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置之死地
21、置之死地
君莫問下獄了,雖然他沒指望領功,但是被關進柵欄的時候還是有點懵。 縣太爺在柵欄外比君莫問還焦急:“君大夫,你放心,這抑疫的首功一定是你的,我這就去上折子。” 大夫們在柵欄外比君莫問還義憤填膺:“君大夫,你放心,這抑疫的首功一定是你的,我們這就去做功德傘,給你上請愿折子。” 縣太爺和大夫們慌慌忙忙地走了,錢二,就是在客棧里攔著君莫問被青夔踹昏過去的捕役走進柵欄里,幫君莫問把里面的稻草換了,席子換了,又拿了干凈的棉被:“君大夫,你放心,你肯定很快就能出去的?!?/br> 牢里潮濕,棉被三年難得曬一次,但因為住著君莫問,錢二給他三天曬一次。 剛曬過兩次,君莫問的判書就下來了,誰也沒想到這么快,斬立決。 縣太爺剛剛遞上去求情的折子,以驛站的速度可能還沒出州府,他捉摸著是不是去把折子要回來。 大夫們做的功德傘,剛剛砍了竹子還在曬,他們捉摸著曬好了是不是就能直接在君莫問靈前掛幡了。 就是李力海,控告君莫問毆打朝廷命官的始作俑者,也沒想到判決能判得這樣快,這樣狠。 李力海思來想去,不顧被打的重傷未愈,忍痛提筆寫信,和重重的厚禮一起快馬送進宮,謝了干爹維護之情。太監(jiān)總管福全的回信也很快,說這已經(jīng)不是李力海和君莫問兩個人的事,變成了一群人的事,沒居功,收的禮卻也沒退回來。 李力海捏著福全給的信,這才相信,君莫問的斬立決,就這么定了。 然后李力海便狂喜起來,君莫問就這樣做了刀下亡魂,旁人可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只當是他上頭有人靠山強硬,誰還敢跟他搶抑疫的首功?一時便覺得果然是天將降大任,太醫(yī)院院判舍我其誰,忙讓家人準備紙案香爐,就等任命的文書下來叩謝皇恩了。 淮安縣不能斬立決,需要將君莫問押解到所屬的州府禹州大牢?;窗部h捉摸著給禹州寫函,禹州回函,七七八八時間加起來少說得費十天半個月,誰知道他去函還沒寫好,禹州府的回函就來了,公文白紙黑字,讓押著君莫問立馬上路。 再是罪證確鑿罪大惡極窮兇極惡的犯人,也沒有見過這樣雷厲風行的??h太爺就看出來了,君莫問這是得罪人了,而且不止一個人,該是一群人,才會這樣快就定了罪,又這樣快要行刑。 自判決下來,縣太爺一直沒去看君莫問。君莫問上押解去禹州府的囚車的時候,到底覺得愧對了蹭來的功勞,縣太爺站在囚車外唉聲嘆氣:“君大夫,我真是寫了求情的狀子,只是沒想到判決下來得這樣快?!?/br> 君莫問坐在囚車里,上了枷,連拱手都沒辦法:“有勞大人費心了?!?/br> 囚車出了府衙,沿途有許多百姓來送。癘疫剛過,城中大喪,多是披麻戴孝。大夫們來得倉促,一根尚青的竹竿挑了寥寥的布條,不像功德傘,倒像是喪幡。送行的百姓和大夫們哭哭啼啼,沒有抹淚的也愁眉苦臉,一路看去,竟像是為君莫問送喪一般。 坐在囚車里,聽著車轱轆向著州府大牢的方向骨碌骨碌地轉(zhuǎn),君莫問倒泰然了。 這本來是一場人為的,就是為了要景王唐錦性命的癘疫。 唐錦在城中,癘疫會爆發(fā),為了讓他死于癘疫。唐錦逃出城去,癘疫也會爆發(fā),為了一路追殺,最后將他的尸體扔回城中,讓人以為他是死于癘疫。 除非唐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成一具尸體,淮安縣這場以唐錦為目標的癘疫避無可避。所以君莫問明白,當他攔住去縣衙的唐錦,當他將唐錦活著送出淮安縣,他就將一城的百姓陷入了死地。 藥雖然研制了出來,到底是晚了時候,而今淮安縣中幸者十不存五,滿城戴孝。 用半城百姓的性命為崔氏留一個昭雪的念想,有此一劫,只當天罰。 正如李力海的干爹福全所說,如淮安縣縣太爺所想,這場斬立決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如此干脆地判下來,不是一人之功,不是一方之功,而是多人多方群策群力眾志成城通力合作的結果。 時間回到淮安縣剛剛爆發(fā)時疫不久,某大臣官邸。 年逾四旬,蓄有美須的五品同知一拍桌子:“不是號稱萬無一失,怎么會讓他走脫?” 手下人有些惶惶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湊上去匯報:“本來是傷重幾乎不治的,又碰上癘疫封城,已然是必死的絕地。卻不知怎的突然出現(xiàn)在回京的官道上,回說雖然身體不適,卻也沒有大礙,傷竟像是好全了?!?/br> 同知拍著桌子越發(fā)的怒不可遏:“怎么會這樣?這樣讓我如何交代?” 手下人正惶惶,一名蓄著山羊胡子的青衣文士拱手走了進來:“大人,淮安縣醫(yī)令李力海,狀告淮安縣大夫君莫問,違法亂紀,藐視朝廷,毆打朝廷命官,請以重罪論。” 對于剛進來的文士,同知還是比較看重的,勉強壓著心頭的火氣:“先生,我現(xiàn)在哪里管得這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情?” 青衣文士摸著山羊胡子,想笑出個高深莫測的樣子,偏生他生得磕磣,只越發(fā)顯得賊眉鼠眼:“大人有所不知,那人能夠重傷頃刻痊愈,又逃脫封城之疫,背后必然有高人。