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臣
為人臣
1 明黃的衣角從垂簾的縫隙中一閃而過,隨著一陣呼啦啦拜倒的響動,皇帝面容沉肅的出現(xiàn)在水榭之上。 清河咬了咬唇,上前迎了幾步,跪倒在地:“臣妾參見陛下。” 李晟立在她身后三步之外,只聽得他沉沉嗓音響起:“兒臣參見父皇?!?/br> 他聲若低弦,如風(fēng)穿林,聽不出喜悲。 清河的心突突跳的飛快,眼前只一方明黃龍袍的下擺。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皇帝突然冷笑一聲,沉聲質(zhì)問李晟:“貴妃的生辰,什么時候要朕的兒子來慶賀。約莫是朕老了,沒聽過這規(guī)矩?!?/br> 水榭之內(nèi)一瞬靜如死境。 2 突然,一個突兀而拘謹(jǐn)?shù)穆曇魪乃窟B接著岸邊的走廊之上傳來。 “小女..小女參見陛下?!?/br> 清河的心猛的一跳,忍不住抬頭瞥了一眼。 林婉兒跪在長廊上,手邊放著一碟瓜果零嘴,倉促之下撒出不少,似乎十分驚慌。 皇帝背著手掃了她一眼,片刻后才道:“你是何人?過來回話?!?/br> 林婉兒朗聲道了聲“是”,低著頭快步走了過來,稟告道:“啟稟皇上,小女姓林,名婉兒,南郡人士,約莫兩年前選秀入京,未過遴選,成為太zigong中姬妾,與清..不,袁妃娘娘乃是閨中密友,如今有幸相逢,是小女任性,求了殿下,才在此處為袁妃娘娘恭賀生辰,千錯萬錯都是小女的錯,請陛下莫要錯怪殿下和娘娘?!?/br> 語罷重重磕下幾個響頭,大有皇帝不喊停遍不停下的架勢。 清河咬唇默默聽著聲響,只覺十分不是滋味,下意識的瞥了眼李晟。后者背脊挺直,似是全然不為所動。 果然,他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 只是她心中卻不太舒服。 清河動了動,看著林婉兒額邊沁出的血花,抬眼對皇帝道:“陛下,若要追責(zé),臣妾是罪魁禍?zhǔn)祝c婉兒沒有半分關(guān)系…”也重重叩拜下去。 倒有幾分真實的驚恐和姐妹情誼。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二女,終于道:“你們先起來吧。” 他轉(zhuǎn)而盯住李晟,眼神中帶著幾分犀利和探究:“怎么,真當(dāng)朕老邁智昏,無法管束你了么?” 李晟合袖行了一禮,半垂下眼睫:“今日之事,是兒臣考慮不周。” “還是,對朕的天下虎視眈眈還不夠,連朕的后宮也迫不及待想要接手了?” 水榭之內(nèi)響起倒吸涼氣的嘶聲。 皇帝這話說的極重,登時讓地上跪著的數(shù)十號人抖如糠篩,恨不得沒長過耳朵,生怕哪天就被拖去滅口了。 李晟聞聲亦一撩下擺,跪在地上:“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身體康健,正值盛年,兒臣從不曾有過半分不臣之心。” 父子二人正明槍暗箭、你來我往之時,水榭之外匆匆走來一個內(nèi)侍,看服飾應(yīng)該是東廠的人。此人徑直走到皇帝身邊,俯身在皇帝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皇帝皺了皺眉頭,出聲道:“無關(guān)人等,都退下?!?/br> 地上數(shù)十號人嘩啦啦站起,佝僂著身子,轉(zhuǎn)眼退了個干凈。 內(nèi)侍從袖中掏出兩物。 清河抬頭飛快地偷瞥了一眼,心中閃過不妙的預(yù)感。 李晟也有些意外。 是兩條雪白的帕子,其中一條沾上了幾點紅梅。兩條帕子像是在火中燒過,被火舌燎黑了邊角。