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夢魘
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其他宮女還沒有回來,狹小寒冷的空間里只有嵐煙一人。 胡思亂想充斥著她的腦海,想象著如果其姝郡主做了自己嫂嫂是何等光景,云岫會告訴她自己的meimei那不甚光彩的影鴉身份嗎?會不會允許她去禁軍營探視? 胸口忽然有些酸澀起來,興許是武國公方才強勁內(nèi)力所留下的余震感吧,她那么安慰自己。 夜幕降臨,天空澄凈如洗,一輪明月懸于枝頭,光華傾注流瀉,正是其姝郡主入睡時分。終于到了嵐煙開始工作的時候,她沿著走廊快步朝著昌榮殿寢宮而去。 不到寢宮門口,卻見到兩個宮女小跑溜了出來,還在竊竊私語什么。嵐煙心下疑惑,也無暇顧及她們,徑直向前走去。更加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寢宮那朱紅雕鏤的木門打開,幾個宮女面帶懼色魚貫而出,朝著外面驚慌而去。 因為郡主未嫁,不喜男人氣息,所以寢宮沒有侍衛(wèi)看守,只有宮女隨侍?,F(xiàn)下這些宮女都偷偷跑了出去,整個寢宮從大門到宮內(nèi)空空蕩蕩的,半個人也沒留下。 其姝郡主有夢魘,也不至于跑那么遠吧?嵐煙更加疑惑了,剛想進寢宮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把這群宮女嚇得花容失色。走到門口卻被一個好心的宮女喊住了,驚愕道:“綠橘,你不要命了?” 嵐煙更是云里霧里,拈了個理由打聽:“今天郡主看起來沒什么異樣呀?你們這都怎么了?” “她哪天白天有什么異樣的,晚上還不是照樣發(fā)作。”宮女白了一眼寢宮方向,又緊張慌忙道,“總之你還是快離開吧,一會傷著了可沒處說理去。我先走了?!闭f罷,三步并作兩步地從大門一溜煙兒跑了。 偌大奢華的寢宮中空無一人,流連著裊裊宜人的龍腦香氣。此刻只空燃著幾盞明燈,隱隱照亮了宮里的精巧雅致的陳設。 那端雕花朱漆床用層疊月影紗幔柔柔蓋著,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只能聽到均勻輕淺的呼吸聲,應該是其姝已經(jīng)沉沉地睡下了。 嵐煙走近隔著床紗張望一番,隱約能看到安靜的其姝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分外乖巧。心中舒了一口氣,澀意又復翻涌上來,云岫和她交談甚歡的場景又復出現(xiàn)在腦海中,大哥居然對她笑了,他還沒怎么對自己笑過呢。 搖了搖頭不去想這些,嵐煙在旁邊拉了個沉香木圓凳過來,盤腿坐下,準備在這里候到天亮,確保其姝真的平安無事。殿里此刻空曠冷清,寂靜無聲。遠端的光景模糊了邊緣,被月光勾出一側銀邊,在青磚地面上投下雕窗的凄美光影。 床上忽然傳來嘎吱異響,隔著紗幔,嵐煙看到其姝居然直直坐了起來!坐直了上半身之后,好像發(fā)了一會愣,一動不動的,隨后慢慢伸出一只手,以一種僵硬粗暴的姿勢掀起床紗。嵐煙頓時被嚇得站起來后退數(shù)步,屏住了呼吸。 其姝此刻已經(jīng)不似白日那般嫵媚柔和,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像是分開組裝在一起似的,動作十分不協(xié)調(diào)。而她的雙目緊閉著,儼然不像是清醒的狀態(tài),在月光照映下顯得慘白恐怖。 其姝先是直直彎過腰,放一條腿垂到床沿,又放下另一條腿,隨后僵硬地撐直了身體站立起來,膝蓋也不彎一下地筆直走到梳妝臺前,嬌嫩柔荑重重地拍在檀木首飾匣上,把里面花鈿步搖一眾發(fā)飾震得叮當作響,白皙的手立即紅腫起來。 她像是沒有感覺似的,粗暴摸索著,很快摸到一根尖銳金簪,緊緊攥在手中,轉過了大半個身,開始用力刺戳著面前的空氣。 離她幾尺遠的嵐煙被她詭異激烈的舉動嚇得一跳,眼睛驀地瞪大,忽然就明白了那些宮女為什么盡數(shù)躲了出去。 眼前這其姝郡主一邊踉蹌古怪地走著,一邊胡亂用力揮舞著手里尖利的簪子,力道之大把人都帶的往前傾斜。以她這個力度,若是挨上一下,那金簪子足以深深剜一片皮rou下來。 怕其姝傷到自己,嵐煙不敢離她太遠,她每進一步便后退半步,時時注意著她的動作。忽然,其姝的胳膊不慎碰到旁邊一樽細瓷花瓶,花瓶不穩(wěn)落地,伴隨著一陣清脆巨響,頃刻間變成一地的碎瓷片和幾只殘葉敗花,而其姝置若惘聞,踩在瓷片上繼續(xù)前行著。 原來這就是那所謂的夢魘。嵐煙不禁擰起細眉,這夢魘發(fā)作也太過可怕了。 面對這個發(fā)瘋似的其姝郡主,嵐煙也不是不想直接把她打暈,但是郡主貴為千金之軀,若是受了傷她可就解釋不清了,現(xiàn)下只能一邊護著她,一邊耐心等她發(fā)作完夢魘。 颯然之風穿堂而來,一道碧影疾速趕到,從背后架住其姝的兩條胳膊,把她牢牢地控制住。