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舊香閨緹帥探病奉天殿進士登第

    第四百九十三章舊香閨緹帥探病奉天殿進士登第

    大明正德三年三月壬子，金殿策問。

    一眾貢士在禮部官員引領(lǐng)下，早在奉天殿前的丹墀內(nèi)分東西兩群，面北站立，文武百官各具公服按品級大小由殿內(nèi)排至殿外，錦衣衛(wèi)鳴鞭放炮，鴻臚寺恭請皇帝升殿，親策貢士。

    朱厚照縱然貪玩愛鬧，卻還沒有后來他堂弟及其后人那般心大，殿試之日間或連面都不露，進士排名更是甩手交給內(nèi)閣等人商議，作為正德改元以后的第一次殿試，此等展現(xiàn)皇家威儀收攬士子之心的面子功夫是須要親身盡心去做的。

    在鴻臚寺敦請聲中，正德皇帝升坐奉天殿，文武百官行叩頭大禮，有執(zhí)事官舉著前一天鴻臚寺官員安置在大殿東室的‘策題案’來到殿中，奏請皇帝出題。

    三考到了這最后一關(guān)，殿試主考官只能是皇帝本人，三甲進士才算得名副其實的天子門生，至于內(nèi)閣諸公及吏戶兵刑工五部尚書、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及詹事府、翰林院等堂上官只得屈為讀卷官，禮部堂官仍為提調(diào)，兩名監(jiān)察御史充作監(jiān)試，其余受卷、彌封、掌卷等官則由翰林、春坊等衙門官員充任，禮部與光祿寺負責(zé)供給，近乎所有在京文職衙門都參與進了這三年一度的掄才大典，連丁壽的錦衣衛(wèi)也未得幸免，須得負責(zé)考場巡綽，不得輕忽。

    殿試只考一道‘時務(wù)策’，考生對策要求限千字以上，惟務(wù)直陳，盡管太祖時曾御制策問，可惜后來的皇帝不愿再費那麻煩，只由翰林院學(xué)士，特別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預(yù)擬試題，呈皇帝圈定。

    內(nèi)侍張銳將欽定策題交付禮部官置于案上，執(zhí)事官再舉著策題案由左階而下，置于御道正中。

    制曰：“朕聞人君所當(dāng)取法者，惟天惟祖宗，唐虞三代之君，皆法天法祖，以成盛治，載諸經(jīng)可考也。其有曰代天、曰憲天、曰格天……”

    鴻臚寺官領(lǐng)著三百余名貢士朝放置著正德皇帝所出題目的策題案行五拜三叩大禮，再分東西侍立。

    執(zhí)事官再將策題案舉到丹墀東邊，鴻臚寺官奏告大典禮畢，錦衣衛(wèi)再度鳴鞭響炮，鞭炮聲中，皇帝退殿，文武百官也依次退出。

    一眾考生立在丹墀之內(nèi)，遙望巍峨壯闊的奉天殿，耳中聞聽禮官聲聲傳和，眼中所見盡是石雕玉刻之云龍翔紋與紆青佩紫的文武勛貴，心中感嘆今日方知朝廷法度，天家氣象，不覺愈加恭謹，如履薄冰。

    待奉天殿的人散盡，此時殿試才算入了正題，軍校將光祿寺前一天預(yù)陳放在奉天殿外東西兩廡的試桌搬了出來，在丹墀東西兩側(cè)面北排列，禮部屬官散卷，貢士們列班跪接，叩頭就位，露天答卷。

    娘的，他們倒是清閑了，二爺卻要在這里守著這群大頭巾受罪！還要負責(zé)巡視考場的丁壽望著散去的同僚背影，好一通艷羨。

    “大金吾，時候還早，不妨?xí)盒?。”沈蓉湊上前來，手指著一旁備下的桌椅傘蓋笑道。

    沈大人夜拒yin奔，高風(fēng)亮節(jié)，cao守可追圣賢，如愿榮升禮部侍郎，老上司劉機卻家中噩耗，告假丁憂，朱厚照原本有意由甫升禮部尚書的劉春充作殿試提調(diào)官，頭一天連同任命讀卷與執(zhí)事官的皇命才下，焦芳、劉宇、劉春等各以子及從子與試為名，避嫌請辭，小皇帝單允了劉春所請，令焦芳、劉宇仍供事讀卷，至于殿試提調(diào)，便由新鮮出爐的禮部侍郎沈蓉代攝。

    沈蓉如今春風(fēng)得意，大明仁孝立國，劉機若不想被戳脊梁骨，一時半刻是回不來了，劉春有著翰林院的差事，只看這殿試安排，也未見多得圣心，只消熬過幾日，待他熟悉了部務(wù)，再由老泰山暗中斡旋一二，想再更進一步也非不能，反正劉瑾秉政，不拘常例，一歲屢遷也是慣事，沈蓉首次覺得這權(quán)閹擅權(quán)，也未必不是好事。

    得了老泰山和自家夫人的耳提面命，沈蓉心中那些所謂涇渭分明、漢賊不兩立的可笑念頭早丟到了九霄云外，既有心仰仗劉瑾之力，對劉太監(jiān)身邊的紅人他自要曲意逢迎，彌補以往不快。

