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城市

    周周出門前穿的是當(dāng)初和張婧妤逛街時買的那件黑色襯衫和黑白千鳥紋裙子。以前化妝都是小打小鬧，用妝前乳代替底妝，省去了起皮浮粉的麻煩，眼影用的是鼻影，打一層底而已?？诩t也是最最好涂的變色潤唇膏?；貣|京的第二天，周周在鏡子前面忙活了半天，面巾紙抽了快十團(tuán)，化妝鏡糊了一下子粉，終于像模像樣地弄出一套妝容。

    徐煜城定的飯店也確實(shí)不辛苦她梳洗打扮一通，周周第一腳邁進(jìn)去就覺得腳步發(fā)沉，是那種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法餐店，吃燭光晚餐的那種。

    兩份菜單，一份日文的，一份英文的。周周希望高檔餐廳能早日改掉他們菜單上只有字沒有圖片的壞毛病。一道菜要七八個英文單詞拼湊在一起，還大都是周周不認(rèn)識的。

    上一次吃這種價位的法餐店，還是在東京塔下，聽老板侃侃而談。那個時候的周周，絕對無法想到今日的此情此景，她盯著菜譜看了半天，想和對面的男生說，“這寫的都是什么？”

    但好歹忍住了，問了句，“你吃什么??？”

    “這個”，徐煜城用手點(diǎn)了點(diǎn)菜單上一行歪七扭八的字母，“羊扒”。

    周周又看了眼菜單，那幾個難得的她認(rèn)識的英文字母，就像連成線的bingo游戲一樣，讓她看上去都多了一分食欲。

    “我吃這個，海鮮湯?！保苤苤噶酥覆藛?。

    “那你主菜吃什么？”，他從菜單中抬頭看了一眼她。

    “羊扒”，周周回答，“和你一樣”

    “這個看起來不錯”，徐煜城把菜單上的一行字母指給周周看，“黑松露番茄生蠔”。

    周周腦子里依次冒出了山上的黑松露，地上圓滾滾的紅色番茄，和水里的生蠔，她也不確定黑松露到底長什么樣，是不是山上的，反正聽起來像山上的。

    “Tartare是什么意思啊，你查一下。”

    周周愣了愣。

    “吃西餐店不都要查單詞的嗎？”，徐煜城問她，一臉不以為意。

    周周笑了，拿出手機(jī)，打開字典。

    “你查上邊這些，我查下面的。”，徐煜城分配工作。

    弄到最后兩個人點(diǎn)的都還是差不多的，魚子醬、奶油湯、牛扒、花椰菜、布丁。從前菜和副菜，到甜品和茶。

    周周盯著桌子上的蠟燭，有些出神。是真的在燒的蠟燭，餐廳里面暗沉沉的，只有桌子上燒著的一點(diǎn)橘黃色的燈光，她忽然覺得徐煜城的臉都被燈光焦化了，像是從上了年紀(jì)的老相片里撈出來的。四周放著小野麗莎的爵士樂，歌手輕柔地像在月球上跳舞時唱出來的。旁邊那桌離的很遠(yuǎn)，講話都像竊竊私語。

    她看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刀叉切動牛骨，發(fā)出清脆又低沉的聲響，一瞬間覺得自己回到了冷兵器時代。

    rou汁溫溫?zé)釤?，融化在口腔里。?xì)膩柔軟的質(zhì)感包裹舌尖，咸味和某種原始的rou的味道擴(kuò)散開來。

    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

    法餐要吃很久，幸虧他們來得早。

    “差不多了，再不去坐摩天輪來不及了?！?/br>
    臺場的摩天輪是不是游樂園里的休閑擺設(shè)，只有不敢坐過山車的膽小鬼才會跑去坐摩天輪，佯稱看風(fēng)景。而是那種孤立的摩天輪，營業(yè)到晚上十點(diǎn)，從夜幕降臨開始點(diǎn)亮每個在天空中旋轉(zhuǎn)的包廂里的燈光，用來看城市的夜景和海景。

