只見那位爺掩唇打了個哈欠,一副百無聊賴,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就這個?沒點別的東西提神了?”丁壽拄著下巴問道。

    我的爺,您還想怎么樣,前陣子只是指著鼻子罵,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騎脖子了,連劉瑾黨羽都開始搶您的功勞了,您怎么還跟沒事人似的,錢寧真懷疑自己跟錯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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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wèi)帥,劉宇那老兒太不成話,竟冒功到了您老的頭上,卑職這便派遣緹騎邏卒偵緝那老兒不法之事,待握住他的把柄,讓他跪在您老面前求饒?!卞X寧惡狠狠說道。

    “這話怎么說的,爺是那么沒容人之量的么,這于永升了僉事,其他人封賞也沒少了,剩下點雞毛蒜皮的小功勞計較那個干什么?!倍鄄荒蜔┑財[手,“這種小事別拿來煩我,丟人!”

    “衛(wèi)帥,這可不是小事啊!”自家老大竟然失了往日精明算計,錢寧為之痛心疾首,“錦衣衛(wèi)巡查天下,震懾百官,憑的便是酷烈手腕,赫赫兇名,若被人欺到頭上還聽之任之,怕那些不開眼的雜碎會得寸進尺,弟兄們今后辦差也是事倍功半,無人再當回事!”

    喲,看不出錢寧還有這般眼光,真是難得,丁壽不免對這屬下高看了幾分。

    還沒等丁壽夸贊錢寧幾句,楊玉氣沖沖闖了進來,“衛(wèi)帥,順天府實在欺人太甚!”

    “胡汝礪找你麻煩了?”丁壽蹙眉問道,雖說他做好了墻倒眾人推的心理準備,可胡汝礪堂堂順天府尹,正三品官職,在劉瑾黨羽中也算中堅,官兒當?shù)竭@個位置了還親自下場找麻煩,二爺不由開始懷疑自己人品了。

    “那倒沒有。”楊玉搖頭,鼓著腮幫子道:“是周璽那個棒槌……”

    原來楊玉奉命與戶部侍郎張縉、都察院都御史張鸞會勘順天府皇莊地土,順天府方面由府丞周璽配合,周璽將各處地畝繳報,戶部與都察院用的都是申呈,唯獨給楊玉的是關(guān)文,楊玉的姑姑是弘治皇帝的保母衛(wèi)圣夫人,也算半個宮里人出身,當年犯事也只降為千戶,如今官位升了回來,卻要被順天府的官兒使臉色,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聽楊玉吐了一肚子委屈,丁壽靜默不語,錢寧附和道:“衛(wèi)帥,您看到了吧,那幫官兒就是怕硬欺軟,已經(jīng)開始給您上眼藥了!這么下去……”

    “本官知曉了,你們下去吧?!倍刍位问种傅?。

    “衛(wèi)帥!”二人異口同聲。

    丁壽只是擺手,二人對視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喝退了手下,丁壽腦袋也開始疼了,小魚小蝦們或不成事,但亂哄哄圍上來也夠惡心人的,拖得久了,人心一散,隊伍可不好帶啊,可是有些人還沒跳出來,現(xiàn)在就動手,是不是嫌早了點,要不然,再抻上個幾天?

    “衛(wèi)帥!”杜星野消無聲息走了進來。

    “老杜,你也被別的衙門欺負了?”二爺都有心理陰影了。

    杜星野被問得一愣,“屬下一直在衙門當值,未曾出去過。”

    “那就好,”丁壽一拍額頭想了起來,坐直身子道:“什么事?”

    “有人下帖請您赴宴。”杜星野將手中請柬呈了過來。

    “哎呦,真是患難見真情,而今還有人請咱爺們吃飯呢……”丁壽接過燙金請柬,笑著打開,待看清里面附著的名帖,立時驚詫道:“壽寧侯府?!”