    看著沈蓉極力討好的笑容，丁壽仰頭望望天色，離交卷時間還早，當(dāng)即點頭應(yīng)允。

    傘蓋下茶點具備，禮部的供應(yīng)差事看來是做得不差，丁壽用了兩塊點心，飲了半盞茶，才算稍解了悶乏，他遙指著那幾百個伏案執(zhí)筆的身影，撇嘴道：“我說沈大人，這殿試不過走個過場，反正與試之人成為進士已是板上釘釘，所異者不過是三甲名次，何必搞得這般禮儀繁瑣，上至陛下，下到百官，無一消歇？”

    沈蓉微微一笑，解釋道：“正因考生無落榜之憂，已是朝廷人才后備，才要更加慎重處之，禮儀繁復(fù)，人主親策于廷，足見朝廷重才惜才之意，士子感沐皇恩浩蕩，將來為官自當(dāng)竭盡報效，眼前這三百余名考生，未來可期又是數(shù)百國之棟梁。”

    經(jīng)過官場這口大染缸洗染，不出幾個國之巨蠹便阿彌陀佛咯，丁壽對沈蓉所言不以為然，嗤笑道：“可惜了，會試取榜三百五十人，如今只到三百四十九，少了一個棟梁之才，哦不對，該說是宗伯慧眼識jian，為朝廷剔除了一個欺君罔上的害群之馬才是，哈哈……”

    丁壽雖對陸郊為母請旌之事不屑一顧，但沈蓉賣徒求榮的行徑更教他齒冷，忍不住拿出來譏諷一番。

    果然沈蓉聽后面上笑容一僵，不過沒有惱羞成怒，只是神色黯然地幽幽一嘆，低頭不語。

    看來這沈芙華也是心中有愧，還算有幾分廉恥之心，見對方默不應(yīng)聲，丁壽也失了窮追猛打的興趣，目光轉(zhuǎn)向了丹墀兩側(cè)的數(shù)百考生……

    ＊＊＊＊＊＊＊＊＊＊＊＊

    好不容易熬到日暮，貢士們將所答對策交往在東角門的受卷官處，并由此魚貫而出。

    至于受卷官收了殿試試卷，再送彌封官糊名，隨后直接由掌卷官送東閣讀卷，這些皆不是丁壽要cao心的了，差事已畢，二爺打道回府。

    還沒到府門前，丁壽遠遠便見一個人在門前探頭縮腦地來回張望，門前守衛(wèi)竟也不知驅(qū)趕，丁壽還自納悶，待到了近前看清來人相貌，他才算曉得了其中緣由。

    “你總算知道回來了！”

    被人堵在家門口還毫不客氣地嬌聲叱責(zé)，丁壽偏還明面上發(fā)不出什么脾氣來，“若早知曉劉二小姐芳駕在此，丁某少不得再晚回來幾個時辰?！?/br>
    礙著劉太監(jiān)面子，丁壽不計較劉青鸞的無禮，可若不隨口揶揄上幾句，那就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果然劉青鸞秀眉一擰，便要動怒，倏地似乎想起了什么，酥胸劇烈起伏數(shù)下，竟將怒火壓了下來，教丁壽吃驚不小，這二桿子幾時有了這般好的涵養(yǎng)了。

    “我有事求你?！眲⑶帑[神情糾結(jié)，似乎極端不情愿開口。

    從這丫頭大反常態(tài)來看，丁壽本能覺得事情不小，沒敢一口答應(yīng)，只是小心提防問道：“什么事？”

    “聞聽你府上有個女西席醫(yī)術(shù)精湛，給太后都瞧過病，我想讓她去幫個忙?！眲⑶帑[終究不會與人客套，雖是求人辦事，話語里還是透著生硬，“你府上人說沒你點頭，他們不敢做主，只得等你回來了?！?/br>
    原來是請人看病啊，二爺還當(dāng)什么大事呢，丁壽高懸的心算是落了地，嘻笑道：“小事一樁，怎么，二小姐貴體有恙？”

    劉青鸞俏鼻一皺，嬌哼一聲，道：“我若有病，死了也不來求你，還不是為了jiejie。”

    “大小姐？她怎地生病了？！”比之刁蠻任性又缺根筋的劉青鸞，丁壽對溫婉嫻靜的劉彩鳳印象甚佳，聽她罹患頓時面露憂色。

    “幾日茶飯不思，病懨懨的，請了許多大夫也不見好?！眲⑶帑[憂心忡忡，若非無法可想，她才不會來登丁壽家的大門。

    “那你還耽擱什么！來人，套車備馬，去請談先生。”丁壽扯著嗓子一通呼喝，轉(zhuǎn)頭又埋怨劉青鸞，“那些市井庸醫(yī)能治得什么??！為何不去尋太醫(yī)院的梅金書，劉公公是曉得他醫(yī)術(shù)的……”

    “你怎知我沒去尋他！”劉青鸞豈是甘心受人冤枉的，當(dāng)即回嘴：“便是他也無法可施，才推薦的你家里的女郎中……”

