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漢
胡漢
時已中午,清寧殿里隱隱飄出一股羊rou的鮮香——薛氏祖籍山南西道,那里山川疊嶂,氣候濕熱,當地人食羊rou時喜歡添加一種名叫茱萸油的辛辣作料,即可増香去腥、又能提鮮開胃,長住神都數十年,薛廷至今沒能改掉這個習慣。 “平涼來的鮮羊rou,燉湯時只加了蔥姜胡椒,外加一點點薤菜?!迸滤先顺圆粦T辣味,皇夫特意將手邊的一碟酪醬推了過去,“平涼羊腥味兒重,rou質也更緊實一些,配酪吃倒也相宜?!?/br> “從前沒試過這種吃法,”姚琚從善如流的飲了一口熱湯,“今日兒臣就沾一沾父君的光了?!?/br> 太女妃其實沒料到薛廷會留自己用飯,皇夫殿下喜潔喜靜,跟誰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愛與人交往過密,與之打了幾個月交道,最多也就是一起用頓茶、賞幅畫、下盤棋。 看著滿桌玉饌珍饈,不知怎么姚琚心口一突——難道這件事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么簡單,是他想的太淺薄了嗎? “說起羊rou,從魏晉離亂到五胡亂華,再到前朝高祖一統(tǒng)天下,不知什么時候胡服、胡樂、胡食就在中原大行其道起來,”薛廷夾了一筷菠棱菜,笑著與他閑話家常,“人人吃羊湯著胡服,日子一久都忘了自己是胡是漢了?!?/br> 他多少聽出了一點話外之音,試探著應和道:“父君說的是,如今江南一帶的士人也都競相畜養(yǎng)胡姬美婢,酒肆食肆里家釀的黃醅酒、烏程酒反不如三勒漿、葡萄酒受歡迎?!?/br> 百年戰(zhàn)亂,胡漢交融,如今朝堂上雖然屹立著不少番臣名將,‘番戶’卻依然是實打實的賤籍,社會地位低于‘雜戶’(如樂戶、匠人等)不說,同‘良民’更是沒法比。大周向來良賤分明,如果沒有官身加持,尋常胡兒除了與胡人結親、作為家伎被納為官員私產,托人進太常寺便是一條最常見不過的出路。 他是在暗示此事或與胡人有關嗎? 用過午膳太女妃告退,看了約半個時辰閑書,清寧殿的掌事太監(jiān)方小心翼翼的上前詢問:“殿下,暑氣還未散盡,不如用些果子歇個晌吧?” 薛廷左手持卷,恍若未聞,幾名近身服侍的小太監(jiān)頓時寒從腳起,齊齊打了個哆嗦……殿下這是動真氣了啊。 一時室內靜若無人,良久,皇夫終于淡淡道:“把三個月內所有進宮獻藝的伎人名單都拿過來,既得太女妃賞贊,合該鼓勵嘉獎?!?/br> 掌事太監(jiān)不敢多話,伏身稱喏。 起手闔上書本,薛廷忍不住輕嘆一聲。小孩子想事情極易流于表面,知道暗度陳倉、托他向太常寺查問固然不算太笨,卻到底沒能看透此計真正的誅心之處。 皇子誕降,天下嘩然,倘若東宮一時無出,以長姐、半君的身份教導懷柔方是良策。他才剛剛滿月,話都不會說,能與人產生什么沖突仇怨?就算來日手足鬩墻、你死我活,也至少是十五年以后的事。上策誕育嫡子、中策兄友弟恭,下策固結黨羽,這盆污水甚至不必砸實了,來日皇子長成,只需在他耳邊似真似假的透露一點‘真相’、‘往事’,姐弟之間必是不死不休的結局——弟弟幼小時尚且不能容下,難道長大了反而會毫無芥蒂嗎? 懿奴一日為儲君,就一日被拋露在明處,大是大非上斷不能出現污點,一個器量狹小的太女、手段齷齪的長姐,實在太容易被大義和民望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