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間
營間
雖然是在城門營帳之間搭的慶功宴席,但畢竟有慶南王在場,布置擺設(shè)還是有模有樣,該有的排場一概都有。此次剿匪,鄭起英本人被除,黑風(fēng)太子親傳血脈自此斷絕,就算再有余黨作亂,也失了主骨,無名無分,起不得大風(fēng)浪了。 江棠鏡是此行居功在前之人,之后會隨慶南王一同赴京請功,現(xiàn)在也同他們一起坐在主座,他那冷靜少言的性子似乎很得喜歡,孟巡撫對他的欣賞之意十分明顯。 孟府家眷也前來赴宴,王小花和宋玄生幾個坐得不算遠,能看得到主座一帶。孟媛和李凌川坐在一塊,她默默地看他們互相說笑、用膳、飲酒,看一會就收回視線,也跟旁邊的同伴們互相閑聊。 她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合,也只顧著自己吃好了即可。此時天色已晚,星月當(dāng)空,此地?zé)艋痖W動,篝火四起。到了后半截兒,兵士們已大多離了席互相敬酒吹牛四處散開,主座那邊,女眷們也在侍從扶持之下起身要走,當(dāng)是回涑陽府歇息,只余慶南王、孟巡撫同剿匪主將一起,繼續(xù)飲酒相談。 宋玄生他們早已坐不住,正跟旁的士兵一起繞著一叢篝火坐成一圈侃大山,王小花跟上坐在他們對面,沒一會就見李凌川過來了,連他的朋友陳智清一起,不由心情更好,跟李凌川挨著坐著,聽宋玄生眉飛色舞,描述他們與鄭起英正面交鋒那時,情形是何等危急兇險。 宋玄生說完老長一段,喝了口酒緩一緩,一邊向王小花抬了抬眉:“小花,你快也說說,你怎么拿下的那華先生?” 王小花臉上白了白,猶豫道:“其實沒啥好說的……” 然而在旁人的慫恿之下,她便松了口,開始描述自己怎么提前準備的武器,在城門被圍之時怎樣使的環(huán)弩,眾人倒是很愛聽,時不時還有人叫好,甚至有人專門過來敬酒,她忽然發(fā)覺這比自己想象的要有意思些。 “小花,你真厲害,”李凌川聽她說完,禁不住崇拜地望著她,由衷說道。 “那是自然,”王小花很是高興,笑眼生光,背脊都更挺直了幾分。 營帳那頭忽然傳來一波一波的高聲起哄,好似所有的兵士都圍了過去,喧鬧叫嚷不絕于耳,混亂間只聽簡單明快的鼓樂響起,越傳越近,約莫十幾個妖嬈女子踏著樂點曼舞旋轉(zhuǎn),只著幾乎可以透視到身體曲線的薄紗衣裳,在一眾兵士興奮的跟隨下,移向宴席的中心。 “咣咣咣”幾聲悶響,慶南王從席間立起,將手中的空酒壇一下砸在地上,高聲喝了幾聲,眾人安靜下來,停在原地齊齊看去。 “食君之祿,忠君之憂。如今匪營已破,弟兄們有勞了!” 人群中有人起哄叫好,火光呼應(yīng)得營間氛圍分外熱烈。 “上陣殺敵要兇猛,飲酒作樂也需縱情,方顯男兒本色!今兒個夠高興,本王特從城中調(diào)了些美人舞樂,就要讓在座諸位,今晚盡興到底!” 眾人高聲歡呼,口哨聲四起,幾乎震耳欲聾,宴席座位、篝火空地之上,頓時換了一個樣子。兵士們與舞妓撒了歡地嬉鬧追逐,曖昧的嬉笑挑逗不絕于耳此起彼伏,有的直接鉆進營帳里去,有的甚至只在座席之間,就拉著舞妓坐在身上互相親摸撫弄。 “……” 王小花眼睛都沒法抬起來,李凌川在她手邊也僵硬得像塊石頭。她眼看自己的同伴竟也離了席跑了,只有陳宇還在,只好扭頭看向李凌川,道:“咱們走吧,去外頭吹吹風(fēng)去?!?/br> 李凌川也點點頭,正待起身,對面忽有人道:“小花,你去哪兒?” 江棠鏡拿著一壇酒,正走到對面,黑壓壓一塊站在那里。 “……去吹吹風(fēng),”王小花說道,但江棠鏡面色不大好看,她于是留在原地,弱道:“也可以不去?!?/br> 江棠鏡隨即也席地坐下。他雖喝了不少,但動作還是穩(wěn)的,可見還沒有喝醉。 他一言不發(fā),看著對面。王小花收著肩坐在原地,只很不自然地盯著火看,李凌川抬眉看來一眼,還是藏不住目光里的些微敵意。似乎自己一過來,他倆就不說話了,而方才在主座見著他們是在有說有笑,仿佛很說得來的樣子。 小花還真是越來越行了啊。這周圍兵士舞妓都成這樣了,她要跟李凌川到哪兒去? 江棠鏡盯著她那在火光閃動中,垂眸斂目的安靜面孔,而她不走,李凌川也不起來了,也那樣尷尬地坐著,可就是不走。 李凌川說的什么,自己是小花最喜歡的人?