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無別
此去無別
之前修為的進(jìn)階只有一瞬間,嵐煙陷入了耗盡內(nèi)力的疲憊之中。又累又倦,根本拖不動沉重的身體,但想到巒玉就要回來了,她不得不拔下發(fā)間一枚銀釵,一頭青絲隨之飄散。 痛,但是很管用。 就這樣維持著疼痛和清醒,嵐煙艱難地挪到偏僻的巷子里,用盡全部的力氣發(fā)出招來靈鵲的信號。隨后她蜷縮在角落,潛心聽外面的動靜。 過了不多久,靈鵲未至,反而有一大批人的氣息洶涌襲來,像是在搜尋什么。距離不夠,她只能隱約聽到“紅衣”之類的詞語。但僅此她就知道,巒玉發(fā)現(xiàn)她失蹤了。 腳步聲漸近,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要跑。 銀釵尖頭已現(xiàn)血色,嵐煙才有力氣站起來,踉蹌地從巷子另一端逃出。眼里一片花影,看不清方向在哪,不知是透支了體力,還是安神藥的副作用。總之她只能聽從雙腿驅(qū)動,無意識地往前挪步。 外面的聲音忽然聽不見了,每一個音節(jié)都化在風(fēng)里,化在一個清風(fēng)般的懷抱中。 直到此時她才能安然地停住腳步。這個人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甚至意識在消散,腦海中也能清晰地描繪出他的樣貌。 懷中珍放的錦盒被她捧入掌中,極為小心地渡了上去,停留少頃才被接過。當(dāng)錦盒離開她的手心時,她的神思也離開了腦海。身體像是在墜落,但不是落入黑暗,而是溫暖的晨熙之中。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蘇大人的身邊。想來自己任務(wù)失敗,見證棠千結(jié)的死,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暗中和豫王聯(lián)結(jié),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直到被蘇青冥真正地抱入懷里,她方覺夢醒。 現(xiàn)在卻好像是真的夢境,有人在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從前額滑到后頸,像將她當(dāng)做小孩疼惜地安慰著。她想起來了,小時候她深陷恐慌之中,哭得聲嘶力竭,蘇青冥就是這樣安撫她的。 再醒來是在一個久違的地方,手臂不再流血,而原本沉重的身體也輕松許多,內(nèi)力有條不紊地緩了過來。嵐煙抿了舌尖,口里似乎有補(bǔ)藥味道,而胳膊上的傷口更是被仔細(xì)地敷上了藥粉。 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白衣,那是放在影鴉總署自己房間里備用的衣服。原本那一身紅衣早就被自己的劍氣割得零碎不堪,現(xiàn)在整齊地疊放在床頭。 這里是影鴉總署里蘇青冥的房間,她轉(zhuǎn)過頭,房間主人正安靜地端詳著那枚聚魂珠。他知道她醒了,卻也沒看她一眼,身形像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但僅此一眼,嵐煙的心尖劇烈一顫。只不過是短短一個多月,蘇青冥被蠱毒折磨得形銷骨立,他的氣息更像是燈油即將枯竭的燭火,她簡直不敢相認(rèn)。怔然半晌,她才試探開口:“蘇大人?” 盡管消瘦很多,蘇青冥仍是清冷傲絕,一言未發(fā)。但她明白,她之所以能完好無恙地躺在這里,都是他伸出了援手。 嵐煙猛然想到,蘇青冥不可能不知道聚魂珠的作用。她送出此物,就等同于告知蘇青冥,自己知道他身種母子蠱一事。看他毫不意外,也許楚翔早就告訴他了。 這都無所謂,或許這正是把話擺到明面上講的好時機(jī)。但蘇青冥忽然說話了,聲音冰涼:“醒了就出去,把這個也帶上?!闭f罷,他合上了聚魂珠的蓋子,推到一旁。 嵐煙在心里嘆息,這個人總能在她心里掀起狂瀾,有一句話把她逼哭的本事。只是她不復(fù)從前了,緩了幾秒她就抑制住情緒,撐起身子說道:“蘇大人對我多有照顧,這只是報答你的禮物?!?/br> “聚魂珠是舉世無雙的寶物,給我也是浪費。”蘇青冥不留半點情面。 嵐煙的目光在錦盒上一滯,猶疑良久,沉聲說道:“我為了這個差點丟了性命,還請?zhí)K大人收下?!?/br> “我不需要你為我付出這些,這只是你的自作主張罷了?!碧K青冥冷聲說道,“你以為你那些心思我都不知道嗎?” 嵐煙怎么都沒想到,他會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她以為蘇青冥帶她回來、替她包扎是有幾分情意在。就算沒有,至少能看在她死里逃生的份上,也不會拒絕她的好意。她幾乎在哀求:“那你要怎么才收下?” 蘇青冥瞥她一眼,眼神冷絕:“以后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br> 他話音落下,嵐煙還是沒維持住那副冷靜的面孔,悲慟一瞬間要將她吞噬殆盡。