    梅金書都沒辦法，劉彩鳳得的究竟是什么奇難雜癥？丁壽眉頭深鎖，心中也多了幾分擔(dān)心。

    二爺心煩意亂，連劉青鸞后面自顧低聲嘟囔的話也沒聽進耳朵，“爹急得什么似的，反倒是二叔，平日最疼jiejie了，如今跟沒事人一樣，真教人想不通……”

    ＊＊＊＊＊＊＊＊＊＊＊＊

    雖是天色已晚，但得了丁壽傳訊，梅金書未敢稍作耽擱，急急忙忙到了丁府拜見。

    “世叔突然見召，不知有何吩咐？”梅金書見了丁壽，立時躬身施禮。

    丁壽擺擺手，“虛禮兒就免了，劉公公府里的侄小姐貴體染恙，是你去瞧的？”

    “是?！泵方饡?。

    “她究竟生的是何病癥？聽說你也無從下藥？”丁壽急聲問道。

    梅金書立時面帶羞慚，道了聲‘慚愧’，“小侄觀之劉小姐脈象沉穩(wěn)，體內(nèi)除了一股郁結(jié)之氣，似乎并無大礙，她卻自言渾身乏力，頭痛欲裂，小侄學(xué)藝不精，實是無從辨別她生得是何怪癥，想著談師妹精專女醫(yī)，或有獨到見解，故而向劉家推薦，與世叔添了麻煩，全是小侄之過。”

    聽梅金書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丁壽也唯有等候談允賢的回話了，心中只盼劉彩鳳玉體無恙，大家只是虛驚一場。

    ＊＊＊＊＊＊＊＊＊＊＊＊

    劉府后宅。

    談允賢收回診脈的纖纖玉指，轉(zhuǎn)目見身后劉景祥帶著一雙兒女，眼中滿是希冀地正望著自己。

    “女先生，請問我這閨女得的究是甚病??？”劉景祥一臉憂慮地望著帳中女兒。

    談允賢對著劉家人螓首微搖。

    “先生是說大姐沒?。俊眲⒍h疑惑道。

    “哎呦——”劉彩鳳歪在床上，此時突然手扶額頭，長長呻吟了一聲。

    “胡說八道！”劉青鸞抬手給弟弟腦后來了一巴掌，“姐都成這個樣子了，能是沒病嗎？你能不能長點腦子！”

    劉二漢捂著腦袋，委屈道：“那先生搖頭作甚？難不成是無藥可救？”

    “你……”劉青鸞氣得又欲打人，劉二漢急忙抱頭閃避。

    “好啦，彩鳳還在病中，你們兩個都消停些！”劉景祥不滿道。

    聽了父親呵斥，姐弟二人這才偃旗息鼓，劉青鸞還不忘舉拳威脅了弟弟一下。

    “娃兒們不懂事，先生莫要怪罪?！眲⒕跋楣硐蛘勗寿t賠禮。

    談允賢斂衽還禮，“老先生休要客氣，令公子其實說得沒錯，在下的確無從下藥?！?/br>
    劉青鸞先是一愣，隨即跳了起來，“果然

    又來一個蒙事的，我就說那姓丁的家里有什么好人，什么神醫(yī)太醫(yī)的，全都是騙吃騙喝的庸醫(yī)??！”

    劉二小姐說話行事當(dāng)真沒有避諱顧忌，當(dāng)著談允賢的面就將之貶損了一通，劉二漢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直接開始逐客攆人。

    “你們倆都給我閉嘴，滾出去！”劉景祥氣得渾身打顫，指著二人厲聲呵斥。

    “爹——”劉景祥從來性子和順，素不與人紅臉，倆姐弟眼見父親真?zhèn)€動怒，當(dāng)即嚇得怔住了。

    “女兒家這般毛躁無禮，將心比心，哪個被你罵過的郎中還肯盡心為你jiejie瞧?。磕闶浅尚囊λ啦束P嘛！”

    劉青鸞被訓(xùn)斥得訕訕低頭，不敢言聲。

    “還有你，你二叔送你進國子監(jiān)，教你知書學(xué)禮，你整日游手好閑不說，禮吶？書都讀進了狗肚子啦！”

    劉二漢被老爹的吐沫星子噴了滿臉，哪敢再留，拉著不情不愿的jiejie，乖乖溜了出去。

    “先生勿怪，小老兒聽得過先生大名，連太后老人家都藥到病除，只求施展妙手，救救我這寶貝女兒……”罵走兩個不省心的兒女，劉景祥老淚縱橫，忍不住屈膝下拜。

    “老先生休要如此，妾身擔(dān)承不起?！闭勗寿t急忙彎腰攙扶，同時秋波暗轉(zhuǎn)，瞥向側(cè)后病榻，劉彩鳳面上凄楚不忍之色，一一盡收她的眼底。

    “在下雖是無從下藥，卻可行針緩解小姐病痛，不知老先生可放心教在下一試?！闭勗寿t問詢道。

    “先生盡管用針?！焙貌蝗菀鬃プ∫桓让静荩瑒⒕跋樵蹩戏艞?，連連點頭。

    談允賢以施針需寬衣露體為名，請劉景祥暫避，因著是女郎中，劉景祥也沒什么不放心的，當(dāng)即退到屋外。

    “敢問先生，要在何處用針？”劉彩鳳眼見談允賢排開針具，專抽三寸余長的銀針在手中比量，針身上毫光閃爍，瞧得她直是眼暈。

    “頭痛醫(yī)頭，自然是在小姐頭上用針咯?！闭勗寿t莞爾一笑，理所當(dāng)然道。

    “頭上？！”劉彩鳳花容色變，慌張道：“不如免了吧，先生為我隨便開幾服藥即可?！?/br>
    談允賢幽幽嘆了口氣，放下金針道：“在下雖略通岐黃醫(yī)理，可也無法醫(yī)治無病之人，小姐莫要難為妾身了?！?/br>
    “誰……誰說我沒病了？我是真的不舒服，哎呦，頭又開始痛了……”劉彩鳳有模有樣地扶額低吟。

