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qū)2
禁區(qū)2
甘棠最后睡在沙發(fā)上。 因她堅持要鋪自己的床單,而她的床單,包括衣柜里換用的都掛在陽臺的晾衣桿上,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晾干。 躺在沙發(fā)之后甘棠就開始后悔,這里似乎還殘留著甘瑅的溫度與氣息,她用抱枕堆出個三角區(qū)域,像鴕鳥一樣把頭隔絕在里面,身體也是蜷著的,看起來有點可笑。 甘瑅憂心道,“沙發(fā)不舒服,要不你還是睡我那……” 甘棠把一個抱枕移開一點,露出寫滿不耐煩的半張臉,“安靜,我睡覺時不喜歡有人打擾?!?/br> 一般人有起床氣,到甘棠這兒就成了睡前氣。她近兩年入睡障礙越來越嚴(yán)重,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時心情格外不爽。 甘瑅輕輕“哦”了一聲,回房去了。 這回客廳徹底安靜了,甘棠翻了個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幾分鐘后,她又翻了個身。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還是沒睡著。 甘棠覺得這全都得怪甘瑅,來自年輕異性的信息素?zé)o處不在,把房里標(biāo)記得到處都是雷區(qū)。 她正這樣想著,就聽見甘瑅的房門開了,他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甘棠正想找茬同他吵一架,捏著拳頭只待他走近,卻不想甘瑅步子不停,往衛(wèi)生間去了。 甘棠覺得有點沒趣,就算她再怎么霸道也不能禁止甘瑅上廁所。她把頭埋得更深,聽著甘瑅走近走遠的聲音。 甘瑅的腳步聲消失在房門口,很快,他就又出來了。 ……還有完沒完了。 甘棠聽著腳步聲靠近,直到離她兩三步遠,停了。 她還沒來得及跳起來,甘瑅就拋過來一張薄毯,他的動作很輕,拋得又很準(zhǔn),那薄毯正蓋在她小腹與腿之間。 然后他若無其事轉(zhuǎn)身走了。 甘棠蓄了半天力沒處使,這回是真覺著沒趣了,夏天的午后裹著毯子渾身開始冒汗,但她居然也沒掀開,翻了幾個身,到底還是睡著了。 睡得還不錯,被甘瑅推醒時還有點云里霧里,看了看窗外,天已經(jīng)快徹底黑了。 這回倆人是下樓去吃的,回來的路上,甘瑅問她,“你現(xiàn)在睡眠不好么?” 甘棠苦笑,“就這幾年,睡覺總做噩夢,睡眠質(zhì)量也不怎么樣,找醫(yī)生開過安眠藥,但我不喜歡那種斷片的感覺,我也不想藥物成癮?!?/br> 甘瑅忽然道,“對不起?!?/br> 他這句跟的很快,以至于顯得怪異了。 甘棠覺得這句“對不起”很像電視劇里男女分手多年后再相逢,其中一方飽含愧疚的對白。 尤其兩人并肩走著,中間還隔了半人的距離,竭力避免碰觸,配上這句就更像了。 她把這個怪異的念頭拋出腦后,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跟你也沒關(guān)系?!?/br> 其實有關(guān)系的。 至少從前她在甘瑅的床上睡的很好,而且她的噩夢很多都同他有關(guān)。 想到那些噩夢,甘棠欲蓋彌彰地補充,“心理治療對我來說只會加劇失眠,我不喜歡那種刻意刺探的聊法,也很難成功接受催眠,因為我總擔(dān)心說出口的話會變成心理咨詢師茶余飯后的談資,你可以說我被害妄想……或者應(yīng)該叫做自我意識過剩?” 她每說一句,甘瑅的臉色就慘淡一分,他想說對不起,又一想這句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 “姐……”他輕輕喚她,無意識拉住她的手,“以后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br> 會好起來么?甘棠停下腳步,不自在地看著被他拉住的手。 “小瑅?!彼曇魩ь?,還很不習(xí)慣對他叫出這稱呼,好在黑夜遮擋了男人大半身影,只能瞧見模糊輪廓。 “小瑅,你不該回來的?!备侍妮p聲說,“你有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沒必要來重溫噩夢?!?/br> 甘瑅垂眼,看著握住的手,“我最重要的東西在這,我必須帶走?!?/br> 那只手卻很快將他甩開了,甘棠快走幾步,先一步上了樓梯,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你?!?/br> “我知道?!?/br> 甘瑅踩上樓梯臺階。 “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人生有多華麗光鮮。” “我知道?!?/br> 甘瑅朝她緩緩走近。 “你最好盡早帶著你的東西遠遠離開,再也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br> “……” 甘瑅站在她身前,有些無奈,又帶著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服。 “姐,咱們回家吧。” 甘棠好不容易蓄力打出的一拳,像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這會兒回想甘瑅最后那句話里的無奈,倒好像她成了無理取鬧的那個。 她覺得甘瑅真是越來越難對付了。 “你現(xiàn)在叫什么名字?” 