    ************

    申牌,壽寧侯府。

    碧瓦飛檐,高甍華宇,彩燈映照下,整個侯府五彩斑駁,氣象非凡,無一不向人展示著大明外戚第一家的富貴奢華。

    聞得丁壽已至,張家兄弟攜手迎出,滿面春風道:“緹帥大駕賁臨,我等迎接來遲,萬望恕罪。”

    “二位侯爺盛情相邀,下官萬分惶恐,還請侯爺寬恩,不念在下荒疏禮節(jié)之罪?!倍弁瑯酉残︻侀_,遠遠便躬身一禮。

    二張哈哈大笑,連道何必多禮,一左一右與丁壽聯(lián)袂進府,熱絡神情真是猶勝骨rou親朋。

    進了廳堂,張鶴齡傳令開席,片刻間水陸珍饈羅列滿案,舞姬樂女翩然成隊,二張頻頻勸酒,丁壽來者不拒,一時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座上之人漸覺耳熱神酣,張鶴齡向弟弟使個眼色,張延齡心領(lǐng)神會,慢悠悠道:“緹帥近來過得可好?”

    丁壽正隨著下邊絲竹聲敲打節(jié)拍,轉(zhuǎn)首笑道:“甚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br>
    小王八蛋,敢給老子裝蒜!張延齡橫眉立目,便要出言譏諷,旁邊張鶴齡接口道:“緹帥果有容人雅量,對那些宵小之言置若罔聞,本侯自愧弗如?!?/br>
    “侯爺過謙,下官從來都是以二位侯爺為楷模,亦步亦趨罷了。”丁壽笑瞇瞇回道。

    張延齡面色一冷,陰笑道:“我兄弟二人與當今太后血脈相連,豈是旁人可比,想學我們弟兄?怕是畫虎不成——反類犬?!?/br>
    “謝侯爺提醒,”丁壽謙和笑道:“下官照貓畫虎,有樣學樣唄?!?/br>
    “你他娘說誰是貓?”張延齡終于按捺不住。

    “怎么話說的,侯爺身份尊貴,席間口出穢語,怕是有礙侯府聲名,便是建昌侯爺不拘小節(jié),也該替太后老人家珍惜羽毛才是?!倍鄞篌@小怪道。

    張延齡拍案而起,張鶴齡拉住弟弟衣袖,示意他重新坐下,干笑幾聲道:“緹帥,我兄弟二人盛情款待,你卻句句言辭鋒利,恐非為客之道吧?”

    “侯爺教訓的是,下官酒后無狀,言語唐突,請二位侯爺見諒?!倍燮鹕碣r禮。

    張鶴齡見丁壽服軟,含笑點頭,又聽對

    方話鋒一轉(zhuǎn),“席間失禮,無顏在座,這便告辭,待日后有暇登門賠罪?!?/br>
    別呀,你小子臉皮兒也忒薄了吧,兩句話不對付就走人,那我們哥倆請你干嘛啊,張鶴齡急忙起身挽留,“席間戲言,緹帥何必認真,延齡,還不向緹帥告罪?!?/br>
    果然是夜貓子進宅,丁壽心中冷笑,一臉誠懇道:“明明是下官言語不周,怎可委屈建昌侯爺,告辭告辭……”

    一肚子悶氣的張延齡見自家大哥眼睛都快沖自己擠瞎了,只好抱拳行個半禮:“緹帥,本侯得罪了?!?/br>
    對方服軟,丁壽見好就收,不再急著走人,他也確實想知道二張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逢場作戲么,誰不會!待二爺緩過神來,把你們家戲臺子都給掫了。

    張鶴齡也覺心累,干脆挑明了說話,“適才延齡言語或有不妥,但有一樁確是不假,張氏一門與天家葭莩之情,無須贅言,緹帥如今處境,我等也略知一二,不是本侯夸口,只要我等兄弟面陳二圣,幾個文官跳梁,何足道哉。”