但讓他活下去最重要,她垂眸,澀然回答:“如你所愿?!?/br> 蘇青冥輕舒一口氣,像是什么事情塵埃落定一般,放緩了聲音:“還有什么想知道的,趁武國公不在一并問了。問完就走?!?/br> 嵐煙盡量忽略內(nèi)心的不適感,理智一想,確實有要從影鴉得知的情報。她先抓住他話里一處關(guān)鍵:“武國公不在是什么意思?” “武國公許久沒有回總署了,也沒有下達(dá)過指令?,F(xiàn)在影鴉無首,很多人都在暗處蠢蠢欲動。”蘇青冥望了一眼門的方向,“朝廷里也不太平?;噬虾鋈徊≈?,南方起了sao亂,韓王率領(lǐng)幾位宰相代理朝政,才維護(hù)住了秩序。” 嵐煙下意識問道:“豫王呢?” “我以為你會知道。”蘇青冥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豫王不在京城,賢王也不在?!?/br> “那皇上有下立太子之類的敕令嗎?” 蘇青冥微微搖頭。言下之意明顯不過,雖然舒瑜去了江州,賢王也不在京城,但奪嫡之爭在所難免,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嵐煙想起了那些五福餅,先前她在舒瑜的默許下偷偷交給了影鴉,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結(jié)果。她隨口詢問,果真有了結(jié)果。 “里面加了少量白屈,是一種慢性毒藥,長期食用會損人心智?!碧K青冥淡漠道,“前幾日子安傳了話回來,說她和武國公已經(jīng)匯報了數(shù)次,也不見皇上斷食五福餅,不知是怎么回事?!?/br> 嵐煙一怔,這是御食,誰敢下毒。難道是武國公下的白屈?不可能,尚食局這種地方,他是靠近不了的。 繞來繞去,又繞回武國公了。她想起另一件事,問道:“昭國公府起火是誰干的?” “沒有抓到。另外,昭國公府里救出的婢女和侍衛(wèi)人數(shù)和實際不符。缺少的那些人,他們的尸體都在地窖中被發(fā)現(xiàn)了,應(yīng)該是昭國公自己動的手。” 這在意料之中,那些人想必就是當(dāng)時安插在君雁初身邊的細(xì)作,看來昭國公早就知道有去無回。嵐煙又大膽要求:“我想要子安傳回來的情報?!?/br> 蘇青冥在身側(cè)的書架中掃視一眼,抽出幾張紙遞給她:“這是摹寫的副本,你直接拿去。” 嵐煙草草翻了一遍,大都寫滿了字,只有一張像是線條涂鴉一般,幾個位置還標(biāo)注了日期,一時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地折好收入懷里,沉沉道了聲謝。賢王身邊的細(xì)作只有子安一個,這些情報珍貴無比,蘇青冥竟然這么輕易給了自己,一時心中難平。 但她沒有問題了,她要走了。 邁出房門的時候,嵐煙聽到衣料摩擦的聲音,是身后的男人站了起來。 但他也只是站起身而已,并沒有往她的方向移動一步,只將目光凝在她背上。他語調(diào)沉重,像是在道一聲訣別:“嵐煙,我命數(shù)如此。但生已盡歡,所以死而無憾?!?/br> 門在她身后沉沉關(guān)上了,徹底隔絕了他們二人。 嵐煙背倚在冰冷的石墻,許久沒有移步。這個冷面絕情的男人,若是絕情到底,不說最后這句真心話,自己倒真信了他。 她之前總想不通,蘇青冥到底是哪里背叛了武國公,現(xiàn)在能猜出些許了。 走到出口,一個黑衣人擋在了通道上。 嵐煙挑眉,自從那日撕破了臉,她還沒見過楚翔呢。難道是來報仇的?可他身上又沒有煞氣。沒等她再估量,楚翔先開口了:“姑娘準(zhǔn)備去哪?” 她剛想說一句多管閑事,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她要去哪?巒玉馬上就能找到這里,所以不能久居于此。舒瑜也不在,先前又回絕了堯風(fēng),她能去哪? “實不相瞞,我想救蘇大人,但是如今形勢容不得我脫身?!笨吹剿荒樸唬枳饕菊f道,“據(jù)說有人知道母子蠱的解藥,只是那人不在京城,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誰?!?/br> 嵐煙眼睛一亮:“在哪?” “幽州。”此話一出,嵐煙就悠悠一嘆,無論是云岫還是蘇青冥,這趟幽州之行在所難免。 一束幽美盛放的白玉簪花被斜插在土包里,馬上就不怎么好看地歪在一邊。 “瓊珠,我馬上要出遠(yuǎn)門了。”嵐煙又把花枝扶了起來,自然而然說道。她抬起頭,木牌上的殘綾不知何時被系緊了幾圈,不至于被風(fēng)吹落。 是蘇青冥來過了。她兀自苦笑,又放了一株新開的海棠在另一個土包前,拍了拍衣裙,轉(zhuǎn)身離開。 影鴉的馬車能讓她出京,但絕對到不了幽州。她必須要借助別人的力量,豫王不行,燕王不行,想來想去就只剩一個人了,還是她最不想面對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