    談允賢黛眉輕挑，“郎中面前不說假話，小姐無須遮掩，為小姐之病，我家東主心憂如焚，您再扮下去，可教在下回去無法交差?！?/br>
    “他當(dāng)真這般在意我？”劉彩鳳又驚又喜。

    談允賢點頭，“千真萬確，況且即便小姐不吝在下聲名，也該憐惜劉老先生殷殷愛女之情，何必假作病榻纏綿，引得家人憂心……”

    聽了談允賢敦勸，劉彩鳳黯然垂首，聲音凄苦道，“我又何嘗忍心見爹爹如此，只是別無他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br>
    談允賢訝然：“小姐莫非有難言之隱？”

    劉彩鳳嘿然不語，顯是默認。

    談允賢暗自心驚，她雖足不出戶，也曉得當(dāng)今之世，劉瑾權(quán)傾天下，言出法隨，他家女兒竟被迫得裝病逃避，真不知是甚樣大事。

    劉彩鳳猛抬頭望向談允賢，眸中淚光隱隱，哀懇道：“小女子今有一事相求，萬望先生援手……”

    ＊＊＊＊＊＊＊＊＊＊＊＊

    “要我前去診??？！”丁壽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人，得知談允賢回府，立時召人過來詢問劉彩鳳病情，怎知竟得了這么個稀奇古怪的消息。

    “正是?！闭勗寿t頷首，“東主與恩師過往交好，想來從中受益匪淺，非妾身所能及也。”

    “我他娘會診個屁?。⒓胰司瓦@么放心把閨女交給我治？”丁壽氣得爆了粗口。

    “有妾身極力推薦，劉家人明日一早就當(dāng)?shù)情T求告。”談允賢云淡風(fēng)輕言道。

    二爺一年花一百兩銀子養(yǎng)著你，合著就是等著你讓我出洋相的！丁壽窩了一肚子火，斜楞眼瞪著談允賢，沒好氣哼了一聲道：“讓二爺開方抓藥，可是要出人命的！”

    聽出東家語氣不滿，談允賢面色如常，淡然道：“劉家小姐得的乃是心病，必須心藥方可醫(yī)得，東主本身就是一劑良藥?！?/br>
    “你是說……”丁壽明白過味兒來了，“劉彩鳳是在裝??？”

    ＊＊＊＊＊＊＊＊＊＊＊＊

    翌日一早，丁壽不請自來，主動登門為劉彩鳳診病，可教正愁不知如何求人的劉景祥歡喜非常，親自迎到府門前。

    “為小女之病，勞動大人大駕，實是小老兒罪過。”劉景祥打躬作揖，道謝不停。

    “老伯客氣了，衙門內(nèi)你我分屬同僚，在家中您又是長輩尊長，彩鳳姑娘疾病纏身，在下盡些心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倍壑t辭還禮。

    劉景祥千恩萬謝，劉青鸞卻依舊看丁壽不慣，一旁潑冷水道：“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能不能治好jiejie的病……”

    “閉嘴！”劉景祥低聲叱責(zé)。

    “本來嘛，”劉青鸞不服氣道：“那許多名醫(yī)都診治不好，他一個當(dāng)官的半吊子，能瞧出什么花樣來！”

    “能否治得好要看過病人才曉得，請二小姐拭目以待?！倍坌赜谐芍?，笑容燦爛。

    劉景

    祥忙不迭延請丁壽入內(nèi)，劉青鸞盡管信不過丁壽醫(yī)術(shù)，心憂jiejie病情，還是隨后跟了上去。

    雖是由青年男子入少女閨房診脈，劉家倒是也沒弄出什么紗幔垂簾、絹帕遮腕這一套麻煩事來，劉景祥莊戶人家出身，沒那么多避諱規(guī)矩，在他想來丁壽與劉家上下人等俱都熟稔，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請他快給女兒治好病來得緊要，劉青鸞大大咧咧，更不會想到此處，劉二漢聽得丁壽名字，連面都沒敢露，一家人里也只有劉彩鳳略懂得男女大防這些繁文縟節(jié)，不過她心中竊喜還來不及，自不會點透。

    香閨之中，劉彩鳳半靠在榻上，一只雪白皓腕枕在軟墊上，供丁壽把脈，只是丁二把脈的方式教父女三人有些吃驚。

    大凡醫(yī)生切脈，以三指定位，搭在病人腕間寸關(guān)尺上感受其脈象，體察病因，丁壽卻是直接一巴掌摁在了玉掌上，動也不動。

    劉青鸞當(dāng)即叫了起來，“哎哎哎——，有你這么把脈的嘛？你這樣能查出什么來？”