    倒也沒排多久隊(duì)，進(jìn)入包廂，周周和徐煜城面對面坐下，四方形的小包廂密閉性很好，慢慢地從低空開始爬行。

    “你看過嗎？”，周周忽然想起一個電影情節(jié)。

    “看過”，他說，倒也沒接下文。

    上次在迪士尼，她和他聊了一長串的迪士尼電影。

    從古早的系列，聊到最新的和。聊狐貍的性格有點(diǎn)像亂世佳人的男主角，又壞又有趣。聊料理鼠王讓她犯了密集恐懼癥和恐鼠癥。有一大堆可以聊的。聊里面祖母唱歌的那段，讓她不小心流淚了。聊來聊去，發(fā)現(xiàn)迪士尼電影有一個特點(diǎn)，永遠(yuǎn)正義，永遠(yuǎn)幸運(yùn)，永遠(yuǎn)熱淚盈眶。

    他說看過，卻出奇意料的沒有下文?？赡苁请p腳離地，封閉的空間里氣氛有些微妙，當(dāng)東京夜色和海邊風(fēng)光都變成聊天的背景板的時候，沉默不語就變成了曖昧，說話會破壞氣氛。

    “最開始就是在摩天輪上，男主說如果女主不答應(yīng)和他約會，就從摩天輪上跳下去?！?/br>
    徐煜城笑出了聲，像是回憶起了那個場景。

    “我看的時候還真擔(dān)心他掉下去?！?/br>
    “你記不記得里面有一句臺詞?！?，他忽然打算她，“就是男主寫給女主的那封信”

    “通過彼此領(lǐng)悟人生，在愛情中成長。最好的愛情能喚醒人的靈魂，讓我們?nèi)で蟾唷！?/br>
    周周把頭轉(zhuǎn)向窗外，她隱隱約約地有些印象，其實(shí)不太記得臺詞了，倒是對一些畫面印象深刻，那是他們分開后男主寫的信，旁邊讀這封信的時候，女主一邊在開車一邊在哭，車外綠蔭濃密，似乎是個很好的夏天。

    冬天的包廂開著暖氣，冬天的冬天室外很冷。溫度差讓包廂里面的玻璃壁結(jié)了一層水霧，城市夜色和今天本來就不太好的月光更朦朧了。摩天輪車窗外是東京的夜景，樓房和車道都被縮小，由左到右，從規(guī)劃整齊一個一個方塊樓過度成黑漆漆的，沒有一點(diǎn)裝飾的海洋。無論是城市還是海洋，都被已經(jīng)掛著液化空氣的玻璃罩得霧蒙蒙的。

    “你來看”，徐煜城忽然起身，站到窗邊。

    周周站起來，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看到城市，甚至城市的邊緣，城市的邊緣被連綿的群山一樣的低沉天空籠罩，天空是變色的，越往是越淺。

    他忽然開口，“那段時間腦子確實(shí)很亂，說了不好的話，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其實(shí)沒有之前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還是會和你說。

    他停住，頭頂?shù)陌鼛赖阶钌厦?，開始逐漸下沉，而他們在上升。

    他的手指動了動，在霧蒙蒙的玻璃上寫字，手指劃開的地方逐漸明朗，一筆一畫剝開城市，字體懸掛在城市上空，遮擋住了大半個東京。

    “我喜歡你”

    他們已經(jīng)在最高點(diǎn)了。

    “我不答應(yīng)的話，你也要學(xué)男主跳摩天輪嗎？”，周周笑著問他。

    他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低低的“嗯”了一聲。

    外面又冷，又黑，又模糊。

    只有包廂里面是亮堂堂的。

    有一刻，她聽到有人對她說，

    “你是真的真的有在享受愛情的沐浴。我希望你倆要一直好好的，順順利利的，開開心心的，平平安安的，無畏外界嘈雜的聲音，跟著心走，有自己的態(tài)度，過自己想要的生活?！?/br>
    是電影臺詞嗎，她搖搖頭，不記得了。

    他在看到她搖頭的時候愣住，表情有些失落。

    緊接著，她踮起腳吻住了他，其實(shí)只是嘴唇碰到嘴唇而已。

    他卻真真實(shí)實(shí)的感受到了摩天輪下沉帶來的失重感，險些以為世界出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