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
出宮
有過朱羽的前車之鑒,斐一本以為君堯這次也會冷面無私地懲罰輕舉妄動的賀云霆。她還暗搓搓地下定決心,為了報“麻袋背”的一箭之仇,她才不會給賀云霆求情。 反正他身強(qiáng)體壯,幾板子也打不壞,教訓(xùn)一下讓他長記性,省得老對她‘不敬’。 結(jié)果等到第二天清晨,君堯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斐一在心里疑惑,君堯?yàn)楹尾涣P賀云霆,難不成……是因?yàn)樗R走前說的“莫要罰他”? 君堯就這么乖乖聽話了? 她騎在賀云霆腿上,蹂躪著他的俊臉。 “這次算你走運(yùn)。”斐一在男人硬邦邦的臉上輕擰,把他冷峻的皮相扭成滑稽的模樣。“好險沒有被你聽到墻角,不然君后不罰你朕也要罰你?!?/br> 賀云霆眼神飄忽地想:他還是不要告訴斐一,他早就聽過她和朱羽的墻角了——不僅聽了,他還聽硬了。 …… 江之鄴又進(jìn)宮了,繼續(xù)他與斐一宮宴后的對話。 他臉上有著遮不住的疲憊,連鬢角白發(fā)看起來都多了些。剛剛回京,手頭有一大堆事要處理,他才耽擱了許久。 斐一鮮少踏足的書房中兩個人面對面坐著,窗外陽光穿過紙窗打在身上。江之鄴手虛握成拳杵在臉側(cè),目光幽冷,依舊鋒芒外露如生在陰暗角落的荊棘樹叢。 尖銳又固執(zhí)。 “我離開京城五年,陛下登基也有七八年了?!苯捛迩迳ぷ樱Z調(diào)微微拖長,說?!艾F(xiàn)在朝中有五成都是君家的人,三成是我的。” “陛下猜猜,剩下兩成中,有多少是忠于皇上的?” 他看著懵懂的小皇帝,懶懶問道。 斐一探過身,思忖后答:“一半?”保守估計。 “一個都沒有!”江之鄴瞇眼,像是覺得她天真得可笑,“就算有忠臣,那也是先皇的老臣,和陛下沒有多大干系。他們認(rèn)的是陛下皇家的血統(tǒng),而不是陛下這個人?!?/br> 斐一悻悻地坐了回去,她就知道,江之鄴不可能說出好聽的話。他會提起這個,說明——“老師之前說的話,是認(rèn)真的?”不讓她再當(dāng)個廢物皇帝。 江之鄴坦然承認(rèn):“自然,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回京的?!?/br> 為她回京?斐一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那,朕應(yīng)該怎么辦?去上早朝嗎?” 江之鄴差點(diǎn)笑出聲?!氨菹鹿烙嬤B六部尚書都分不清吧,就算去了,也不過是貽笑大方,給陛下本就不怎么樣的‘功績’上添幾個笑柄罷了。” 斐一已經(jīng)麻木了。 “我猜以前教給陛下孔孟儒學(xué)、治國之道陛下都忘光了吧。雖然登基后再學(xué)這些很可笑,但也不是沒有先例,以后我會每日進(jìn)宮為陛下施教?!?/br> “不過今日,陛下先跟我出宮一趟吧?!彼酒鹕?,拂拂衣袖。 “朕……能隨便出宮嗎?”斐一驚訝。 “換做別人或許不能,但陛下在與不在并沒有太大區(qū)別,是以無妨?!?/br> “……”我求求你別再說了。 沒有多少人知道斐一的臉,安全起見微服私訪仍需要喬裝打扮。斐一換上一身藕荷色的春衫,跨進(jìn)江之鄴的馬車出了宮。 她平日穿的皇袍酷似男裝,英氣勃發(fā),還是頭一次穿著這種小家碧玉似的粉裙。青絲松松在腦后挽了個發(fā)髻,發(fā)絲溫柔地垂在耳邊。唇似花瓣,目似星辰。 斐一穿越來以后還沒有出過宮,美眸也因?yàn)榕d奮微彎,笑意璀璨。 綽約多姿的嬌柔樣子像一陣清風(fēng)拂面,江之鄴微愣了一瞬,刺人的氣場驀地軟化,眼中陰云也消散了幾分。 但他的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淡淡道:“陛下,果然越來越像你母妃了?!?/br> ……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匆忙趕路者有之,悠閑品茗者有之,忙于生計者有之,總之眾生百態(tài),在這短短一條街中薈萃云集。 