江棠鏡本不懷疑這一點,但現(xiàn)今又覺得似有什么尚不得確認,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總之少了些東西,知道就在那兒,卻又不能完全觸及。 他也同樣不甚明白,為什么李凌川當(dāng)時會毫不遲疑地那么說,就好似是她親口告知的一般。 “小花,過來。” 周圍的聲響讓人越發(fā)浮躁。江棠鏡就地坐著,手臂撐在膝上,向王小花伸了出去。 王小花愣了愣,下意識看了看李凌川,頓了片刻,看江棠鏡手還那么伸著,才十分勉強地起了身,繞過火堆,走了過來。 “老大,你喝多了嗎?” 她試探地低聲問著,江棠鏡看起來冷颼颼的,好像在生什么氣,她很怕他是在生自己的氣—— “老大!” 她吃驚出聲,正待挨他坐下,江棠鏡就一把把她拉進懷里,她幾乎是跌坐到他身上的。周圍起伏不斷的嬉鬧調(diào)笑瞬時變得既模糊又刺耳,而李凌川還在對面,王小花下意識就要推開江棠鏡,不想以這個姿態(tài)示在人前。 江棠鏡箍著她坐在腿上不容閃避,捉住她的下巴,吻了上來。腦子里瞬時空白一片,她渾身氣血上涌翻騰,立刻使上了自己的全部氣力費力掙扎,不管不顧地對抗他的力道,心道不管要做什么,現(xiàn)下非得掙開他不可。 “啪!” 一片愕然。 臉上被打的地方有一點局促的麻木感,江棠鏡錯愕地看著面色一片慘白的王小花,她已經(jīng)停止了掙扎,縮著雙肩,顫抖的手蜷縮在身前,但不敢再動,雙目驚恐地看著自己:“老大,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br> 她慘叫一聲,沒有什么異常的聲響,但江棠鏡已回過神來,咬著牙瞬間扭傷了她的手腕。 “小花!” 李凌川驚叫起來,他直要沖上去,身邊陳智清卻急忙把他拉住了。 王小花倒向一旁,蜷縮著坐在江棠鏡手邊,抖索索扶住自己受傷的手腕,要碰又疼,不碰也疼,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她透過淚水望向江棠鏡,他什么話也不說,面龐鐵青,那雙黑目盯著她,看不出是個什么情緒,她完全看不懂。李凌川在喊她的名字,轉(zhuǎn)頭去看,他被旁人拉住掙不開,但他眼里全是刺眼的震驚。 她從未有過這種如敝履一般的感覺,從來沒有過。 “小花!” 李凌川叫道,見她捧著自己的手,站起來就轉(zhuǎn)身跑了,不由怒瞪著江棠鏡:“你就是這么對小花的嗎?!” “我怎么對我的侍妾,都與李公子無關(guān)。” 江棠鏡一字一字說著,冰冷的眼回視著他,面上一派冷然。 他靴底用力釘在地面上,控制著自己原地坐好,心下卻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念道,再等一下,不能現(xiàn)在就追上去。 ****** 燈火都沒有點一盞的小營帳,只有外面的火光穿入些許,能看得到些微物事輪廓,顯得這里分外寂靜,與外頭傳來的喧鬧格格不入。 忽然,營帳簾子一卷,有人徑直沖了進來,直奔中間撐起帳頂?shù)膱A木坐下,一徑抽泣不止,幾乎背過氣去。 “……小花姑娘?” 趙晨晨離開躺靠的干草堆,坐了起來,黑暗之中皺起了眉:“出了什么事?” 王小花邊哭邊試圖張嘴說話,聲淚俱下,幾乎難以把字給說清楚:“他、他對我像、像對玩物一樣,還在、在我的朋友面前羞、羞辱我……” 她一腳跺在地上,壓抑著聲音,怒道:“他憑什么!” “……江棠鏡?” 聽到她應(yīng)該是表示肯定的重重哭聲,趙晨晨靜默了片刻,說道:“為什么?” 他有些意外。 “……因為我打了他?!?/br> 王小花的聲音低下去一半,然后又很快恢復(fù):“那也是因為他羞辱我在先!” “那他自然活該被打?!壁w晨晨說道,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王小花頓了頓,一會又出聲道:“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聳聳肩:“我需要知道嗎?在我看來,小花姑娘是個講道理的人,你們家老大可不一定?!?/br> “況且,”他緩緩說著,“讓小花姑娘這么傷心,那也不是個容易說出口的事吧。” 王小花的聲音止住了。黑暗之中,靜默良久。 “對不起,”她抬眼看去,“我騙了你?!?/br> 趙晨晨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