    丁二垂目肅然道：“這是丁某獨門切脈手法，至于準(zhǔn)與不準(zhǔn)，待來日二小姐貴體有恙，當(dāng)可親身一試?！?/br>
    “你……”劉青鸞怎容得丁壽搶白，當(dāng)下便要反唇相譏。

    “青鸞，不要打攪大人診脈。”劉彩鳳嗔了meimei一聲，感受著男人火熱掌心，不覺一陣臉紅心跳。

    “是啊，丫頭，不要妨礙大人與你jiejie瞧病?！眲⒕跋橐猜裨怪畠?，同時心中贊嘆，丁大人還真是無所不通，單瞧這把脈手法，就透著與眾不同。

    良久之后，丁壽才長吁口氣，緩緩睜開雙眼，將手從人家姑娘柔荑上移開。

    “怎樣了，大人？”劉景祥父女倆一臉期盼。

    “嗯——”丁壽不答，盯著劉彩鳳芙蓉秀臉兒又瞧了起來，直看得劉彩鳳玉面含羞，垂眸低眉。

    “哎，到底能不能治，你倒是說句話呀！”劉青鸞終于捺不住了。

    “唉！”丁壽嘆了口氣，搖頭晃腦道：“愁鎖春山，氣結(jié)于心，雙目呆滯，玉容無光，夜半難入夢，茶飯不思香?！?/br>
    “正是正是，”劉景祥拍著大腿連連點頭，“我這女兒就是吃不下，睡不著，讓人心憂?。　?/br>
    “閨閣弱質(zhì)，怎經(jīng)得如此消磨，長此下去怕有香消玉殞之虞??！”

    “姐——”聽丁壽說得煞有介事，劉青鸞慌了神，俏臉變得煞白，劉景祥更是腦袋一沉，眼看就要一頭栽倒。

    “爹！”劉彩鳳失聲驚呼，丁壽早就一步搶上，扶住劉景祥，命門xue一道真氣打入，劉景祥才算緩過神來。

    “我苦命的女兒啊！”清醒過來的劉景祥嚎啕大哭。

    “爹爹勿要擔(dān)憂，女兒其實……”劉彩鳳實在不忍見老父如此傷心，張口便要道出實情。

    壞了，要玩砸！丁壽急忙搶聲道：“老伯安心，我只說長此下去有性命之憂，小姐如今還有救。”

    “你說有的救？！”劉景祥一把握住丁壽雙手，老眼放光。

    “有救?！倍埸c頭。

    “求大人快快施救?！眲⒕跋榈暻蟾?。

    “醫(yī)家講究望聞問切，我還需詢問小姐幾句，方可下藥。”

    “大人盡管問就是?！?/br>
    丁壽面色有些為難，“探查乃是病人私隱，還需二位暫且回避?！?/br>
    劉景祥如今心亂如麻，丁壽說啥是啥，立即拽著劉青鸞向屋外走去。

    劉青鸞可是不放心jiejie與狼共處，一步三回頭，憂心喊道：“姐，我就在外邊守著，有事便喚我……”

    目送劉家父女出了門，丁壽可算松了口氣?！翱偹銢]外人了，這場戲演得真是辛苦?！?/br>
    “因奴之事，連累大人了?！遍缴蟿⒉束P歉然道。

    “不妨事，如今小姐可否吐露心曲？”丁壽回首笑道。

    劉彩鳳搖頭苦笑，帶著七分無助，三分羞澀，“說來慚愧，起因是二叔與奴說了門親事?！?/br>
    “哦？但不知何人有此好福氣，栽了梧桐引鳳凰？”丁壽還真好奇劉瑾相女婿的眼力。

    “大人休要說笑，”丁壽語中隱含對己褒贊，劉彩鳳心頭甜蜜，淺笑道：“那人說來與你我相識，便是那莆田戴寅仲?！?/br>
    戴大賓？那小子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老劉看上他哪里了！丁壽暗自不服，“此訊可確？”

    “二叔親口與我說的，還能有假！這幾日不但命人為其興建邸舍，還從府中調(diào)撥車馬仆從相贈，衣食用度，無一不具?！眲⒉束P神情哀怨。

    老太監(jiān)對女婿還挺下本啊，也不見他對二爺如此上心，偏對一個毛頭小子這般看重！丁壽顯是將當(dāng)初劉瑾贈婢討宅的好處忘得一干二凈，且他得劉瑾重用時，比之戴大賓還要年輕。

    “戴寅仲年少有為，才貌雙全，也算得遇良人，恭喜大小姐了?！倍廴嗳啾亲?，悒悒不樂道。

    丁壽雖是道賀，難抑其中愁悶之情，劉彩鳳只當(dāng)他是為自己拈酸吃醋，心中暗喜不已，鼓足勇氣道：“任他才情如何，妾身心中早有所屬，寧死不嫁他人?！?/br>
    “哦？卻不知是誰