別的不說,卻說當日他們下榻淮安縣中客棧,如病急亂投醫(yī)一般,召集了一群大夫,其中便有這個李力海狀告的君莫問?!?/br> 文士不敢稱其名,只以那人代之,同知卻明白他說的正是皇三子景王唐錦。不由得目光疑惑,遲疑地看著文士:“先生的意思是,這君莫問便是背后的高人?” 相較同知的疑惑,文士卻篤定得斬釘截鐵:“不錯,下面回報,此次治疫,君莫問論首功。他有這樣的醫(yī)術,能夠治好那人的傷也未可知。只怕替那人治傷,又送那人出城,均是這君莫問的手筆?!?/br> 同知卻還有疑慮:“何以見得?” 文士越發(fā)擺出運籌帷幄胸有成足的樣子:“明明可以只請一名大夫,他們卻請了多名大夫,必然是為了掩飾君莫問的真實身份。其后他們將大夫全數(shù)趕出,只留下君莫問問脈,一應診治均不假他人之手,可見對其尊重信任。為君莫問出氣立威,青夔甚至打了淮安縣令。得知癘疫封城,那人本已坐上了出城的馬車,卻自己跑回,于君莫問面前跪求脫身之法。樁樁件件,若非這君莫問有非常之處,還有什么別的解釋?” 文士也算是有些手段,還備下耳目,知悉了君莫問給唐錦醫(yī)治的些許細節(jié)??上嵌康降撞坏媒八藕?,竟將唐錦傷重不支倒地,看做了跪求君莫問脫身之法。 “當真?!”當聽到景王唐錦居然在君莫問面前跪求脫身之法,同知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他來回踱步,面上忽明忽暗。末了,猛的回頭看向文士,“先生覺得,此事當如何辦?” 文士知道同知是信了,頗為得意地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大人憂心的,不過是對上面無法交代。如今殺不了那人,除掉君莫問,卸他一條臂膀,也算有所交代了。” 同知滿意地點點頭,面上再無憂色,泰然落座,冷著臉擺了十足的官威:“傳本官令,淮安縣君莫問藐視王法,毆打朝廷命官,論罪當誅,秋后問斬,以儆效尤?!?/br> “救他?” 淮安縣封城前邵九就得了消息,早出城到了城外的一處院子。此刻,邵九用紫砂壺泡了新茶,倒在青瓷杯里推到對面,天生笑眉笑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老實說,他到底是誰?” 秦十三盤坐在邵九對面的蒲團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他就是他,還能是誰?” 邵九面上戲謔更甚:“大半個月前,陳戎找你密談了一個時辰。之前郊山別院被襲擊的事情沒查清楚,你傷也沒好全,卻不知聽陳戎說了什么,硬要往淮安來。你哥那樣好的涵養(yǎng),也忍不住罵人。” “我愛上哪兒上哪兒,憑什么全讓我哥拿主意?” “你哥是管你去哪兒嗎?現(xiàn)在朝中黨爭越演越烈,陳戎是景王的人,你哥還不是怕陳戎把你帶坑里?” 秦十三重重地將茶杯擱在桌上,半面下薄唇抿緊:“有完沒完,你就說救不救吧?” 邵九面色微冷,斬釘截鐵:“不救?!?/br> 秦十三也不婆媽,半句話不羅嗦,起身就走。 邵九卻更快一步,橫身攔在秦十三面前:“為何要救?他這么能惹禍,短短的時間就下了兩回大牢。索性這次判了斬立決,斬的時候用個死囚去換出來。以后他無名無姓,收在身邊,不是一勞永逸?” 秦十三一愣。 邵九又笑了,他生得笑眉笑眼,不笑時也像笑,笑起來越發(fā)顯得溫柔和氣:“你說他不是誰,行,我信你說他不是誰。不管他原來是誰,這件事之后,他誰都不是?!?/br> 秦十三不覺有些怔忪,此后君莫問無名無姓無來處無去處,養(yǎng)在籠子里,做只悲喜生死均由他的寵物?一開始他就是這么想的,邵九說得沒錯,能達到這個目的,又何必費那么大的勁非要為他正名呢? 雖然秦十三戴了半面,但邵九從他放松的薄唇也看出他動心了。索性回到幾前,一撩袍子坐下了:“你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讓收回判決,而是讓判決快些執(zhí)行,省得他遭罪,也省得夜長夢多?!?/br> 于是秦十三動了動手腳,那從同知府里流出來的秋后問斬的判決,就變成了斬立決。 景王府,青夔熬了藥,畢恭畢敬地奉在床前:“殿下,藥好了?!?/br> 朦朧的白紗后面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接過藥碗,隱去白紗后面,一個聲音,溫潤平和:“定了嗎?” 青夔跪俯在床前:“定了,斬立決?!?/br> 白紗后面似乎傳來了一聲嘆息:“倒是利索?!?/br> 青夔抬頭,這么近,圓睜的虎目還是看不清白紗后面的男子的表情:“殿下可要救他?” 唐錦看著手中的湯藥,所有的湯藥在他眼里都是一樣,黑黑的稠稠的,但是這藥卻讓太醫(yī)院院判拿著藥方抖得不能自已。終于,唐錦飲下了湯藥:“我應承過的,我不會食言,但卻也得他自己有命來拿。” 袖手旁觀,青夔明白了,于是接過從白紗后遞出的藥碗,恭身退去。 就這樣,君莫問的斬立決在朝堂上下空前的團結一心里,又快又狠地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