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男兒當(dāng)立業(yè)

    “這個新來的君莫問真是想立功想瘋了，一條白布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什么德行?！?/br>
    君莫問跟覃襄吵架的事，當(dāng)日就傳遍了整個軍營。兵痞對于得到他們認(rèn)同的將軍的尊敬信任之情是十分強烈的，別說說些風(fēng)涼話，要不是蒲猛在旁邊護著，上去打的都有了。

    對于這些非議最好的反擊就是做出成績，君莫問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士兵如何使用止血繃帶。

    覃襄答應(yīng)君莫問可以在兩小隊士兵二十四人中試用繃帶，作為嘉云關(guān)的土皇帝，一言既出，這自然是沒有折扣的。但送過來的都是什么樣的人，可就很難說了。

    按照君莫問的想法，他希望來的是斥候。眼下灰鶴蠢蠢欲動，但到底沒有爆發(fā)大規(guī)模戰(zhàn)事，只有小規(guī)模襲擊侵?jǐn)_百姓。除了斥候，城內(nèi)守軍極少有接觸灰鶴兵的機會，更別說受傷需用到止血繃帶了。

    但很不幸，給君莫問點齊的兩支小隊就是城中守軍。

    覃襄治下嚴(yán)苛，而今備戰(zhàn)，城中守軍本來訓(xùn)練就重，訓(xùn)練之后累得半死，還要額外到君莫問這里來學(xué)怎么給自己纏布條，自然就有抵觸情緒。再加上擁戴覃襄，知道君莫問頂撞覃襄，就更不配合。

    雖然有蒲猛幫忙，但他到底不過是個御侮校尉，權(quán)責(zé)有限，能約束著那些被點的士兵天天到君莫問這里報到就不錯了，至于到得準(zhǔn)不準(zhǔn)時，學(xué)得專不專心，就實在無能為力了。

    一連半月，君莫問說得口干舌燥，兵士綁個繃帶還是歪七扭八，君莫問也有些泄氣了，怪他太過沖動，頂撞覃襄。這半月不說士兵都給他冷臉白眼，便是日常的吃食也開始短缺，再這么下去，月俸也要克扣了。

    非議白眼吃食錢財這些就算了，更讓君莫問發(fā)愁的是，兵士學(xué)得稀里糊涂，不用驗證也知道效果有限。跟覃襄的賭眼看著要輸了，到時候就算真的靠蒲猛說情，免于軍法，以后再想在嘉云關(guān)出頭，就更難了。

    “報——報——”一騎飛馳而來，覃襄正在校場上練兵，馬上的斥候跑到覃襄面前屈膝跪地，大聲疾呼，“將軍，有十余灰鶴兵奔襲浣花村，掠奪民財！”

    覃襄肅容：“點兵！”

    等覃襄率兵去了，那斥候還沒站起來。他不僅沒站起來，反而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蒲猛上前扶住斥候，一摸一手鮮紅濕濡，這才發(fā)現(xiàn)斥候受了傷：“叫軍醫(yī)，快！叫軍醫(yī)！”

    晚間，覃襄從外面回來了，他浴血歸來，風(fēng)塵仆仆，不顯得狼狽，倒顯得越發(fā)星目劍眉容光煥發(fā)。他點了百名士兵，都是未歷戰(zhàn)事的新兵，應(yīng)對多有損傷，但人數(shù)倍于敵兵，到底全殲灰鶴兵，也算是小捷。

    覃襄正要沐浴，蒲猛來請：“還請將軍隨我去一趟傷兵營。”

    聞言，覃襄眉頭一皺，雖然當(dāng)場士兵沒有死亡的，但卻多有受傷的，若是傷重不治，這一場小捷可就大打折扣了：“出了什么事？”

    蒲猛一看覃襄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茬了，連忙道：“是好事。”

    想了想，蒲猛又改口，表情古怪：“對將軍來說，也不一定是好事?！?/br>
    覃襄看蒲猛奇奇怪怪的，便跟著去了傷兵營。白日那報信的斥候見覃襄親自前來，嚇了一大跳，掙扎著要坐起來給覃襄行禮：“二營斥候楊二狗，見過將軍?！?/br>
    白日匆忙，楊二狗又戴了輕甲沒看清楚，此時覃襄才發(fā)現(xiàn)這斥候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楊二狗背后受的傷，趴在床上，覃襄將他壓回床上：“你受了傷，不要講究這些虛禮，我就是來看看。”

    聽見覃襄這樣說，楊二狗十分感動：“謝謝將軍?！?/br>
    覃襄又寬慰了楊二狗幾句，楊二狗越發(fā)感動，眼眶都紅了。覃襄側(cè)頭看向站在旁邊的蒲猛，用眼神問他到底讓自己來干嘛。

    站在旁邊的蒲猛將楊二狗和覃襄慰問和被慰問了半天都沒有說到重點上，早就不耐煩了，被覃襄一看，立刻火急火燎地看向楊二狗：“你跟將軍說說，你怎么跑回來的?！?/br>
    此問一出，楊二狗的眼圈更紅了，他不過十來歲，還是個少年，此刻滿面懊悔自責(zé)：“在浣花村外面，老周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我卻覺得灰鶴哪有這樣明目張膽，大白天，又離嘉云關(guān)這樣近，結(jié)果驚動了灰鶴兵。我年紀(jì)小，沒有經(jīng)驗，別的人都不愿意跟我一組，還是老周好心，主動要跟我一組。我背上挨了一箭，老周卻為了救我，被灰鶴兵殺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br>
    蒲猛一拍大腿：“誰讓你說這個，說重點！”