    人得了小姐青睞？”還有這八卦聽呢，戴大賓老婆還沒進門，就被人嗆行，二爺聽著就覺得開心。

    劉彩鳳粉腮低垂，玉頰酡紅，細聲細氣道：“妾身費盡心機，裝病拖延，只為當(dāng)面表明心跡，大人何必明知故問！”

    “我？！”丁壽打了個激靈，指著自己鼻子，一臉錯愕道：“小姐莫非與丁某玩笑？”

    “婚姻大事，豈有玩笑之理。”劉彩鳳仰首抬眸，美目連閃，對丁壽疑惑語氣甚是驚訝不解，“大人莫非嫌棄妾身質(zhì)陋貌丑，難配良人？”

    “不不不，是在下配不上小姐才是，丁某游戲花叢，情孽糾葛，實非小姐良配?！倍攲賹崨]有往那方面想過，當(dāng)世他若說還有顧忌之人，劉瑾絕對算上一個，他敢輕薄宗室，調(diào)戲?qū)m人，卻從來未對劉家姐妹動過心思，若讓老太監(jiān)知道自己偷了他家閨女，那還不一掌拍死我?。?/br>
    “終身大事，非同小可，小姐定要三思而后行啊?！睘槭箘⒉束P打消念頭，丁壽可謂苦口婆心。

    劉彩鳳目光堅定，毅然道：“妾身雖非生于詩禮之家，自幼也習(xí)閨訓(xùn)，絕非水性楊花之輩，昌平州蒙君搭救于危難之際，芳心早已暗許，此生非君不嫁?！?/br>
    “當(dāng)日不過舉手之勞，小姐不必掛懷，丁某浮浪輕佻，萬萬難稱佳偶?！辈街畷r丁壽還在吐槽劉彩鳳謝恩口惠而實不至，今日人家姑娘見了真章，他反倒避之唯恐不及，不惜自黑推搪。

    丁壽一再推脫，劉彩鳳手腳冰涼，萬念俱灰，凄涼慘笑道：“罷了，終究是小女子一廂情愿，自作多情，既然大人執(zhí)意不納，奴家也不敢勉強?！?/br>
    “那就好，大小姐且請安歇，容丁某先行告退?！倍垡活w心落地，暗道此地不宜久留，走為上計。

    劉彩鳳嘿然，丁壽拔腿就走，行了兩步想回頭再安慰交待幾句，卻見榻上人的纖纖素手正摸向案上一把剪刀。

    “不可！”丁壽被嚇得不輕，閃身飄回榻前，一把奪下剪刀，頓足道：“螻蟻尚且貪生，小姐何必這般想不開呢！”

    “大人寬心，奴家未有輕生之念，高堂體弱，尚需侍奉，弟妹頑劣，待人教導(dǎo)，小女子不敢就此撒手人寰，”劉彩鳳形容凄楚，聲音幽咽：“小女子不才，也知曉從一而終之理，既然大人見棄，唯有斷發(fā)抗婚，終身不嫁他人?！?/br>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小姐這又是何苦呢！”丁壽感慨萬分，“丁某何德何能，教小姐如此垂愛？”

    “滿腹衷腸已告君知，妾身心愿足矣，不求此生相伴終老，但愿來世能承君憐……”

    劉彩鳳垂首飲泣，哀婉悲咽，聽得丁壽柔腸百轉(zhuǎn)，萬種風(fēng)流易得，一腔真情難尋，有女子如此傾心，該當(dāng)慶幸才是，何必拒人千里，何況此女花貌娉婷，麗似芙蓉，并不委屈了自己。

    “大小姐情真意切，丁某如再不解風(fēng)情，枉為男兒?！倍塾迫粐@道。

    “大人你……”劉彩鳳驚喜抬眸，玉面上淚痕猶在，難掩欣喜之色。

    丁壽捧起玉面，輕輕為她揩去淚水，柔聲道：“今日起你便是我丁壽的人了，可不許再隨意糟蹋自己身子?！?/br>
    劉彩鳳玉面含羞，低聲道：“只是婚期將近，若不如此……”

    食指豎在櫻唇前，丁壽悄聲道：“一切自有我來安排，你無需掛心，只要安心將養(yǎng)身體就是?！?/br>
    劉彩鳳美目流波，嚶嚶道：“但憑大人吩咐。”

    老劉，不是二爺成心砸你場子，實在是若讓你這侄女這一腔真情空付，二爺簡直禽獸不如！心里給自己找了充分理由，丁壽看著近在咫尺的粉面桃腮，忍不住心中一動，就想做出禽獸之行來。

    丁壽俯面低就，向兩片櫻唇吻去，眼看就要丁香入口，玉人忽地‘哎呀’一聲，掙脫開去，跟著嬌軀也縮進了帳內(nèi)。

    還是性急了點，丁壽暗暗叫苦，解釋道：“在下一時情不自禁，孟浪唐突，望小姐恕罪?！?/br>
    劉彩鳳朝向帳內(nèi)，以袖遮面，連聲道：“不干大人的事，妾身這幾日病榻疏懶，未得及時梳洗，恐有污尊目?！?/br>
    原來是這么回事啊，丁壽心中好笑，“你我今后一體同心，朝夕相對，豈能時刻描容上妝，早晚有這一回，何必在意！”

