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跡
紅跡
聽著大姚一陣嘮嘮叨叨的告誡,王小花坐在冷冰漆黑的牢室里,陰郁消沉。 “我好似什么都做不好?!?/br> 大姚愣了愣:“也不是這么說……” “趙晨晨救過我,我救他是投桃報李,對山莊也不是壞事,但是除了我自己,都沒有人覺得高興?!?/br> 大姚嘆了口氣:“你是撞老大痛處上了。他不喜趙晨晨,對火又……你也知道。你還拼命要去救人,他怎么快活得起來?!?/br> ……可是情勢十萬火急,人命關(guān)天,這都不行么。 大姚鎖上牢門,最后再交代了一句:“小花,你既然跟了老大,就好好跟著他吧。” 王小花抬頭看去,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她現(xiàn)在沒有么? 閉眼向后仰靠,心里從內(nèi)至外都是冰涼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下來,老大還是那個老大,沒有變。她真的后怕了。 深夜冷風侵襲,這里不過容得一人臥躺,翻兩個身就沒地兒了,是以對夜風難以躲避,極不舒坦。好在大姚給王小花留了件外衣,她只待夜風徹底吹干身上還未全干的衣物,披著外衣凍嗖嗖靠在石壁上,時間長了便自沉沉睡去。 ****** 白日里醒來,全身都疼,又冷又餓,也沒人來送吃的,想必是江棠鏡有吩咐過,王小花心頭不由一陣苦楚。 也不知趙晨晨是怎么度過那么些個白天夜晚的。靜默坐了許久,她最后站在欄桿面前,心里天人交戰(zhàn):要不要自己出去? 然后又回身坐下捱著冷餓,想著,趙晨晨現(xiàn)在該是怎么樣了。 好容易借著突如其來的困意睡了一覺,捱過了一中午,醒來時王小花決定,反正要關(guān)一日一夜,想來晚間才能放出去,不如自個兒轉(zhuǎn)一圈再回來好了,應該沒人知道。 打開手鐲摸索一會,牢鎖如愿開啟。小心翼翼打開牢門欄桿,王小花悄然走出,再把門作勢闔上,而轉(zhuǎn)身的同時,一聲慘叫瞬時從喉間飚出,差點原地跳了起來。 “老大!” 間隔數(shù)尺開外,江棠鏡黑衣冷面,煞神一般杵在那里。 王小花連忙轉(zhuǎn)身再去打開牢門:“我就是出來看一眼什么時辰了——” 江棠鏡上去握住王小花的手腕,感到她渾身立刻僵得石頭一樣,心下立時一陣鈍鈍的窒悶。 他才以為王小花轉(zhuǎn)了性了。沒想到轉(zhuǎn)眼她便能去到他最恐懼的火焰里,甚至比為他做的更甚,冒著送命的危險,也要救一個趙晨晨。 “你越來越能耐了。我的話都當成耳旁風?!?/br> 王小花真希望自己現(xiàn)在能暈過去。話說這感覺也離暈眩相距無幾,她試著晃了晃身子閉閉眼找感覺,然而還是站立著神智猶在,反而江棠鏡頓了一頓,聲音更是帶著惱意:“……行,又同我裝可憐。” 他拉著她往山莊院子里走:“也不用累著你再裝了,我們都清凈幾天?!?/br> 王小花窘迫地跟從在旁,雖也有點高興可以不用再關(guān)著了,極想多問幾句,但硬生生地壓下去了。 “你同宋玄生和陳宇,即刻出發(fā),去路州。” 路州?“……做什么?” “今日收得信報,鄭起英余部幾人,在路州被逮。宋玄生領(lǐng)你們?nèi)ゴ_認探查一番?!?/br> 王小花一驚:“老大,我能不去么?” 江棠鏡冷嗤一聲,王小花頓時手腕生疼,忍住了喉間的痛哼,“這會又不想去了。你以為不去,就能跟趙晨晨見面么?” “我不跟他見面,老大,我只是投桃報李,并無其他意思,”她真的不想再去觸碰鄭起英和父親有關(guān)的那些事了:“老大!