    張延齡也輕蔑嗤笑:“便是劉瑾,也不敢不給我們兄弟一個面子。”

    “屆時緹帥困境迎刃而解,重獲陛下寵信指日可待,來日青云直上,自不待言。”張鶴齡自得道。

    二位爺還真看得起自己,這話放在弘治爺那會兒我倒是信,您二位怕是不知道那位皇帝外甥多不待見您倆舅舅吧,丁壽面上一副誠惶誠恐貌,“多謝侯爺費心,下官近日……誒,不怕二位笑話,確是焦頭爛額,如此便有勞二位了。”

    二張相視一笑,張延齡撇著嘴道:“不過幾句話的事,有甚辛勞,可這人情世故,一來一往,想必丁大人也是明白人……”

    尼瑪,還有敲竹杠敲到二爺頭上來的!真是賣解的吞寶劍——要錢不要命,丁壽一臉糾結(jié),“但不知二位侯爺需要多少心意?”

    張延齡默默盤算,這小子赴遼東,下江南,奔西北,這一圈圈劃拉下來,家底定然厚實,正琢磨來個獅子大開口,卻聽身旁兄長笑道:“我等誠心愿交緹帥這個朋友,那些俗物往來實在是有傷情分。”

    不要銀子?不說張延齡,連丁壽都對這位壽寧侯爺刮目相看了,“那侯爺?shù)囊馑际恰?/br>
    “貴府家人程澧在京中經(jīng)營錢業(yè),”張鶴齡若無其事地轉(zhuǎn)動著手中青花瓷杯,輕聲一笑,道:“放債獲利,天經(jīng)地義,本來誰也說不得什么,只是貴價所放利息……別有不同,傷了同行間的和氣,本侯受托代為說項,緹帥是明理之人,當不消本侯多說?!?/br>
    丁壽終于了然,合著兩個姓張的生意場上玩不過程澧,從二爺這里往回找場子呢,“下官愚鈍,勞煩侯爺還是明說為好,究竟要下官如何去做?”

    “放聰明的,退出‘行錢’這一行。”張延齡喝道。

    丁壽眉頭一挑,張鶴齡已然接口道:“即便受人之托,我弟兄也不好強人所難,只是利錢上,不妨和光同塵,府上也能多些進項。”

    “那定多少合適?”丁壽再問。

    張鶴齡不語,他適才說得夠多了,倘一再言利實在有損侯爵身份,連性情急躁的張延齡也緘口不言,身后肅立的曹鼎插言道:“至少月息八分?!?/br>
    “月息八分?”丁壽啞然失笑,“一年下來豈不是連本帶利翻了一番?”

    曹鼎得意洋洋,“豈止!對方若是到期不還,來年轉(zhuǎn)息為本,本再生息,本息疊加,最后所得何止數(shù)倍!”

    丁壽撫掌笑道:“果然是生財妙法,下官佩服?!?/br>
    張鶴齡道:“京城處處藏金,銀錢是賺不完的,緹帥大可寬心,哈哈……”

    張家兄弟一同大笑,丁壽先是附和大笑,忽地笑聲一斂,“下官不才,貴價所言利錢,聽來怎么有些像蒙元朝廷的‘斡脫錢’?”

    張鶴齡笑容頓時一凝,還未反過味兒來的張延齡又干笑了幾聲,覺得氣氛不對,才尷尬止笑,張鶴齡冷冷道:“緹帥說笑?!?/br>
    “色目人搞出來的羊羔兒息逼得多少百姓鬻妻賣子,破家散族,下官便是想笑——恐也笑不出來?。 ?/br>
    丁壽乜眼斜睨手足無措的曹鼎,意味深長道:“年息翻倍?此在唐宋確是常態(tài),可我大明……”

    丁壽雙手向斜上方一拱,振聲道:“太祖高皇帝起于布衣,寶訓放債利息不得過三分,按大明律,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似尊駕這般年月過期,便疊算不休的,該當如何處置,請二侯教我。”