嵐煙定睛一看,竟然是白天那個擦肩而過的宮女,其姝在她的控制下拼命掙扎著,兩條手臂胡亂揮舞。 她見嵐煙還在發(fā)愣,沒好氣地喊道:“愣著干嘛,快幫我按著她!” 嵐煙方才如夢初醒,急忙上前從她手里接過緊緊按住其姝,只見這宮女從腰間摸出幾枚細長銀針,又快又準地扎入其姝幾處大xue。 其姝頓時不再掙扎,四肢軟倒了下來??吹剿炀毨涞膭幼鲘篃熃醮糇×?,又低頭看看其姝,儼然已經(jīng)重新沉睡過去。 眼前這宮女開始慢條斯理地擦著手中的銀針,尖銳的針尖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寒光,嵐煙心里犯起了難。這么近的距離,她能感覺到宮女的修為也在自己之上,是敵是友尚不分明。 正在這時,宮女轉過頭來盯著她,瞇起眼問道:“你是此次任務的影鴉?” 被她點破身份,嵐煙驚疑不定地望向她,故作鎮(zhèn)定反問道:“你是誰?” “我叫棠千結?!碧那ЫY把銀針收回腰間,正色道,“王是七位渡鴉之一,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br> 昨天蘇青冥確實提到過這個人,但她應該是在昌榮公主府,怎么會在這兒?嵐煙懷疑地皺起眉頭,點破道:“我知道你,但是此次任務我似乎并不應該遇到你?!?/br> 棠千結連忙拉了她說:“我昨天在公主府聽別人說其姝出了事,就偷偷跑了出來,你千萬別告訴武國公?!?/br> 嵐煙點點頭,仍然是警惕地盯著她。影鴉的規(guī)矩是絕對服從,不得違抗。眼前這個人身為堂堂渡鴉卻違抗得明目張膽,還讓她一個不認識的影鴉替她保密,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棠千結此刻卻沒把她的防備放在心上,大大咧咧道:“你叫什么名字?直屬誰管的?” “我歸蘇青冥,蘇大人管?!睄篃煕]有告知自己的真名。 棠千結細長高挑的眉毛揚起來,恍然大悟:“那我知道你是誰了。蘇青冥只帶一個人,這渡鴉們都知道。你就是嵐煙吧?” 見她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嵐煙放下一分警惕心,點了點頭,又試探地問道:“你白天過來是做什么的?” “我今日才來,不知道郡主什么情況,就四處打聽了一圈。其姝是入宮沒兩天開始發(fā)的病,我聽說皇上請了尚藥局奉御來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昌榮公主懷疑是前朝冤魂作怪,附身到其姝身上,才會變成這樣。” “以鬼怪之事解釋,且不說都是無稽之談,更是會讓宮里上下人心惶惶?!睄篃燉久迹安贿^連尚藥局奉御都診斷不了,看來郡主這病真是不簡單?!?/br> “說的是了?!碧那ЫY贊許點頭,“這樣吧,以我的身手,除了皇上皇后近不了身,其他地方都可以隨便去。你我各自收集線索,如果有什么成果,你再去匯報給蘇青冥,怎樣?” 這當然合嵐煙的意,她立刻答允下來。 二人合力把其姝抬回了榻上,棠千結捏著床幔不肯放下,望著其姝的眼神里頗有幾分老母親的慈祥,感嘆道:“我入公主府時,其姝才到我肩膀高。三年一晃而過,眼看她都要出嫁了?!?/br> 嵐煙身子一僵,故作好奇地打聽道:“郡馬可是有人選了?” “其姝入宮那天,宗正寺給她看過二十位青年才俊的畫像,她一個都不滿意。后來武國公帶著時將軍,就是你父親和你大哥,正好入宮覲見,被其姝一眼瞧上了?!碧那ЫY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其姝,“當時皇上雖然沒直接說,但是皇后一口就答應下來了,還常常叫他們父子二人入宮,來探望其姝?!?/br> 言下之意,云岫和其姝郡主,多半是板上釘釘了。 “哎,對了?!碧那ЫY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頭,“我這可是違抗了兩邊的命令,你千萬也別讓其姝和昌榮知道我在這?!?/br> 嵐煙猶豫半天,無形之間,她們已經(jīng)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只能點頭答應。 回去時,天已微亮,房間里別的宮女剛出門不久。嵐煙一進門就悶悶不樂地把自己埋在床褥里,左右攏了被子上來,把自己包成一個餃子。 昨日是蘇青冥,今日是云岫,也許以后是巒玉。她重視的人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離她越來越遠了。 嵐煙又想起蘇青冥捂住心口,眼神冷絕的畫面,難受得想哭。她好想見他,問問他到底怎么了。不求他需要自己,能多陪他一會也是好的。 門忽然慢慢地打開,這個時候理論上宮女都在外面值班,難道是…… “蘇……”嵐煙一回頭,卻看到另一個熟悉的人,聽到她的話之后立即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