我跟了你就會好好跟著你,我這次能不去么,我難受得很,頭疼腳疼全身都疼,我不想去……” “你還知道有疼這回事,”江棠鏡的話音不容拒絕,“自去梳洗,過一個時辰,即刻出發(fā)?!?/br> “老大!” “去!” ****** 腿上上藥的力道不輕,趙晨晨嘶聲吸著氣,知道大姚從不怎么給好顏色,他在大姚面前本也會多收斂幾分,不過那處燒灼傷口著實疼得厲害,換藥時分他背后都汗?jié)窳舜蟀搿?/br> 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回來,這些傷疼對他來說,已不算什么難于接受的事了。 但是現(xiàn)在從早到晚,只有陌生小廝一言不發(fā)地來送飯,此外無人同他說話,比之前在地牢里也沒好上多少。 他仿佛不經(jīng)意提起來:“小花姑娘如何了?” 大姚哼了一聲:“你還挺沉得住氣?!?/br> “哦?”他頓時揚眉笑道:“小花姑娘是很迫不及待想知道我的消息嗎?” “……”大姚瞪圓了眼睛,“我告訴你趙晨晨,小花是少莊主的女人,你救過她,她一心圖報,別的你就少肖想了?!?/br> 趙晨晨冷笑一聲:“少莊主對自己的女人當真是好,無名無分,不愿娶也不允嫁,動不動要拽領(lǐng)子上手腳,怪不得小花姑娘要一心向著他呢?!?/br> 大姚張口結(jié)舌,難得地在趙晨晨面前說不出話來。 “……你就別再問了,”他收起藥箱,胡子一抖一抖地,“小花出去辦事,得有些天不在山莊。就是她在,也不會來看你?!?/br> 趙晨晨拳頭攥住:“她歇息好了?你們少莊主是想累死她么?” “得了趙晨晨,你別忘了你在這兒就是來答話的,”大姚收拾好藥箱,徑直起來,“他們自己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br> 房門闔上,趙晨晨在床上獨坐良久,挪開身子,拉起鋪床的薄衾扯出幾片布條,開始動手做著某個不知是什么形狀的東西。 ****** 路州距離梁州有近五日的行程,此行倒是比原先料想的要順暢安穩(wěn),沒有什么異樣的危險人事,沒有什么不想聽到的消息來節(jié)外生枝,不過是路州官府憑著涑陽剿匪時繪就的幾幅余黨畫像,逮得了幾個疑似之人,宋玄生幾人能過來協(xié)助指認追查一番。 查問之下,這幾人果是當時余黨,其他舊部已然一盤散沙分散開來,各自之間又難得聯(lián)結(jié),但也問出,有一舊部已去了梁州蟄伏。 此時一行三人已在返程路上,此地距離梁州和原汐城距離相當,約莫一日即到,需再去梁州巡撫府上,將藏在梁州的鄭起英余黨訊息一并稟報,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明日分頭行動,我上梁州,你倆回原汐城,”宋玄生說道,“老大也需得知曉此事?!?/br> “成?!?/br> “你少喝點,”得了兩人應聲,宋玄生出聲提醒著王小花,后者好像才意識到這一點,哦了一聲,往杯子里斟的也少了一些。 “你跟我叔越來越像了,”陳宇看著王小花的酒杯,跟宋玄生說道:“我上次在她老家,她也總跟村里人撈酒喝。我叔就是這樣的,晚上沒二兩酒都吃不下飯?!?/br> 王小花噎了一噎,興致缺缺地撇撇嘴,抬起杯子:“替我跟你叔道個好?!?/br> “跟你說過了,老大就是一時心火旺,得順他多些,回去就好了,”宋玄生蹙眉看著她,再道,“也不會真的把趙晨晨怎么樣。小許都給逮著,也供認放火的事了,趙晨晨在此事上實屬無辜?!?/br> “嗯?!?