斐一稀奇地看著車窗外,和宮中的井井有條不同,百姓的日子看起來忙碌而充實(shí)。說起來也很可笑,她是這個國家的女皇,卻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自己的子民的生活。 江之鄴放下窗簾,遮住馬車外風(fēng)光。 對斐一說:“看好了,陛下,看清楚這些黎民百姓的樣子。他們能這樣在京城安穩(wěn)地生活,是因?yàn)橛腥藢⑦@個國家的重?fù)?dān)挑在肩上,起早貪黑。” “現(xiàn)在,這個人是你的君后君堯,但陛下才是應(yīng)該承擔(dān)這一切的人?!?/br> 他的一字一句振聾發(fā)聵,又讓人羞愧難當(dāng)。 見過京城百姓后,斐一突然理解了宮宴那晚,江之鄴打量她時不滿又輕蔑的眼神。 的確,君堯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掌權(quán)者。先不論君家到底有沒有取她而代之的野心,君堯確實(shí)替她扛起了治國的重?fù)?dān)。 而她把這件事當(dāng)成了理所應(yīng)當(dāng)。 “京城里的一草一木,這個國家的蕓蕓眾生,都是屬于你的。如果你想把他們拱手相讓,清閑地做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傀儡,我絕對不允許?!苯捘笞∷南掳?,直直地看進(jìn)她的眼睛里。 他的手指像鐵鉗一樣,強(qiáng)迫她與自己對視。 斐一從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中,聽出了無法撼動的決心。像天落驚雷,閃電劃過黑夜時,你就知道,那震裂遠(yuǎn)山的轟鳴雷聲一定會響起。 他說不允許,就絕對不允許。 “我會看著陛下,鞭策陛下扶匡治國,直到陛下成為合格的君主、真正的皇帝?!?/br> 也只到那個時候。 他的目光火熱,緊逼斐一??粗炙坪跬高^她看著其他人。那句“我會看著陛下”的承諾,也似乎并不是對她而講的。 語調(diào)中透出令人心悸的執(zhí)拗。 “朕……知道了?!膘骋秽?,剔透的瞳眸中倒映出江之鄴的身影。 眉頭間化不開的陰云,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臉上。清逸的眉眼似枯萎腐爛的青竹,徒有其表,黯淡的干癟空殼內(nèi)早已不剩一絲生機(jī)。 偏執(zhí),陰沉,憤世嫉俗……兩鬢霜白。 和她明媚而生機(jī)勃勃的青春容顏截然相反。 “……!” 他被她眼中的光彩刺痛,陡然大力甩開了手。斐一輕呼一聲,歪倒在軟椅上吃驚地抬頭。粉雕玉琢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紅痕,可見他用的力氣有多大。 她摸摸自己火辣辣的下巴,心頭剛剛涌起的情緒被一盆涼水潑滅——原來不是她的錯覺,江之鄴的確不喜歡她,甚至稱得上有敵意。心下厭惡,也要助她掌權(quán)。 為什么? 斐一眼中的流光倏地黯淡,江之鄴有一瞬間的恍然。下頜繃緊,把手收回袖間,扭頭不再看她。 …… 馬車默默地行駛在街上,斐一和江之鄴沒有再交談過。 駛過街角,從車夫視線的死角處走出一個少年。車夫急忙拉緊韁繩避讓,高頭大馬“咴咴”嘶鳴著,鐵蹄在空中打了幾個轉(zhuǎn)才將將沒有把少年踩成爛泥。 “?。 鄙倌陣樀媚樕珣K白,愣是僵在原地沒有動窩。 馬車中的斐一和江之鄴皺眉看向車外,沒有出聲。車夫與侍衛(wèi)再三確認(rèn)此人沒有可疑,才放他離開。 少年緩過神后,站在原地目視那馬車離開。馬車雖然乍一看外表樸素不打眼,但車身全是用最堅固的材料打成,馬兒受到驚擾也只是微微晃動幾下。 直覺告訴他,里面的人他招惹不起。 離開視線時,馬車窗簾被風(fēng)卷起,露出里面的一男一女。少年霎時睜大雙眼,渾身僵硬。 那是…… “哥哥,怎么了?”身后傳來疑惑的聲音,少年還沒來得及收起震驚的表情,就被身后的人拉著胳膊轉(zhuǎn)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