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銳光。結(jié)合種種情狀,不難猜到,這帕子是為自己第一次臨幸燕棲宮時準(zhǔn)備的。晟兒早已占了袁氏身子,為了瞞天過海,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是那日中宮突遇刺客,他并未過夜,這兩條帕子,反倒成了無法抵賴的證據(jù)。 皇帝搖了搖頭:“晟兒,你一向明哲保身,為何如此糊涂?!?/br> 李晟深深跪下去:“父皇,兒臣亦是人。既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對父皇母妃有孺慕之情,對姬妾有眷念縱容之意,是父皇,一直把兒臣當(dāng)成眼中只有權(quán)勢的怪物罷了?!?/br> 皇帝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久久沉吟。 李晟長揖不起。 半晌,皇帝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呈值溃骸疤幽隁q漸長,已到開府成家之年,是朕和你母妃不舍,才把你拘到今日,隔幾日收拾好了,便搬出宮去罷。以前東宮掌著的后宮防務(wù),便交由王府儀王將軍負(fù)責(zé)。” 李晟眸光微閃,似有話想說,然而最終只是淡淡道:“是,兒臣明白?!?/br> 皇帝點點頭,又轉(zhuǎn)頭對身邊的內(nèi)侍吩咐道:“將袁妃護送回宮。今夜之事,給朕捂嚴(yán)實咯?!?/br> 清河垂著眸站起來,那內(nèi)侍在她面前微微一禮:“娘娘,跟雜家走吧?!?/br> 她點點頭,跟在內(nèi)侍后面,走時忍不住悄悄看了李晟最后一眼。 他口稱“恭送父皇”,低著眉眼,神情遮掩在寬大的袖袍之后,只露出一點堅毅流暢的下頷線。 3 壽康殿內(nèi),亮了半夜的燭火。 皇帝身邊的大宦官劉青端了碗烏雞湯入內(nèi),放在帝王案前,溫聲勸慰:“皇上,更深露重,喝點熱的,補補身子?!?/br> 皇帝捏了捏緊皺的眉心,拿起湯匙,低頭嘗了一口,把正在思索的事問了出來:“你說,太子這打的是什么算盤?” 劉青端著笑,低眉答道:“回陛下,殿下在想什么,豈是吾等奴才能夠揣度得出的。只是,奴才斗膽想了想,大概太子不過只是開了情竇,一時為情愛迷了眼。殿下與您和貴妃自幼感情極好,如今權(quán)削了,殿下也即將出宮,陛下何不相信殿下一回呢?” 皇帝聞言,冷笑了聲:“他掌管后宮防務(wù),中宮三番兩次出事,逼得皇后要私下去請江湖異人做護衛(wèi)。他倒好,瞅著機會,和阿穆勒一唱一和,沒幾日便把人送到關(guān)外去了。朕看吶,他怕是連自己未出世的胞弟都不會放過?!?/br> 劉青捏著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這…皇上,這都是沒影兒的事…” “夠了。”皇帝怒喝道,“看來你也被他騙得不輕。黃河治水患的事,當(dāng)朕不知道么?舊官員紛紛落馬,全換上太子幕僚,朕看吶,他是越來越放肆了!” 劉青抖了抖,連忙跪俯在地,連連磕頭:“皇上息怒,莫氣壞了身子?!?/br> 皇帝又喝了幾口湯,不悅道:“起身吧,朕不是在怪你?!?/br> 劉青道了聲“謝皇上”,登時從地上爬起來,接著殷勤道:“要不皇上,今夜早些歇著罷?明日貴妃得了殿下要出宮立府的消息,怕是免不了…” 皇一想到這個就腦殼發(fā)疼。張貴妃著嬌蠻的性子,二十余年來就沒改過,歲數(shù)漸長還愈加厲害起來。 皇帝起身出了殿,吩咐道:“來人,擺駕中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