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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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鬢角都滲出幾分薄汗,一邊示意幾人聚到已有巨石砸落之處躲避,一邊凝神瞄準了雕花立柜柜門把手拉開時的受力點,拉起彈弓定好方位角度,調(diào)整良久,終于射出一片碎石。 叮的一下柜門受力,一排冷箭嗖的飛出釘進側面墻壁。所幸有提前預估,王小花半伏于地,暗暗松了口氣,回頭想跟同伴們慶幸一下幸好位置挑得對躲過了機關,就見其他幾人齊齊站在身后,眼皮平睜,從高處自上而下睨來。 “……” 她站起來訕訕笑道:“趴下比較安全。” 如此再試幾回,待得柜門一帶機關都清干凈了,王小花才走近前去,輕輕敲打著凝聽墻體的動靜,再拾起幾片碎石,在墻體上幾處位置做了標記,最后告知大姚,需以蠻力敲開這道本應只能自外間打開的出口。 “就是拆墻,” 她說道,看幾人面色有變,鎮(zhèn)定地繼續(xù)解釋,讓人感覺勝券在握:“此墻非是實墻,質地也薄,照這幾個標記定向重擊就差不多了,不會坍塌,動靜也能降到最小?!?/br> 還是這處藏室太深,現(xiàn)在若還沒有動靜,說明這邊地面上尚無人發(fā)現(xiàn)什么。但再耗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仆人們起來得早,若是撞上,仍難免功虧一簣。 當下拿石塊的拿石塊,拿武器的的拿武器,大姚從地窖進了藏室時順手抄來的大斧子更是派上用場,幾人對著柜門旁的標記輪流掄斧劈開墻面泥土,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竟然真砸透了墻面,可以探見破口那頭的無人空間。 王小花很有些激動,擦了擦汗,現(xiàn)下再用斧柄撬動立柜側面,就可以以外力驅動這處出口的生門機關了。 然而眼角余光察覺不對,視線掃去,只見趙晨晨靜靜立于一旁,似笑非笑地在看著她。 她皺眉:“你看什么?” 他還是笑,搖頭不打算回應,王小花于是也不再理,眼看其余三人合力一點點撬開了立柜嵌進的石墻,格出一個可以容人通過的空間。心情難掩興奮之際,趙晨晨的話在石門細響中,淡淡飄進她耳朵里。 “只是覺得奇怪。像你這樣的姑娘,怎么會甘心讓人圈禁強迫呢?” 王小花怔愣間腦子一沖,只覺面上血色盡失。 他怎么會忽然間蹦出這么一句話來?! “快,” 陳宇一個擺手,誰也無暇再想太多,幾人從打開的通道口快速魚貫而出。 趕在天亮前撈了王晉出來,離開楊家宅院,前腳才出,后腳院子里便響起喧嘩。幾人話不多說,紛紛上馬狂奔離去,之后幾天幾乎日夜兼程,才趕回了百鷹山莊。 “姚大俠,解藥可以給在下了吧,” 押回地牢,鎖上門鎖,趙晨晨回身握住鐵柵,向大姚問道。 大姚一腳踏上石梯,回頭看他一眼,隨口道:“行啊,等我回房找找,若是想不起來,明天再給你拿來。” 趙晨晨盡管這一路上沒出什么幺蛾子,該配合的時候也在配合,但專挑江棠鏡不在的時候給了個需要捎他一塊的信報,若說一點盤算都沒有,也不太可能。只道不過是被藥限制,才不得不最終作罷。 他的笑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今日就是最后一日,趙某莫非配合的還不夠?姚大俠這樣食言,也是拂了百鷹山莊名門正派的面子吧?!?/br> 大姚不為所動,掐了掐手指算術:“若是下次東將能把消息早些知會,我自然也能早些給解藥。這回的話,容我算算……明天拿來,或許也來得及?!?/br> 說著哼著小調(diào)兒就走了。趙晨晨一言不發(fā),臉上皮笑rou不笑的表情退去,雙眼死盯著地牢出口,指節(jié)捏在鐵柵上泛出青白色。 王小花立在一旁并不言語。 這幾日來,她有時想起趙晨晨在楊宅藏室的那句話,越想越心里不快,他以為他是誰?憑什么那樣跟她說話,好似他可明白可了不起?其實他對別人的處境,根本一無所知。 但幾日過去火氣平復,斟酌下來,她卻還是決定,最后再賣他幾分人情,只要不被其他人知道即可。 等大姚的腳步聲消失,王小花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拿出一粒藥丸,向趙晨晨拋了過去。 “這是解藥?” 趙晨晨問道,看王小花點頭,便即刻將藥丸吞下。 “多謝小花姑娘?!?/br> 他復又掛上那玩世不恭的笑。 王小花原本也并不很愿意伸出援手,此時只平平說道:“其實是瀉藥?!?/br> 趙晨晨頓時愣住,雙目睜圓,片刻后卻哈哈大笑,眉毛挑起:“若是別人給的,我或許還要懷疑幾分。