    覃襄瞪了蒲猛一眼：“怎么說話呢？”

    本來悲傷落淚的楊二狗被蒲猛嚇得一縮，困惑地抬著頭：“什么重點？”

    蒲猛看著覃襄臉色，調(diào)整了一下語氣，甚至勉強扯著嘴角露了點笑：“就是往后面繼續(xù)說，說你中了箭后面的事?！?/br>
    “我中了箭，好痛，流了好多血，但是我想著我不能讓老周白死，不能讓那些村民遇難，所以我就馬不停蹄地一路跑，一路跑，終于跑了回來，見到將軍，”楊二狗看向覃襄的眼神滿是崇拜，“我知道將軍一定會救那些村民，為老周報仇的。”

    論年紀(jì)，覃襄的確比楊二狗大，但也不足以大到當(dāng)?shù)?，最多算個哥哥。沐浴在楊二狗如同看著父輩般濡慕的眼神里，覃襄沉默了一下，才摸了摸楊二狗的腦袋：“你是個好孩子?！?/br>
    楊二狗眼睛晶晶亮，狗崽子樣歡喜地看著覃襄，要是真是狗，他估計要對著覃襄把尾巴搖斷了。

    “哎喲，我的爹，你急死我了，”蒲猛一拍大腿，他可不是讓覃襄來這兒演一番父慈子孝的，“我是讓你說你中了箭，那灰鶴的箭最是陰險，力道又足，你正中背心，如何能捱到跑回城中？”

    楊二狗看著他新鮮出爐的乖兒子蒲猛：“我那時雖然看不見傷，卻也知道自己流了許多血，周身發(fā)冷，眼前發(fā)黑，這血一直流下去，肯定就要死了。所以我就用一條白布纏住了傷口，那白布還是老周給我的，纏白布的方式也是他教我，我現(xiàn)在活下來，他卻死了……”

    說到這里，楊二狗又是一陣悲從中來，嗚嗚的哭。

    蒲猛見楊二狗終于說在了點子上，趁機將從楊二狗身上拆下來的染血的白布呈給覃襄。

    蒲猛沒有說話，覃襄一看蒲猛呈上來的東西卻也懂了。他也有一卷相同的東西，潔白，棉質(zhì)，寸許寬，疊成卷狀，君莫問給他的，遞上來的時候，那相貌俊秀的醫(yī)者說——

    ——將軍，這不是小事，這是攸關(guān)將士生死左右戰(zhàn)事勝負(fù)的大事。

    ——請將軍容稟，若此物能夠推行，若軍中將士懂得使用，必然能夠減少傷亡，最大程度的保留戰(zhàn)力，便能左右戰(zhàn)局勝負(fù)。

    ——是，我是為了立功，我求著來嘉云關(guān)便是為了立功，男兒在世，求功名利祿，求富貴榮華，這有什么可恥的？

    ——我試了，不奏效，那是我志大才疏，不學(xué)無術(shù)，將軍訓(xùn)斥我，這個錯我認(rèn)了。但是將軍因我生而殊色心存偏見，連試也不讓我試，這個錯，我不認(rèn)！

    覃襄看向蒲猛手中的繃帶，神色復(fù)雜。他的面前浮現(xiàn)出那張白皙俊秀的確當(dāng)?shù)闷鹕馍@句話的臉，或許的確是他因為那青年生而殊色便心存偏見了？

    “雖然這次你有功，但是到底不明顯，賞錢沒多少，還用的是將軍自己的錢。但重要的，將軍決定大規(guī)模推行你的，嗯，那個什么止血繃帶了，”蒲猛得意洋洋地沖君莫問擠眉弄眼，“這些事，你都得謝我?！?/br>
    君莫問見往日冷臉白眼的士兵都拿正眼瞧自己了，把玩著剛拿到手的銀子，賞銀的確不重，但只是這份賞賜的含義，便已然很重了，他連連點頭：“是該謝你?！?/br>
    蒲猛話鋒一轉(zhuǎn)：“將軍沒親自來，你別生氣，他肯推行止血繃帶，已經(jīng)很給你面子了。他到底是將軍，你也給他留點面子?！?/br>
    君莫問當(dāng)然不會生氣，這次的事實在是他運氣。不僅僅是說楊二狗剛好碰上灰鶴兵，剛好楊二狗拿到了止血繃帶，剛好楊二狗會用止血繃帶，剛好被止血繃帶保住一名的楊二狗讓蒲猛發(fā)現(xiàn)了的運氣。更是說遇見的了覃襄，遇見的是身居高位卻不同于蠻橫兵痞心系百姓將士的覃襄的運氣。

    覃襄如今威望，軍中唯他馬首是瞻，他若是咬死并非這止血繃帶的作用，君莫問當(dāng)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誰讓這就是根本不講理的軍營，覃襄就是一群根本不講理的兵痞的頭子。

    覃襄在給君莫問做臉的時候，就是在打自己的臉，遇見一個愿意打自己臉給手下做臉的上官，君莫問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為了謝你，我請你喝酒，”君莫問拋了一下剛到手還沒焐熱的銀子，沖聽見酒就咧嘴憨笑的蒲猛道，“也叫上將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