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進京受阻關(guān)卡三:秦十三
32、進京受阻——關(guān)卡三:秦十三
終于到了禹州,順利匯合另外三位杏林高手,卻沒能立即啟程。一場勢在必行的餞別宴,除入京參與論醫(yī)的三家代表,還邀請了其他名醫(yī)世家,甚至包括禹州知州和同知,在一處私房菜館熱熱鬧鬧地舉行。 中醫(yī)還是更相信經(jīng)驗積累的醫(yī)術(shù),那三名代表均比君莫問年長,最年輕的一位大夫也早過了而立之年。更不論參宴的其他大夫,年紀個個都要算君莫問的長輩。 晚宴只進行到一半,君莫問已然醉得七葷八素,借口更衣躲出包間。 一名翠衣婢女忽而走到君莫問面前,屈膝一福:“公子可是君大人?我家主人請大人前往一敘?!?/br> 君莫問瞇縫著醉眼,舌頭也有些大了:“不知你家主人是誰?” “大人隨我來了便知?!辨九蜃煲恍Γ}脈的眼睛顯得面龐清秀靈動,轉(zhuǎn)身向旁邊的廂房走去。 君莫問跟在婢女身后,看清了坐在廂房里戴著陰沉半面的男人:“秦十三?” “你不能去京師。”相較于印象中應(yīng)該正傷重得命懸一線的男人的突然出現(xiàn),掩在半面后看不清表情的臉,用略白的唇說出的第一句話,并不讓君莫問覺得意外。 君莫問醉得厲害,腦袋混沌,搖搖晃晃地在秦十三對面找張凳子坐了:“此次進京,是恒河公特意為我求來的名額,已經(jīng)跟另外三位代表一起報上了前往論醫(yī)的名單?!?/br> 秦十三一動不動地歪躺在一張美人榻上,一點也不冷的夏日,他的身上也搭著毛毯:“這樣的名單,能輕易加上去,自然能輕易剔出來。至不濟,稱病一聲,朝廷也會體恤?!?/br> 君莫問自然知道秦十三這樣的身份地位,若不想讓一個人進京,有的是法子,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只要他透露一點意思,多的是人想要討好這位未來的鎮(zhèn)西王爺。君莫問只能裝不懂小王爺金口玉律,做出商量的樣子:“與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論醫(yī),此機會難能可貴,我不想稱病?!?/br> 秦十三沒有不愉,沒有暴怒,他甚至也順著君莫問擺出有商有量的樣子,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啟:“如今論醫(yī)不過流于形式,走個過場,各家的看家本事都秘而不宣,不去也沒有什么可惜的?!?/br> 君莫問握了握拳頭,還要再辯:“即便不能得一方興族的秘技,增長見聞也是好的?!?/br> 秦十三盯著君莫問,半面后的黑眸古井無波:“你真的只是去參加論醫(yī)嗎?” 去不去京師其實是君莫問自己的事情,可惜還是可貴也是君莫問自己的事情。但那是秦十三不管,一旦秦十三想管了,那么他覺得不能去便不能去,他覺得不可惜便不可惜。 將君莫問圈養(yǎng)起來,像一條狗一只貓一頭豬或者牛羊那樣,高興的時候捧在手上讓他人生恨短,不高興的時候踩在泥里讓他連死都死不痛快,秦十三有這樣的本事,如今看來,他也完全有這樣的理由。 對于秦十三的刺殺已然十分猖狂,而他在這樣猖狂的刺殺里進退也已然并不從容。本該龜縮在鎮(zhèn)西王府等待刺殺者被連根拔起再出來的秦十三,卻為了一個君莫問一而再再而三地身陷險地,無論是秦十三還是秦十三身邊的人,都必然動過將君莫問圈養(yǎng)起來,不讓秦十三跟著一起拋頭露面的想法。 讓君莫問陷入可能圈養(yǎng)的窘境的是秦十三的興趣,可以讓君莫問免于后半生淪落為秦十三的后院里眾多不見天日翹首企盼零星雨露恩澤的侍妾的,卻也正是秦十三的興趣。君莫問只能賭,賭秦十三不要一個溫順庸碌無異于妓倌伶人的崔君庭:“當(dāng)年之事,我崔氏敗得那樣慘,我不甘心?!?/br> “你進京就能改變敗局了?” “不能,”君莫問搖頭,“此事試了,我沒有萬全的把握。但若是不試,便一丁點機會也沒有。” “你果然是知道唐錦想翻案的消息?!标幊恋陌朊嫔w得太嚴實,看不出秦十三的表情有沒有感慨。 君莫問一驚,然后就釋然了。唐錦此事做得并不隱秘,就因為消息泄露險些遭殺身之禍,秦十三略知一二并不出奇:“我一人或許無望,但景王是皇子之尊,有親王之位,有他主持,或有一線希望。” 對上君莫問慷慨希翼的目光,秦十三卻還是搖頭:“我不會讓你去的?!?/br> 秦十三傷重,多說幾句話便露出疲態(tài)來,他的聲音緩慢而中氣不足,君莫問卻不能錯聽里面的堅定:“為什么?” “出身皇室,有哪個是心思澄澈的?那景王唐錦也并非純善之輩,不會一心要給崔家翻案。他不過是想藉著由頭扳倒賀宰,然后便能扳倒賀宰所擁立的太子,儲位空虛,他才能有機可趁?!?