甘瑅不吭聲,但他的腳步聲一直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 “姓虞,還是姓王?” 甘瑅還是不吭聲。 直到走到門口了,他才開口,“我是小瑅,是你的弟弟?!?/br> 他是她的弟弟,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甘棠從這句語氣里嗅到一點驚心動魄的內(nèi)容來,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甘瑅先她一步掏出鑰匙打開門,把她推進房里。 房里沒有開燈,黑暗一片里,他輕輕關(guān)了門。 “你真想知道我現(xiàn)在叫什么?” 甘瑅人還站在門口的位置,聲音也依然平靜。 “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你叫出來,好不好?!?/br> 甘棠覺得不好,她總感覺甘瑅的平靜之下隱隱帶有她讀不懂的情緒,他整個人像個即將被打開的裝有劇毒的盒子。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穿過黑暗,帶著某種重量釘在自己身上。 專注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視線。 “不要?!?/br> 她才把話說出口,甘瑅就把燈打開了。 他捂嘴笑起來,眉眼都舒展開來,看起來一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樣子。 “姐,你剛才被嚇到了是不是?” 甘棠沉默,jiejie的尊嚴(yán)讓她不允許自己承認(rèn),不過她抿起唇白著臉的樣子已經(jīng)很有說服力了。 甘瑅想了一下,決定把某個問題留到以后再問。 他摸索著接通電視與游戲主機,指著沙發(fā),“睡不著就坐這看會兒?!?/br> 甘棠嗯了一聲,抱著抱枕窩坐在沙發(fā)另一端。 她從很早以前就喜歡看甘瑅打游戲,或許源于姐弟間獨有的感應(yīng),看他打游戲也相當(dāng)于半個她在cao作。 不過比起甘瑅,她的技術(shù)就有點不堪入目了。 伴隨著甘瑅的cao控,游戲里的主角在幽靈船里摸索前進,視角搖晃著推進,異形體的怪物扭曲著落下來,和主角拼殺在一起。 甘棠悄悄往甘瑅身旁湊近一點。 她有些后悔剛才為了視覺效果關(guān)掉客廳的燈,電視屏幕的沖擊太大,她不得不把視線落在甘瑅身上。 他打游戲時總是很專注,她也可以肆無忌憚地觀察。 從這個角度看甘瑅的側(cè)臉,沒一會兒,心頭就浮起極其強烈的陌生感。 視覺上的陌生,和感覺上的熟悉,兩種知覺矛盾對立,這個人是甘瑅又不像甘瑅。 像把熟的不能再熟的部分糅合在全然陌生的另一部分里,雜糅不清,難以辨別。 甘瑅的視線仍停留在游戲畫面上,表情卻有點不自在了,“姐,幫我去冰箱拿根雪糕?!?/br> 甘棠就走到廚房,拉開冰箱。 她覺得甘瑅大概是有囤積癖,冰箱里應(yīng)有盡有,比小賣部里塞的都滿當(dāng)。 她挑了一根,想了想,又抽出來一根。 甘瑅把手柄放在桌上,吃的時候還不忘問她,“姐,你要不要也來玩一下?” 甘棠咬了一口雪糕,沒吭聲。 甘瑅看起來很熱,很快吃完了屬于他的那根。 甘棠吃的很慢,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喜歡這種甜膩過分的奶油口味了,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 甘瑅把游戲存檔,又打開一個風(fēng)格明快的小游戲,招呼她坐過來,擺弄手柄上的鍵位教她怎么cao作。 甘棠的手被雪糕占著,這會兒騰不出手來,就安靜聽他講解。 不想甘瑅說著說著,頭一低,極其自然地在她手上的雪糕咬了一口。 甘棠低頭看著那個咬出來的凹進去的形狀,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你……”她皺著眉,不滿道,“冰箱里有那么多,你搶我的干嘛?” 甘瑅笑得得意。 “我從小就覺得,你手里的食物好吃些?!?/br> 甘棠因這句話出離憤怒了,她忽然想起來,甘瑅的確從小就喜歡搶她東西吃,去買零食的時候也一樣,她買什么,他總跟著買一模一樣的。 “反正看你也吃不下?!备尸v的視線徑直落在雪糕上,“再不吃就要化了,不如我?guī)湍恪?/br> 想都別想。 被他一句話激起多年的護食癖,甘棠想都不想就咬了一大口。 只是當(dāng)那口冰冷的雪糕融化在口中時,她的神色巨變,眼神復(fù)雜地落在雪糕上,那個被甘瑅咬出來的形狀已經(jīng)只能瞧見一點點了。 心里再度浮起別扭的感覺來,她食不知味地把剩下的半根吃掉了。 那天的甘棠玩了沒多一會兒就嫌手柄用不習(xí)慣,又把它丟給甘瑅,甘瑅像個任勞任怨的游戲勞工,點開又一個游戲。 那是個無聊的游戲,藍天之下的廣袤天地,手握圣劍的騎士不停在地圖上走來走去找小怪獸打架,回合制的游戲,你來一下我來一下,看起來更加催眠,甘棠看著看著就睜不開眼了。 甘瑅輕輕推了她一下,“回去睡吧?!?/br> 甘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夢游似的回了房,才發(fā)覺那抱枕也給她抱回來了。 才晾曬過的床單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和著抱枕上甘瑅獨有的氣息,甘棠閉上眼。 夢里也有一片廣袤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