/br> 王小花一手支著臉,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眼睛卻莫名酸澀起來,她徑直抬手去揉:“真是怪事,我喝得很多了么?” 宋玄生和陳宇互看一眼,宋玄生再道:“你要累了,就歇息去吧。” 她點頭站起,正待離桌之時,驟變頓生。 旁座一人似乎被她這忽然的起身嚇了一跳,隨即嚯地抽出腰間長刀、瞬時立起身來。 “宋哥!” 王小花驚訝之際,抓了酒壺直擲而去,酒壺迎面撞上砍來的刀刃,碎片清酒四散開來,宋玄生陳宇立時執(zhí)了武器跳起交戰(zhàn),野店大堂之間我方三人對方三人,頓時鋒芒交錯,碎片橫飛。 王小花近身功夫比原先強了不少,但好幾招也不過是險險避過,驚得她手忙腳亂,只能向宋玄生處靠近,好借他的掩護來回避一些鋒芒。 此處是郊外野店,其他三兩食客已經(jīng)盡數(shù)逃竄而出,掌柜的躲在柜后瑟瑟發(fā)抖,而又有三人從門外進來,并且攻勢竟直奔王小花,驚得她頭皮都要炸了。 宋玄生的神情十分意外,但也同陳宇勉力把王小花夾在中間,忙不迭抵御六人合圍。 眼見一支劍尖在夾擊中就要刺到身前,王小花卻見持劍之人連忙錯開鋒芒,甚至面上出現(xiàn)一絲慌張,似乎不敢真?zhèn)剿?/br> 手下仍在防御反擊,但王小花腦子里一片白茫茫的亂光交錯,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 ……終于還是來了。 宋玄生嘶叫一聲,背部中劍,她頓時被恐懼全然扼住咽喉。 這些如是鄭起英麾下之人,若真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或許可以留著她的命,但宋玄生和陳宇的,就不一定了。 雙拳難敵四手,王小花當即瞅準一個空隙,一個空翻閃出混局之外,奔著窗子就撲了出去。 野店外間燈火不明,她直奔馬棚,上了馬就疾馳不停,回頭向后,果然幾個黑影紛紛沖出店來,亂蹄交織,在后窮追不舍。 王小花身體幾乎與馬背平行,心跳快如擂鼓,以最快的速度在黑夜中再無光亮的野道上一徑飛奔,叫罵聲從后方傳來,她不管不顧,穿過了雜草灌木,在山野間憑著自己對方向的判斷急速穿梭,極力甩開后方追兵。 這似乎有效。不知穿過了多少彎繞樹叢,待得終于出到一條似乎人跡罕至的野道之時,周圍只有林間蟲鳴和她自己的呼吸聲,后方嘈雜的追趕,已經(jīng)聽不到了。 王小花慶幸之余,策馬繼續(xù)奔逃,忽覺一道尖銳勁力突如其來地穿刺在背,將她平衡打破、從馬背上一頭栽倒,重重砸落在地上。 駿馬嘶鳴,仍舊前奔不止。落地的人影艱難掙扎幾下,就不再動了。 一匹黑色駿馬緊跟著馳來,停在趴臥在地的人影前,馬上的追兵翻身下地,檢查得羽箭射中王小花右肩,便翻過人來,手指伸去試探鼻息,卻不防見到倒地之人驀地睜開了眼。 “你……” 手中匕首朝眼前追兵的心臟再進一步,王小花并不說話,直待他已沒了生氣,再將人翻過一旁,跌撞起身,顫顫巍巍摸著身后羽箭傷及之處,竟在腦中一個莫名沖動之下,徑直把箭拔了出來。 ……沒有大出血,傷的不是要害。 忍著疼上了旁邊停著的馬,為防其他追兵再緊隨趕到,王小花繼續(xù)驅(qū)馬狂奔,紛亂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回百鷹山莊。 身體刀剜一般劇痛無比。她低頭看了眼胸前的一片濕漬,自己傷在右肩,那應該不是她的,是那追兵的。 可是意識恍惚之際,她顫巍巍的手指往下探向了自己兩腿之間。 ……有血。胯下和座鞍被浸得大片濕粘,是她身體里自己流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