/br> 秦十三此番論調(diào)言及廟堂中饋,頗有推心置腹的意思。君莫問斟酌措辭,沉吟片刻,方道:“景王想著扳倒賀宰也就足夠了?!?/br> 秦十三一愣,便聽見君莫問后面的話娓娓而來:“自古以來,富可敵國是罪,功高蓋主亦是罪。崔府之罪,罪證確鑿,皇權(quán)侵軋之下,沒有半分冤,所以當(dāng)年我祖父不曾抗辯分毫。但滅族之禍實在是屈,此罪按制當(dāng)沒家財,斬主犯,逐從犯,余者貶庶流放,三代不得入朝為官。是賀宰,他為泄一己之私憤,一力主殺,斬我崔氏滿門。此仇不共戴天,我只求扳倒賀宰,亦讓他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碎刮凌遲。” “自古以來,富可敵國是罪,功高震主亦是罪,”秦十三目光放空,語調(diào)悠遠,重復(fù)著君莫問的話,一字一句咀嚼,似是頗為感慨,“沒想到,你居然看得這樣明白?!?/br> 君莫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端端拱手作揖,一揖到底:“我不求什么沉冤昭雪,因我崔氏本就無冤可昭。但此血海深屈不能平,放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平順此生,我實在是不甘心?!?/br> 看著鄭重的君莫問,秦十三沉默許久,卻還是搖頭:“我不會讓你去的?!?/br> 君莫問實在沒料到說到這般田地,秦十三還是不松口,不禁變了臉色:“我已經(jīng)說得這樣明白,為什么殿下就是不肯讓我去?” “大事那般明白,偏偏小事看不清,君庭,你也是糊涂了,”不知是不是語調(diào)太緩和,這樣說著的秦十三居然給了君莫問一種年長者的語重心長用心良苦,“你當(dāng)初離京時已經(jīng)十歲,這些年音容都未大改,連我都可以認出你,這京里能識破你身份的更是不知繁幾。只怕你還沒走到景王府,便要人頭落地了?!?/br> 一聲君庭,將君莫問從那樣近乎莽撞的急迫中喚醒,秦十三說得對,他能夠平平安安的活到現(xiàn)在,只因為賀宰以為崔家都死全了,這幾乎是他在權(quán)勢滔天的賀宰面前唯一的優(yōu)勢。而現(xiàn)在他主動進京,主動暴露在賀宰面前,便是將唯一的優(yōu)勢也拱手了。死不可怕,他卻不想就這樣沒有意義的死。 不能進京,就這樣不進京卻也是不可能的。 君莫問進京的機會,明面上恒河公感謝他救了蔡白討來的名額,背后卻是景王的意思。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便忽然推辭,便是在對景王說他自己身份可疑,將身份暴露給唐錦并不就比暴露給賀宰更安全。不能去,卻也不能不去,這京師果真是虎狼之地,居然讓君莫問進退兩難。 眼看著君莫問長久緘默,臉色變幻,秦十三的聲音越發(fā)和緩:“你不能進京,唐錦卻可以出來。等到了京郊,我?guī)湍慵s他一見,這京師你還是暫時不要進了。” 君莫問久久地看著面前的秦十三,最終只是一拱手:“如此,便多謝殿下?!?/br> 翠衣婢女引著君莫問離去,一名身穿墨綠色窄袖勁裝的男子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秦十三沒有回頭,說了許久的話,太過耗神,他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哥,你來了?!?/br> 被稱為哥的男子風(fēng)塵仆仆,若是君莫問沒走,或許能認出來曾在郊山別院上有過一面之緣:“緊趕慢趕,還是讓你跑了出來。你不是小孩子了,現(xiàn)在外面多危險,難道還要我一再耳提面點?” “能者多勞嘛,”秦十三似乎還輕笑了一下,“要不是知道有哥你善后,我怎么敢出來?” 男子一噎,沉默許久才哭笑不得地嘆一口氣:“十三,黨爭茲事體大,鎮(zhèn)西王府之所以能佇立至今,蓋因做的純臣。以后無論哪位皇子上位都是要用人的,哪怕一時蟄伏,總好過一失足萬劫不復(fù)。” “哥你方才也聽見了,崔氏談不上冤,不過是死的人多了一些。但成王敗寇,哪尊王座下不是萬千枯骨,我怎么會去淌唐錦這趟渾水?”半面后的眼瞼半睜著,黑眸里盡是幽光。 男子唯一皺眉,語調(diào)緩和下來:“你當(dāng)真明白?” “旁的不說,他如今都是百般不樂意。若真是崔氏翻身,他又有了小侯爺?shù)木粑?,哪兒還能讓我摸上一根頭發(fā)絲?我不會這么糊涂的?!?/br> 秦十三話中語焉不詳?shù)乃⑽粗该佬眨凶訁s了然地點頭,松了一口氣:“你明白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