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筆仙（四）

    一場曖昧性愛被打斷，歸海夢才意識到自己處在什么環(huán)境里。別人都忙著怎么逃命，她卻若無其事地跟卓槐靠著玻璃親熱，罪過罪過。

    她跟著卓槐一路上了三樓，聽見女鬼的壞笑聲回音似的在整個樓層里穿蕩，如盤旋的夜梟：“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歸海夢暗道糟糕，正要快步?jīng)_過去，又聽得一聲細碎的不確定的女聲：“是菲菲嗎？”

    這聲音，是學(xué)姐的。

    “是菲菲，是菲菲！”學(xué)姐的聲音提高了一個調(diào)，那音腔和尾音顫動輕易能把說話人的情緒歸為激動，“菲菲，你還記得我嗎？”

    整個三樓在她說完后安靜了幾秒鐘。

    “哦，是你啊?！?/br>
    這一聲平平靜靜，仿佛讀文，不夾雜任何感情。

    “是你呀?！?/br>
    這一聲起調(diào)抑揚頓挫，落音悠長，于是同樣的話就染上了讓人毛骨悚然的亢奮。

    歸海夢聽得起雞皮疙瘩，本能去尋卓槐的小臂，在他身后歪著一張臉看情況。

    “是你呀！”這聲就完全升高了八度，女鬼猛地湊近學(xué)姐，沒有焦距的眼睛和慘白破敗的面容都被迫塞進學(xué)姐的瞳孔里，“你把我請出來，是覺得沒人可以欺負寂寞了嗎……可我已經(jīng)死了……啊，沒關(guān)系，你來找我，你來找我?。　?/br>
    女鬼尖銳的笑聲在空蕩無光的教室里露著棱角，像一把尖銳的刀。

    歸海夢聽著炸耳朵，見卓槐也蹙了眉，伸手去捂他耳朵：“別聽別聽，小心耳聾?！?/br>
    最受迫害的學(xué)姐卻渾然不覺，她原本癱軟在角落里，看了女鬼半晌，突然跪起來趴著去夠她：“菲菲，我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一出聲就開始掉眼淚，大地色系的眼影被沖花，黑色的眼線順著淚痕暈開，瞧著比她面前的女鬼看著還像鬼。

    “我知道你是報復(fù)我，你算好了時間讓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你自殺，你就吊死在我床邊，我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哪怕?lián)Q了宿舍換了樓我也失眠，我每天晚上都覺得你懸在床邊盯著我，我去看心理醫(yī)生，可我不敢說我欺負過你。”

    “沒有人相信我說的，他們都覺得我是神經(jīng)病……可我不是，可我不是！菲菲，”學(xué)姐哭著去攥她的裙角，哀求像是洪水決堤，“我知道是你，我錯了，我當(dāng)初不該那么欺負你的，你原諒我，只要你原諒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受不了了，再這么下去我會崩潰的！”

    學(xué)姐的理智冰散瓦解，只有她無比刺耳的裂帛似的聲音融入四周的空氣。

    歸海夢覺得女鬼的笑聲其實也不是不能忍受。

    但女鬼沒有笑，她穿著一身濃得像滴血的紅裙子，站在學(xué)姐前面，不動。

    學(xué)姐以為她在猶豫，吸了下鼻子，更加急迫地直起上半身：“菲菲……”

    “原諒你什么？”

    女鬼低下頭，淡漠地直視她。

    “原諒你扒我衣服還要拍？原諒你把我按在馬桶里？原諒你在眾目睽睽下踩著我的頭讓我吃泥巴？”女鬼聲音越說越譏諷，“還是為了你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厚著臉皮求我，而從不管我丟了一條命還要困在這樓里永無解脫之日？”

    “你憑什么？我又憑什么？”

    女鬼把學(xué)姐攥著的一截衣角毫不猶豫地撕破，就像她選擇自殺那么決絕。

    “你給我聽著——我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br>
    女鬼俯視著因為震驚而面容呆滯的女孩，殘忍地笑：“所以你贏了，我不殺你?！?/br>
    “我要你就這么崩潰地活著，就算哪天你痛苦的快要死了，我也要你帶著無用的懺悔和對我的后悔去下地獄?！?/br>
    “因為你活該。”

    女鬼走出來，看見站在一邊的卓槐和躲在卓槐身后的歸海夢。

    “我早該猜到的，你身上有陰陽師的氣味?！迸肀е?，厚長的頭發(fā)垂到腰間，遮住大半張臉，“至于嗎，我又沒真的得罪你。”

    “是我主動來的?！弊炕苯忉尩溃氨緛硐霚缒?，但意識清楚的惡鬼比較少見，你又的確沒殺過人，所以假如你想……”

    “我不想，殺了我吧。”

    他們站在這一層的盡頭，旁邊夾著狹窄的樓梯，正對女鬼的是走廊盡頭一扇小窗戶，平時都不開的那種。

    “在這日復(fù)一日，沒有任何希望地徘徊很折磨人，樓外的風(fēng)景我都看膩了?！迸碜叩酱巴猓瑹o人的柏油街道旁種著稀疏的幾棵垂楊，“我有時從這站一整夜，就想著我死的真不值啊，可我沒有辦法?！?/br>
    “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為什么有人就不想讓我好好活著呢？”

    “惡意的產(chǎn)生有時并無原因，人性殘劣罷了?！闭f是這么說，卓槐心里還是有些難言的感慨，他語氣微軟，“你要想好，你死時怨念太重，生為惡鬼，縱使沒有作惡，也……只能消亡，不能轉(zhuǎn)生?！?/br>
    歸海夢心里像是被撞了一下，發(fā)酸發(fā)疼，她有點可惜地瞧著面前女孩子，私心她不要有這么不好的結(jié)局。

    但女孩只是笑了笑。

    “難道永遠待著這個空蕩蕩的樓里不痛苦嗎？”女孩轉(zhuǎn)眼看了看歸海夢，“剛剛抱歉，意識不清，光想著殺人了，加上來這以后一直沒有笑過，總不能讓我死后也不笑吧，好像嚇到你了?！?/br>
    歸海夢搖搖頭：“沒有，不過可能有點吵?！?/br>
    “還有，除了里面那個。”女孩指了指還在流淚的學(xué)姐，“其他人都不會記得今晚發(fā)生了什么，算我積陰德吧。我要說的就這么些，動手吧，干脆點?！?/br>
    “等，等下?！?/br>
    歸海夢想了想，走上前去，給了紅衣女孩一個用力的擁抱。

    她身體很涼，歸海夢忍不住吸了口氣，但沒有松手。

    “我很喜歡你?！彼f，“你是這世間最善良的姑娘。”

    “……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