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
裂縫
譚佳兮挽著柯以辰一腳剛踏入停車場,便被等在車旁的譚琳琳沖出攔了下來。 姐。時隔一年多不見,譚琳琳已然形銷骨立,蒼白的臉上掛著粉底遮不住的黑眼圈,握住譚佳兮手腕的手像枯枝似的干癟。 譚佳兮微微皺眉,嫌惡地甩了一下手腕卻也沒甩開她,只好無奈道:你又想做什么? 姐,姐我錯了,你幫幫我吧。譚琳琳毫不手軟地在自己的臉上抽了兩個耳光,嗚咽著跪下乞求,姐,你幫幫我。 柯以辰見狀臉色尷尬一瞬,低聲在她耳邊問道:需要我回避一下嗎? 譚佳兮也對她這副模樣很是無語,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對柯以辰點點頭:你先回去休息吧。 柯以辰欲言又止了一下,終究還是默然點了點頭。 譚佳兮帶著譚琳琳就近走入一家餐廳,剛進了包間坐下,譚琳琳便饑不擇食地胡亂點了一些飯菜,點完又怯怯地抬頭覷了覷譚佳兮的臉色,見她面上平靜如水沒有阻止的意思,便又點了一份干炒牛河。 什么事,說吧。譚佳兮再次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悲的、為了最底層的欲望拋棄體面的、貪婪的姿態(tài)。 我不小心流產(chǎn)了,家里知道這事兒覺得丟人,不讓我回去。譚琳琳低頭頹喪地地說著,我在兼職做家教,輔導高中生數(shù)學和物理,但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譚佳兮毫無波瀾地凝視著她厚著臉皮的模樣,忍不住輕蔑地勾起嘴角:又是要錢?那你早說就好了。 她想譚琳琳到底是個孩子,以為下個跪、認個錯,就能跟家里人理直氣壯地討錢花,那邊討不到便來這邊。 不是,我想跟你談談。譚琳琳攥緊了細瘦的雙手,姐,我實在不懂。我那么努力奮斗,堅強獨立,無時無刻不在逼自己變優(yōu)秀變強大,我從農(nóng)村一路走出來,難道我做得不夠好嗎?為什么依舊被棄若敝屣,只因為我運氣不如你嗎? 你缺多少錢,我可以先借給你。等你以后工作了慢慢還,不收利息。譚佳兮聽她一番幼稚的質(zhì)問,實在是疲乏得很,只希望能給點錢打發(fā)掉,別像王曉靜似的凈給她惹麻煩才好。 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什么好?譚琳琳的雙眼是空洞的茫然,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 但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譚佳兮只覺好笑。 我知道,我是農(nóng)村出身,誰都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譚琳琳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別想太多了,我哪有那個閑情逸致看不起誰。譚佳兮嘴上嘲諷,卻對她骨子里的自卑敏感感同身受,想了想她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剛踏入欲望叢生的城市,會迷茫也是難免。 姐,我應該做什么呢?考學,賺錢,健身,學英語?譚琳琳的目光渙散地落在譚佳兮精致的臉上,還是說學學怎么勾引男人? 你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要清楚自己有能力摸索怎么樣的人生,而不是尋求一個模版,一味地去模仿你眼中已經(jīng)成功了的人。譚佳兮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說,我知道,你從小被教育變優(yōu)秀,要學習榜樣,所以你以為你一切茫然不甘都可以簡單地歸結(jié)為自己不夠優(yōu)秀,又習慣性地渴望尋找一個標桿作為人生目標,但當你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一輩子都達不到大城市孩子優(yōu)秀的起點時,你又想靠美貌尋求一個捷徑,這本身就是一種愚蠢而懶惰的思維模式。 可是難道你攀附男人就是對的嗎?譚琳琳難以理解地反問,你又有什么資格指責我想要靠身體呢? 我只是遵循自己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而已。譚佳兮輕聲哂笑,我曾經(jīng)也以為,只要我努力奮斗,優(yōu)秀獨立,就能夠得到體面,得到愛??墒乾F(xiàn)實告訴我,一個人總有極限,也總有遠遠不如你的人,憑借著更加豐沃優(yōu)厚的資源輕而易舉踩在你的頭上,獲得更多的機會。人生不是一場簡單的考試,只要你取得一個優(yōu)異的成績,就能得到一個簡單清晰的排名。你自以為自己誰都不靠很有骨氣,但像我們這樣底層家庭出身的人,要為這種骨氣付出的價格非常昂貴,你不能要骨氣的同時還要平等,這個世界上沒有平等,只在不同的圈子里有著相對的公平,你自己選擇一條更難走的路,就別怪自己走不遠。