    張鶴齡摁住席下弟弟已經(jīng)攥緊的拳頭,面色變了幾變,突然哈哈一笑,“緹帥教訓的是,本侯礙于人情,一時不察,竟險些鑄成大錯……”

    話鋒轉(zhuǎn)冷,張鶴齡向身后喝道:“無知奴才,還不向緹帥請罪?!?/br>
    曹鼎慌忙跪倒,連聲告罪。

    “不知者不罪,侯爺不必動怒?!倍鄞蠖鹊?。

    張鶴齡笑容勉強,張延齡一直冷眼旁觀,突然道:“緹帥久侍圣駕,想必見識過御前百戲,本侯近日也覓得幾個把戲,請緹帥品評一二?!?/br>
    言罷張延齡擺手讓歌舞退下,一名持著銅鑼的青衣漢子恭謹而入,座下行禮道:

    “小人劉東山見過侯爺。”

    “把你那幾個拿手玩意兒亮出來,讓丁大人指點指點?!睆堁育g向丁壽處一瞥,二爺立時品出了幾分不懷好意的味道。

    劉東山恭聲應是,舉著銅鑼一敲,一只頭系梁冠的黑犬馱著一只猴子跑了進來。

    在鑼聲催動下,那只猴子在黑犬身上爬上竄下,百般捉弄,黑犬似乎被馴服得甚是溫順,無論怎樣,也是俯首帖耳,不慍不火。

    張延齡捧腹大笑,斜睨丁壽,譏笑道:“好一個狗官,果然聽話得很,劉東山,你是如何馴的這狗官?”

    劉東山諂笑道:“無非是心狠手辣罷了,那些不聽話的,直接殺了吃rou,剩下的便是乖乖聽使喚的好狗了?!?/br>
    “說得好,看來對那些不聽話的狗官,只有趁早殺了,省得礙眼!”張延齡陰聲連笑。

    張鶴齡此時也流露出幾分報復快意,從桌上夾起一塊鹿脯,嘻笑道:“狗官,過來看賞。”

    許是黑犬與二張不熟,未立時聽從召喚,見張鶴齡面露慍色,劉東山哈腰陪笑道:“侯爺莫罪,這狗東西帶上官帽,便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有些狗眼看人低!”

    張鶴齡兄弟聞聲哈哈大笑,曹鼎等下人更恨不得笑聲將房頂都掀起來,張延齡高聲道:“說得好,下去重賞,丁大人,你說這不識抬舉的‘狗官’,是該賞還是該殺?”

    丁壽揉了揉被夸張笑聲震得有些發(fā)脹的耳朵,若無其事道:“自然是殺了好?!?/br>
    “哦,為何?”張鶴齡嘴角牽動微露譏嘲。

    “狗侯爺狗仗人勢,有眼無珠,開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還不自知,留著有什么用!”丁壽理所當然道。

    張延齡拍案怒喝:“丁壽小兒,你大膽!”

    “侯爺何出此言?”丁壽一臉無辜。

    張鶴齡的臉色也終于冷了下來,“丁大人,你這玩笑過了,便是太后陛下對你恩寵有加,也不能恕你這不敬之罪。”

    “下官就事論事,就狗言狗,何干太后!”丁壽一臉無奈,“下官區(qū)區(qū)二品,禮制六梁冠,那‘狗侯爺’戴的可是七梁冠,上面雉尾猶存,二位侯爺請仔細看?!?/br>
    二張定睛一看,果如丁壽所言,張延齡暴跳如雷,指著劉東山跳腳怒罵:“混賬,誰讓你給狗戴七梁冠的?!”

    劉東山撲通跪倒,面如土色:“小……小的不知道,我哪……分得清這些??!”