但小花姑娘給的,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哪怕真是瀉藥,我也認了?!?/br> 她皺起眉:“為什么?” 自己同樣有理由不讓他好過,不是嗎? “小花姑娘知道為什么,” 他笑眼微瞇,仿佛心照不宣。這又讓她想起地窖里他那句話,在心里浮現(xiàn)出來,跟眼前這笑一樣扎眼。 “不要擺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 她走近一步,雙眼帶著譏諷和警告,“我們不熟?!?/br> “其實,”趙晨晨在柵欄后望著她,“我要是果真瘋了,對小花姑娘不是更有好處?畢竟那時,我連親娘老子都認不出來。” “……” ——好像確實是這樣。 然而王小花不會在這時候讓他覺得他是對的,只堅持住自己的面無表情,轉身就要離開。 “小花姑娘,對不起?!?/br> 她上了石階兩步,忽聽趙晨晨在后方毫無預兆地低沉道歉,心里疏忽一頓,雖不甚明白,卻直覺覺得,他仍是在為上次故意騙她的事道歉,但也沒有因此停下步伐。 “趙某還是那句話。小花姑娘,你對如今處境,要是有什么不滿,在下會全力助你一臂之力,以報你相顧之恩。” 趙晨晨正色說完,語氣也是同方才全不相符的整肅認真。王小花聽見他自身后傳來的話語,仍舊直視前方,沒有回應地走出了石梯。 ****** 我這樣的人。我是什么樣的人? 王小花走在日暮低垂的山莊里,這是她走了八年的地方,她從沒有在哪里持續(xù)待過這么久。 自從開始記事,她知道自己的家在某個鄉(xiāng)舍別莊里,幾年后搬到了安和。小時候的日子過得好慢,一年有好久好久,要不是大人提醒,都不知道過了一年。后來就變快了,要不是這個數(shù)字擺在那里,她都有些不信,已經(jīng)在百鷹山莊度過了八年的時光。 所以是百鷹山莊塑造了她吧?畢竟這是一個人長成大人最重要的幾年。道旁的雜草未經(jīng)修剪、長得茂盛,王小花一時興起,越過小徑走進雜亂的草叢,聽見腳下沙沙的聲音。 這樣沒什么不好。她需要百鷹山莊的塑造,也許現(xiàn)在的一切,也都是她需要的。從趙晨晨這樣自作聰明的人嘴里說出來的話,才是她最不需要的東西。 稍頓了頓,王小花步子略微加快,閃進了側前方的樹后,從靴子里取出匕首,屏住呼吸。突突的心跳中一個人站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環(huán)顧張望著走到近前,王小花忽然閃出,匕首架上他頸側。 “……徐白?” 冷汗的觸感瞬間變得明顯起來,王小花握著匕首,跟僵成木頭人的徐白面面相覷了好一會,才又窘又哭笑不得地問出來: “你跟著我做什么?” 這話讓徐白瞬時滿臉窘迫,灰色的薄暮下可見兩頰微紅:“我……經(jīng)過附近,正好看見你,想著順道送你回……” “……” 王小花已經(jīng)收回匕首。徐白住的跟她的院子根本不是一個方向,何來順道一說。另外她就是再弱,也不需要徐白來護送她吧? 不過她只點頭笑了笑:“謝謝,這幾天趕成這樣,你也累著了吧?” 徐白走路時若不注意就會被忽略的那點異樣,她一看就知道這幾天的日夜快馬兼程,肯定把他腿和腳踝給傷著了。給他帶點藥吧,反正她用不上那些東西已經(jīng)好久了。 徐白的說話卻磕絆著不怎么利落,以致于王小花跟他邊走邊說,自己也莫名開始緊張。最后到了自己的院子,她請他等在門前,把藥拿出來給他,徐白不甚自然的臉上又露出苦笑。 “凈麻煩小花姑娘給我拿藥了?!?/br> 王小花意識到自己腦子一熱的時候話已經(jīng)說出了口。 “那你也送我點什么來做回報吧?” 徐白愣住,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一說,接著微微笑開,好像有一層微光縈繞在他周圍:“小花姑娘喜歡什么?” 然而王小花此時卻什么想要的都沒有想出來,甚至還有些口齒錯亂。 “我想想……其實也沒有什么……我好像真沒什么想要的……我就那么隨口一說,沒關系的……不要放在心上——” “那便容我來想,如何?我想到了,再帶給小花姑娘?!?/br> 相比她的一時錯亂,徐白倒似乎恢復了一些從容,看她點頭,這樣對面無聲站了站,便也低頭道別。最后抬眼看了看她,那雙眼睛映著燈光,似夜晚落進潭水里的月亮,幽深如許。 王小花站在原地看他走遠,才回了房間。闔上門,徑直走去躺倒在床,一動不動捂著臉頰,望著沒有雜色的帳頂,開始止不住地回想方才一路回來的每一句對話。 也沒有什么很不適合的話語不是嗎?可怎么感覺起來,總像有哪里不對? 畢竟除了處于險境的那幾次,她的心跳從來沒有這么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