    任憑丁壽如何相勸，劉彩鳳卻是不愿回頭，將自己這份憔悴面貌再與他看，丁壽無法，靈機一動，一只手直接向衾褥下探了進去。

    彩鳳忽然嬌軀一顫，只覺一只玉足被人擒握在了手中，那人熟練地解去羅襪，把著她雪白粉嫩的一只凌波揉弄起來。

    劉彩鳳只覺一股熱氣由男人掌心傳來，不禁嬌軀酥軟，喘息道：“大……大人你……你這是作甚？”

    丁壽不答，只是把著纖美腳掌慢慢賞玩，把個劉彩鳳弄得體酥骨軟，渾身無力，伏在衾枕上嚶嚶低吟。

    “姐，病看得怎樣……你們在作甚？！”突然響起的一聲驚叫，驚醒了二人沉迷。

    劉彩鳳心虛膽顫，急忙想把腳兒抽回，怎奈被丁壽死死把住不放，只見這廝面對質(zhì)問，道貌岸然道：“診脈?。　?/br>
    劉青鸞不放心jiejie與丁壽獨處，不聽父親勸說擅自闖了進來，怎知一進來便看見丁壽正把弄著jiejie一只光腳丫子，大驚之下立即不管不顧地叫了起來，連劉景祥也聞聲追進。

    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劉青鸞當(dāng)即怒叱

    道：“哪有從人腳上把脈的，你當(dāng)姑娘我是三歲小孩子！”

    “病從口入，脈從腳起，就是因為那些庸醫(yī)只曉得從手腕間把脈，才診不出令姐病情?！倍墼捳f得理直氣壯，順手還向劉彩鳳渾圓踝骨上摸去。

    劉景祥不通醫(yī)理，不過聽丁壽說得頭頭是道，也跟著點頭，“好像說得有理?！?/br>
    “有什么理啊，全是歪理！”劉青鸞此番可不那么好糊弄。

    “青鸞，丁大人說得沒錯，他是在為jiejie我診脈?！眲⒉束P玉面漲得通紅，還是順著丁壽的話頭言講。

    一向乖巧的女兒都這般說了，劉景祥自然信了十成十，關(guān)切問道：“敢問大人，可診出什么來了？”

    丁壽緩緩收回手，離了男人掌握，劉彩鳳‘蹭’地將腳縮了回去，低頭不敢看眾人臉色。

    “可以開方了?！倍垡槐菊?jīng)道。

    終于遇見敢開方子的大夫了，劉景祥興奮地對二女兒叫道：“筆墨伺候?！?/br>
    丁壽倒沒費什么事，來之前談允賢早為他備下了一個養(yǎng)氣安神的溫補藥方，他信手幾筆書就，當(dāng)即告辭。

    劉景祥親自相送，劉青鸞卻拿著這個方子橫看豎看，一臉不信，猶豫道：“姐，這人開的方子怕是和他人一樣不靠譜，我看還是不用的好?！?/br>
    “不，我信他。”劉彩鳳透過軒窗凝望丁壽遠去身影，癡癡說道。

    ＊＊＊＊＊＊＊＊＊＊＊＊

    出了劉府，丁壽仰天哀嘆：“這邊事是了結(jié)了，可教老太監(jiān)回心轉(zhuǎn)意，怕是難比登天，還不知戴大賓那小子究竟考得如何呢，指望落榜是沒戲了，最好排名靠后，老天保佑，讓老劉自個兒惡了他……”

    ＊＊＊＊＊＊＊＊＊＊＊＊

    紫禁城，東閣。

    一眾閣部大員正在忙碌閱卷，殿試后第三日要在御前讀卷，明日便是期限，他們需盡快將考卷排出三等，供皇帝欽定。

    老焦芳笑語晏晏，對正埋頭閱卷的李東陽道：“西涯，前幾日犬子送去品評的行卷，不知空閑看了沒有？”

    李東陽放下手中試卷，捋髯笑道：“世兄的文章，自然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一讀的。”

    “西涯海內(nèi)文章領(lǐng)袖，但不知觀感如何，還請斧正一二?！苯狗夹σ饕鞯?。

    你兒子文章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嗎，大家現(xiàn)在忙得腳打后腦勺，哪有閑心點評你兒子的狗屁文章！李東陽心中不爽，還是笑如春風(fēng)，“世兄文章啟承轉(zhuǎn)合，均有法度，抑揚頓挫，字字珠璣，實乃世間第一等的好文章，何談斧正?！?/br>
    好話又不要錢，李東陽打算隨口應(yīng)付過去，繼續(xù)低頭閱卷，焦芳卻笑道：“西涯謬贊，那請看這份試卷又是如何？”

    “這是……”李東陽接過焦芳所遞試卷，只大略一看，便微微變色，殿試試卷不同鄉(xiāng)試、會試，只是糊名彌封，少了朱筆謄錄這一項流程，讀卷官所看見的皆是考生原筆墨卷，李東陽只看字跡，已然辨出這是焦芳寶貝兒子焦黃中的考卷。

