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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

    

作文



    租來的房子由于年代久遠而處處暗淡腐朽,但沈忘收拾得井井有條。

    風(fēng)扇吱呀作響,窗外是城市夜間沉降的霾霧渾濁,月色溟蒙,混沌似盤古初興。

    譚佳兮環(huán)視他的房間,薄木板制的簡陋書架上排了整整齊齊的書,一層是課本,一層是圖書館借的課外書,書架一側(cè)貼著一個小白板,上面記著每日的安排。

    沈忘正在廚房做飯,熟練切菜發(fā)出咔咔響聲。

    她隨手拿過一本作業(yè)本,翻開看到滿張漂亮工整的字體,是他的語文作文本,分數(shù)全部是優(yōu)。

    譚佳兮想起自己讀書的時候作文也每篇都是最高分。那時為了練習(xí)作文,她在經(jīng)常放學(xué)后泡在書店,買書要花錢,可背書不需要錢,她仗著記憶力好,占小便宜似的能背多少是多少,好詞好句像印在她腦子里似的,下筆信手拈來。沈忘作文寫得不如同齡的她,起承轉(zhuǎn)合不錯,但用詞太幼稚,她正為自己挑刺兒成功沾沾自喜,余光便掃到一個題目每個小學(xué)生都寫過的命題作文,她手倏地一抖,倉皇地把作文本合上,突然沒有勇氣多看一眼。

    沈忘眼里她是個瘋子吧?

    譚佳兮胸腔滯悶難忍,她清楚自己內(nèi)心多么丑陋世界弱rou強食,她沒有足夠的能力扳倒沈延北這樣的人,只能欺凌更加弱小無助的沈延北的兒子。她明白沈忘沒有錯,可內(nèi)心的恨意就像一頭雄獅,每每吞噬她全部的理智,將她全部的卑劣開籠釋放。

    她無處尋求一個支點,無法在其他人面前卸去偽善的面具。只有沈忘啊,她的孩子,她不用掩飾自己不堪的一面。她反復(fù)突如其來的崩潰情緒,她因為躁郁而難以遏制的歇斯底里,他是唯一的觀眾。

    他是恨意的源頭,也是拯救的出口。

    可他只是個孩子,他怎么會不恨她呢?

    譚佳兮深吸了一口氣,被強烈的好奇心和窺探欲驅(qū)使,重新捻開了作文本。

    我的mama

    我的mama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沒有漂亮的外表,也沒有出眾的才華,但她很愛我。mama愛我,就像大海愛魚兒,太陽愛花。

    每天早晨,她都會起得很早,忙碌cao勞只為在上學(xué)前給我做好豐盛的早飯。mama說,不吃早飯長不高。

    mama做陽春面非常好吃,我每次都能狼吞虎咽一大碗。每年過生日的時候,mama都會給我做一大碗長壽面,加兩個雞蛋。mama說,兩個雞蛋象征著每次都考一百分??赡苓@就是我成績好的秘籍吧。

    每次考滿分,mama都會獎勵我她親手剪的五角星,集滿一百顆星星是我努力學(xué)習(xí)的動力。mama說,我是她值得驕傲的兒子。

    mama每天都會在家等我放學(xué),晚飯后會一邊看書一邊陪我寫作業(yè)。她說不出很多大道理,但以身作則就是最好的教育。

    mama很溫柔和藹,我每次犯錯,她都會跟我平等溝通,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缺點和不足。

    我的mama是個普通人,她不富有,也不優(yōu)秀,但她付出了全部的愛,那是無價之寶,也是最高的智慧。

    老師在這篇作文下打了優(yōu) ,評語是:語言流暢,樸實真摯,細節(jié)處體現(xiàn)真情實感,是個懂得體諒父母的好孩子!

    譚佳兮合上作文本,放回原處。

    沈忘想象中的好mama居然就是這么平常的母親。

    沈忘還記得她唯一一次給他煮過的面條。

    吃飯了。沈忘在屋外冷冷地喊了一聲,久久不見回應(yīng),便氣鼓鼓地走進屋里,你又在翻我作業(yè)和考卷是不是?讓你失望了我又全部滿分媽,你你怎么哭了?

    沈忘震驚地望著頹然癱坐在地、哭得鼻尖通紅的母親,他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他記憶里,母親看似柔弱,實際上卻永遠彪悍得像一頭六親不認、對錯不分的野獸。

    譚佳兮曾以為自己可以一生自私,一生寡情,天大的錯也都是上天先對她不起,她不慚愧。

    刀槍不入,抵不過一篇編造的稚嫩作文。

    你要不要吃涼面?沈忘無措,只好笑笑故作輕松地說,我做的涼面可好吃了呢,有我特質(zhì)的芝麻醬。

    譚佳兮沒有看他,哭得無聲無息,整個人似雨中的一把枯草。

    你到底想怎么樣?沈忘遽然暴躁地一腳踹翻了本就危如累卵的書架,碼得整整齊齊的書冊坍塌散落一地。

    譚佳兮嚇了一跳,怔愣幾秒后開始趴在地上撿書。

    你怎么了你說?。∩蛲鼕Z過她手中的一摞書,你說,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不發(fā)瘋?那你為什么不在最開始就把我殺死在肚子里?

    譚佳兮睜著通紅的眼睛,透過一層淚水看向他怒氣沖沖的臉,搖了搖頭。

    沈忘義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因為憤懣而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像涸澤的魚,見她搖頭忽然就放軟了語氣:那你想打我出氣么?

    譚佳兮沒說話,用手粗略擦了一把臉,起身邁過一地狼藉,默默繞開他,坐到餐桌前,拿了筷子就把白面條往嘴里扒。

    沈忘遠遠觀望她這副模樣,嘆了口氣,走到餐桌前,用大勺舀了醬汁給她加進去,又加了幾絲胡蘿卜,若干片青嫩黃瓜,一小撮搟碎的芝麻鹽,見她依舊機械地撥拉著面條,皺著眉一把奪過她的碗,一邊幫她拌勻一邊沒好氣地說:不咸???

    沈忘,我給你錢吧。我工作了,自己賺的。譚佳兮哽咽著說。

    沈忘夾著筷子的動作一僵,然后把筷子啪地往她碗沿上一撂:我不要。

    譚佳兮重新拿起筷子,低頭默默吃面。

    再無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