    “許是二位侯爺久不朝參,朝服禮制都淡忘了,著實可嘆,下官告辭了?!倍郯β晣@氣,一步三搖地晃了出去。

    心口上又被捅了一刀的張延齡氣急敗壞,“來人,把這不曉事的奴才給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劉東山倉皇悲呼著被拉了下去,張延齡反手將整桌席面掀掉,廳內(nèi)頓時狼藉一片,他猶不解氣,又將案幾上可見的瓶瓶罐罐亂七八糟砸了一通,氣喘吁吁坐在椅上生悶氣。

    “早說這等玩鬧之舉不濟用,你非要搞來折辱那丁壽……”張鶴齡看著被弟弟禍害一氣的自家廳堂,直皺眉頭。

    張延齡嗔目怒喝:“你還說我?按我的意思直接讓人趁勢把他搬倒,他那家業(yè)還不手到擒來,還商量個屁!”

    “怨我怨我,”張鶴齡輕嘆一聲,懊惱道:“不是想著這小子在jiejie那里還有些面子,先不傷和氣地將買賣談妥,至于他能否熬過這一關(guān),看他自個兒運氣就是,誰想他竟不知死活……”

    “你就是想太多,他到jiejie那兒去哭去求又能怎樣,咱宮里又不是沒別人遞話,還弄不了他!”張延齡對兄長的小心謹慎不以為然。

    “這回聽你的,弄他!”張鶴齡狠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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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府,花廳。

    ‘咕嚕?!ⅰ緡!酆豢诓杷谏ぷ永飦砘貪L動,程澧在他身后垂手肅立,等候吩咐。

    “噗——”將茶水全部噴灑在一個盆栽綠植上,終于騰出嘴來的丁壽也不回身,徑直問道:“你放債多少利息?”

    “二分?!背体⒒氐?。

    “這么低?”丁壽扭身擦擦嘴巴,一臉詫異,“你不會用以本傷人的笨法子吧?”

    程澧躬身道:“以本傷人,對本錢小的錢商有用,可京中富豪勢要之家甚多,要傷他們名下產(chǎn)業(yè),卻也困難。”

    “那你打得什么主意?”丁壽問道。

    “說來簡單,不過是想讓那些權(quán)貴們覺得京師錢業(yè)利潤不高,改投他處罷了,京師之地寸土寸金,開店置鋪樣樣賺錢,一年到頭怎么也能掙出個三成利來,何必擔上個放印錢的名聲?!?/br>
    “你這話該不是告訴爺已然少掙了銀子,還虧了名聲?”丁壽半真半假地笑問道。

    程澧也看出丁壽玩笑意味居多,笑著回道:“老爺明鑒,銀子固然少掙了些,但等那些大頭出局,好處自然也就來了?!?/br>
    “什么好處?”

    “大明的官兒當?shù)眯量啵瑱?quán)要職位還好,那些清水衙門里的官兒入不敷出,在京師生活,一年下來縱是再節(jié)儉度日,最低也要五十兩銀子,這還是在京久居的官員,倘是新科進士,贄見大小座主,拜會同年及鄉(xiāng)里官長,酬酢公私宴醵,賞賜座主仆從與內(nèi)閣、吏部轎夫,等等雜七雜八羅加起來,多則耗費六七百兩,至少者也要一百兩上下,寒門士子

    ,授官未久,這銀錢何處籌措,還不是要舉債度日……”

    丁壽打了個響指,“今年便是會試之年,眼瞅著就有上千名各地士子進京……”

    “沒您不圣明。”程澧恭維道。

    “可這千余名士子中只有三百余人能中會試,便是他們個個家境貧寒,舉債度日,我才能放出去多少銀子?”二爺忽然覺得,銀子多了也是一件煩惱的負擔。

    程澧抬眼一笑,“大人忘了,今年除了春闈,還是朝廷京察大計的年份,為了得個優(yōu)評,少不得人情奔走,另外京官外放,外官入京,都要向司禮監(jiān)劉公公那里呈送心意,這一來二去,小人只擔心老爺?shù)你y子不夠多……”