    “孟陽兄薦選，自然是上佳文章，可列前茅?！崩顤|陽顧忌焦芳面子，違心夸贊。

    “可否列入一甲頭名？”焦芳還不知足。

    大哥，咱要點臉好吧，莫說頭名，便是歸入一甲，這三人的策問將來都要刊刻天下，這公布出去我等的老臉還要不要啦！當(dāng)今天子自幼聰慧，幾十個名士大臣手把手教導(dǎo)出來的，這在御前讀卷，還不把我們罵得狗血淋頭！

    老李正自犯愁，一旁來了解圍之人，吏部尚書許進聽李東陽說文章上佳，立時來了興致，“有好文章？閣老可否借某一觀？”

    李東陽巴不得把這燙手山芋推出去，二話不說遞給了許進。

    “這個……勉算差強人意吧，如何能列進一甲？”許進這話已是照顧了李東陽面子，暗地里還直皺眉，李西涯今日怎地走了眼，這等文章也算佳文？

    焦芳臉都黑了，狠狠瞪了橫插一杠的許進一眼，沉聲道：“西涯如何說？”

    “這個嘛，我看便置在二甲頭名，孟陽兄以為如何？”李東陽想來狀元是肯定夠不上了，給焦黃中安排個二甲傳臚也算對得起相交一場，就這還要冒著讀卷時被皇帝斥責(zé)的風(fēng)險。

    焦芳面色不豫，不滿道：“明明是可入一甲，為何偏要歸入二等？”

    焦芳聲音大了些，引得東閣內(nèi)眾人矚目，眼見關(guān)注人多，老焦也曉自家無理，不好多做糾纏，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焦泌陽也是科場前輩，何至不辨優(yōu)劣？”許進莫名其妙。

    “各家心思各家知……”李東陽不置可否，含笑捋髯。

    ＊＊＊＊＊＊＊＊＊＊＊＊

    翌日早朝散后，朱厚照御駕文華殿。

    讀卷官自李東陽以下各持一份試卷，東西序立。

    “開始吧。”朱厚照吩咐道。

    首輔李東陽跪在御前，朗聲讀卷，待一卷讀完，司禮監(jiān)劉瑾將試卷呈于御案，隨后焦芳、王鏊依次跪讀試卷。

    李東陽看著四輔楊廷和手中拿的試卷，心中打鼓，通常御前讀卷是只讀前三名的，但若圣上有旨再讀，則須繼續(xù)讀卷，直到下旨免讀為止，御座上的這位爺是慣不走尋常路的，倘若來了興致想要繼續(xù)聽下去，他已做好應(yīng)對陛下質(zhì)問為何三、四名間文章水平斷崖下跌的準(zhǔn)備了。

    也許上天聽到了李閣老的祈求，朱厚照并沒有再讓后面人繼續(xù)讀卷，朱筆圈定了一甲三人名次，命其余試卷退回東閣，二甲以下拆卷填榜，等待傳臚放榜。

    ＊＊＊＊＊＊＊＊＊＊＊＊

    大明正德三年三月乙卯，華蓋殿。

    李東陽等讀卷官在御前按欽定名次，逐一拆卷。

    “第一甲第一名——呂柟。”

    “呂柟？”朱厚照聽這名字耳熟，笑對王鏊道；“可是先生春闈時因之與人起爭執(zhí)的那個？”

    “是他。”王鏊神色難堪，赧顏道：“康翰林眼光獨具，老臣不及也?！?/br>
    朱厚照哈哈笑道：“會試是會試，殿試是殿試，先生不必介懷，許是那呂柟殿試時妙筆生花，文章更上層樓，也未可知。”

    “陛下寬宏，老臣感恩不盡?！蓖貊斯曆缘馈?/br>
    君臣敘話之時，二、三名俱已拆榜唱名，三人名姓依次填寫在早已寫好二、三甲進士姓名的黃榜上，尚寶司少卿崔杰在榜上用印，交予翰林院官。

    鼓樂聲起，翰林院官捧黃榜至奉天殿等候。朱厚照也由導(dǎo)駕官引導(dǎo)，由華蓋殿來到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按常朝侍立，堂下作樂，鳴鞭放炮，傳臚大禮開始。

    貢士們早已在殿外丹墀兩邊拜位上排列，傳制官請旨后出奉天殿左門，在丹陛東朝西而立，執(zhí)事官高舉放有黃榜的榜案來到丹墀御道上放定。

    傳制官高唱：“有制！”

    眾貢士俱都跪拜。

    “戊辰年三月十五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呂柟、景旸、戴大賓三人賜進士及第，第二甲焦黃中、邵銳、黃芳、劉仁、歐陽重一百一十五人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胡纘宗、李志學(xué)、韓守愚、張楠、羅輅二百三十一人賜同進士出身?！眰髦乒倮事暪家患准岸?、三甲前五名進士名單。

    眾進士隨著口令俯、起、四拜。

    執(zhí)事官舉著黃榜案出奉天門左門，將黃榜張掛于長安左門外，因著只公布了三甲十三人姓名，眾進士隨出觀榜，另有順天府官員安排用傘蓋儀從送新科狀元歸第不提。

    奉天殿內(nèi)，文武百官依次入班跪拜：“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dāng)慶賀！”

    探花郎??！戴大賓你小子考成這樣，老太監(jiān)不得樂開了花，教二爺可怎么辦！丁壽跪在丹陛中，心頭不停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