別被所謂獨立女性的名頭迷惑了,這個世界根本不會在意你是不是獨立爬上去的,大部分情況下人都是唯結(jié)果論的,弱者無論獨立不獨立,都一樣被看不起。你已經(jīng)出身不如別人了,若想要省一些不必要的無用功,就得學會借力打力。 可韓崢從來沒想過真心幫我。譚琳琳每每提起這個名字都一陣嘴唇顫抖。 別人為什么幫你?就因為你跟他zuoai了嗎?你主動脫掉衣服的那一刻已經(jīng)在他心里標好了價碼,多出一分就算浪費。男人為什么要愛你呢?因為你漂亮,因為你優(yōu)秀?不,不是的,漂亮和優(yōu)秀或許會為你帶來更多吸引力,但這世上永遠存在更優(yōu)秀更美更有趣的女人,你主動把自己放在這樣一個賽道上就是以卵擊石,因為你還遠遠達不到韓崢那個圈子里的平均水準,不過是個送上門的新鮮玩意兒罷了。別做什么女強人的美夢了,普通人哪有那個本事,你以為一事無成的人都是因為沒有努力奮斗?幸存者偏差罷了,小心雞血打多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狠話撂習慣了就當成真的。譚佳兮說著的時候,服務員已經(jīng)將譚琳琳點了的菜一盤一盤擺了上來,她卻無動于衷,顯然沒了胃口。 幻想雙腿一張男人就聽你的話,努力自我提升就能把對手都踩在腳下,這種夢做多了不利于身心健康,譚佳兮起身走到她旁邊,隨便丟給她一張卡,說歸說,其實我過得也沒你想得那么好,只是我承擔得起糟糕的結(jié)果罷了。 譚琳琳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桌上的卡,脊背僵直,面如死灰。 譚佳兮亦不欲多言,徑直推門離開。 她不喜歡譚琳琳,總感覺她這種偏激的性格就像隨時會引燃的火繩一樣危險,比王曉靜那種市井小民的蠢還要麻煩,但偏偏總是忍不住心軟譚琳琳的外表太像她了,總令她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在這個年紀能有人幫幫她,是不是她的人生就會是另外一番光景。 雪越下越大,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步行回到家,進電梯時已經(jīng)凍得鼻尖發(fā)紅, 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她掏出鑰匙開門,又摸索著打開燈,下一秒便猝不及防地被沙發(fā)上的身影嚇了一跳。 你怎么譚佳兮看著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驚惶未定地按著胸口,怎么不開燈? 你去哪里了?沈延北面目冷硬,嗓音低沉肅然,毫無波瀾卻使人不寒而栗。 他已經(jīng)在她的家里等了一整晚,也反反復復想了一整晚,卻怎么都想不通她有什么道理跟其他男人約會他什么都能給她,金錢、愛情、尊嚴、特權(quán),一個女人所渴求的東西還能有些什么?每每她開口想要什么,他何時說過一個不行? 我表妹遇到點困難,來找我?guī)兔?,一起吃了個飯。譚佳兮一邊換掉厚重的外套,一邊面不改色地說著實話,怎么了? 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這句話在他胸口徘徊了整晚,真正說出口時竟然依舊帶著一股濃烈的酸澀直沖鼻腔,令他瞬間后悔地想收回這句話換作其他女人,他或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橫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忠貞不二的人,大家彼此體諒,能尋到樂子便好,但譚佳兮不行,她哪怕有半點兒不真他都難以忍受。 譚佳兮怔了幾秒,繼而平靜地嗯了一聲。 她未說只言片語,僅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便令他本就搖搖欲墜的鎮(zhèn)靜潰不成軍。 你是不是等我說這句話很久了?沈延北本想直接離開,他何時這樣拖泥帶水過?可想歸想,身體卻動彈不得,仍像期待些什么似的繼續(xù)開了口,他迫切地想看她難過,想聽她質(zhì)問,想等她解釋。 可她沒有。 譚佳兮,我能捧你上天,也有的是辦法讓你失去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沈延北再也壓制不住內(nèi)心的憋悶和憤怒,內(nèi)心一邊鄙夷自己的失態(tài),一邊為自己發(fā)泄出來而痛快他哪次分手這么場面難堪過?他從來不屑于為難自己的舊情人。 好啊,很好。你終于說出心里話了對不對?譚佳兮冷笑一聲,換上一雙柔軟的拖鞋懶懶地踢踏著走近他,反正我就是你手里的玩物,你開心了就哄著,不高興了就隨手一丟,末了還要把我一腳踩到泥里,全憑你心情,對嗎? 沈延北被她的冷嘲熱諷刺得呼吸都難以順暢,驀地想起自己上午還在為尋到一粒平安扣而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獻寶似的想來找她他對女人何時用心至此,竟被她看作平常的尋歡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