    “在那些跑官兒的人身上花銀子多了,爺別的生意進項豈不少了,你可說了,京城之內(nèi),寸土寸金?!?/br>
    程澧垂目低眉,輕聲道:“別的生意,小人并未放下,老爺急公好義,不計蠅頭之利,解人危難,那些舉貸之人可是實打?qū)嵉牡昧撕锰?,還能傳您什么壞話,況且待其他人出局后,適當調(diào)整些利錢,想來那些急用錢之人也不會多做計較。”

    丁壽忽然嘆了口氣,“老程,不枉爺為你和張家兩個侯爺斗了一場,你僅只經(jīng)商,實在是屈了大才!”

    “老爺對小人有知遇之恩,能為老爺奔走效力,略盡涓埃,小人于愿已足,不敢妄求?!背体⒏┦椎?。

    丁壽朗聲一笑,待要再勉勵幾句,只見高曉憐步履慌亂,匆匆而來,不由眉心輕蹙,示意程澧退下。

    “怎么到前院來了?”丁壽有些不滿,高曉憐雖沒名分,可也是后宅女眷,冒冒失失闖到前院花廳,算怎么檔子事。

    “老爺開恩,救救干娘。”高曉憐花容慘淡,跪地求告。

    “譚淑貞?她怎么了?!”丁壽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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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內(nèi)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藥味。

    本就不大的屋子內(nèi)擠滿了鶯鶯燕燕,可人黛眉深鎖,在外間與談允賢輕聲交談,里間貽青貽紅二人捧著托盤立在床邊,長今則眼淚汪汪跪在床邊腳踏上,不時抹上一把眼淚。

    “師父!”長今一見丁壽,眼淚立時止不住流下。

    丁壽不言,緩步走近,只見譚淑貞額纏染血白帕,一身縞素呆靠在床頭,發(fā)髻散亂,未見打理痕跡,原本豐韻艷麗的面容兩腮凹陷,顯得蒼白憔悴,雙唇間血色全無,一雙眸子更是空空蕩蕩,毫無生氣。

    丁壽擰眉,“怎地幾日工夫,便憔悴成這般模樣?!?/br>
    “老爺,干娘她兩日水米未沾,再這樣下去,身子怕是頂不住了?!辟O青拭著眼角悲聲道。

    “開始干娘只是哭,這幾日怕是淚水都流干了!”貽紅輕聲啜泣。

    丁壽坐在榻邊,握住一只柔荑,柔聲道:“何苦糟踐自己?”

    譚淑貞恍如行尸走rou,木然無聲,半晌才扭頭看向丁壽,慘然一笑,笑容無盡凄涼,看得丁壽心中隱痛。

    讓貽青二人牽著長今出去,丁壽輕聲道:“玉姐兒莽撞,我又未曾怪你,幾日未來見你,也是事忙疏忽了,再想給她一個教訓,過得幾日便把人領(lǐng)回來,屆時看到你這般模樣,她做女兒的,又將如何自處?”

    譚淑貞面無表情看著丁壽,呆滯無語。

    “你不信我?”丁壽立目喝道。

    “老爺,干娘如今半癡半傻,您就莫要怪她了!”高曉憐不知何時進得屋內(nèi),滿臉悲戚。

    丁壽吐出一口濁氣,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談先生,可有法子醫(yī)治?”丁壽沉聲問道。

    “藥石罔效?!闭勗寿t淡淡道。

    丁壽心頭一緊,秦可人連忙道:“談先生是說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只消去了心中病根,自可不藥而愈。”

    那你大喘氣個什么勁,丁壽心急如火,如今看這些名醫(yī)做派,真有一大耳帖子呼上去的沖動。

    “干娘!您怎么了?老爺快來?。 ?/br>
    屋內(nèi)驚呼聲四起,丁壽風一般閃身而入,立時被眼前景象所嚇,只見譚淑貞蒼白面頰上,掛著兩行殷紅血淚,炫目刺眼,動魄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