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你不去盯著那個小容器,跑來我這里礙眼是想干嘛?” 暮歌站在一片粉紫色的細辛花叢里,身后是門窗緊掩的木屋小筑,而不請自來的秦芥就那樣漫不經心的倚著翠竹,絲毫不理會暮歌冷冰冰的質問,還刻意扯出個似笑非笑的譏諷表情: “你都站多久了,還是進不去?你們人修,便都是這么虛偽的嗎?” 說著只錯身而過,一個推門便走進了那個木屋。 此方幻境是佛家法器云夢澤中的毗奈耶藏,本為觸犯戒律的大能勘破孽力償還業(yè)果之用,其中為一方芥子空間,所有貪嗔癡孽皆無可遁形。而如今被那個紅金袈裟的胖和尚借此來蒙蔽已墮的天道,才得以暫保飛升即仙解的天道寵兒暮歌。 暮歌自那時起,便已待在這方幻境數(shù)萬年了,她心有執(zhí)念,這方幻境便永遠都是師姐在天庚峰的那方小院,她曾經去那里架過秋千,也曾半夜偷偷溜去和師姐秉燭夜談,她曾經是那么喜歡師姐。 那時她剛剛被青玄帶上訣云派,每當夜深人靜時,那些魔域里嘈雜扭曲的聲音就始終在耳邊嗡鳴,那是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的魔音,而只要自己稍稍入夢便會在濕黏腥污的觸感中驚醒,那些仿佛又鉆進她身體的惡心的魔物便在夢境中卷土重來····· 但師姐的身邊卻是令人心安的靜, 沒有人知道她能感知靈臺的真眼,也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那么那么的喜歡著師姐。 她既深深沉迷于那一片可以帶給自己安眠的凈,卻又忍不住心里翻騰著惡意想要毀去。 可她太迷信于自己的真眼,真眼卻并不能使她看清一切,她終還是因為自己的一絲僥幸和私心,成為了青玄利用的棋子,她一直將從魔境中救出自己的師父信若神明,竊喜著自己能擁有和師姐一樣甚至更好的東西,眾人的愛好像都來得那么輕而易舉,她卻仍貪求著更多, 她想要成為另一個秦艽。 暮歌曾經以為她做到了,師父的偏愛,同門師兄師姐的寵愛,那些曾經污臭難聞的過去仿佛已經和自己徹底的割裂開來, 卻也只是以為而已, 就和那些輕而易舉就獲得的愛意一樣,在知曉真相的那一刻她才知,原來自己仍然還是那個在陰羅魔手里像豬玀一樣被赤裸的關在籠子里澆灌的容器······ 她已經說不清是恨青玄的拋棄多一點,還是恨自己的愚蠢多一點,抑或是恨這不公的天道,恨這一切, 但最終留在她面前的,卻只有一間打不開的屋子。 暮歌看著輕而易舉就推門而入的秦芥,語氣里是滿滿的尖銳惡意: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么要開口留下你嗎?我只是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極度厭惡惡心你,就那么輕易的殺掉你會多無趣啊,而看你跪著哭求乞討的東西,卻被我輕而易舉的得到,不是更讓人覺得有趣嗎?” “很巧,我也一樣。我們一個披著人皮卻修不了道,一個有一顆魔心卻入不了魔,倒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師徒了,對吧,師父?” 秦芥卻并未被暮歌激怒,懶洋洋的靠坐在門前的木階上,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和正常的沒什么兩樣,但在他看來恐怕也早已入魔了,生來一顆魔心偏偏卻又是天道選好的氣運容器,如今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倒是十分可笑。 或許是來自同類的敏銳嗅覺,秦芥和暮歌在擇師大典上便對彼此一見生厭,到后來各種明爭暗斗間更是到了恨欲其死的地步,卻不想如今居然能協(xié)手合作,倒也真是諷刺。 而秦芥并不知道的是,暮歌其實不恨青玄。 暮歌本來應該是一個在修行路上無往而不利的天道寵兒,陰羅魔也早應該被禪修秦艽超度,卻因青玄的一己執(zhí)念,秦艽入了無情道,而自己陰差陽錯的落入了早該死去的陰羅魔手里,卻也因此得窺天道真意,有了一線轉機。 她已不知是天真的作為天道寵兒死去更好,還是就這樣數(shù)萬年的囚困在毗奈耶藏里等一線生機更好。 暮歌不愿成滋養(yǎng)天道的棋子,也不愿玄青借此得償所愿。 “那個小容器呢?你不時刻看好,若是再生變故,可再沒這萬萬年可等了!” 暮歌對這個新的天道之子有著說不出的惡意,大概是借此總能窺得自己曾經的天真愚蠢的原因,秦芥卻只一臉不置可否,語氣冷漠的回道: “如今此方世界秩序崩壞,天地氣運也因你而翕微,九界靈氣眼看著稀薄枯竭,天道失你這一棋,又困于此間法則掣肘,這個異界的小容器便是那最后的底牌了,我們若過于明顯的干預,怕是會引起天道的注意,到時候魚死網破降下九九滅世天雷,十個芥子空間怕是也救不了你我,不過據(jù)我這些時日的觀察,這異世之魂倒的確有點蹊蹺?!?/br> “什么蹊蹺?你要說就一次說完,故弄什么玄虛?!” 暮歌十分不耐秦芥的吞吞吐吐,秦芥卻并不理會,只接下去說道: “我看他不像你之前那樣毫無所知的模樣,按理說他從異界而來,應該是對這方世界完全陌生的才對,可我瞧他的確像是知道些什么,卻又只是些牛頭不對馬嘴的信息,也不知這是不是天道耍的把戲。我見他還有幾分自作聰明的機靈,便埋了暗線讓他去查,當初玄青能借你這個天道之子的氣運反蒙蔽天道,得了本該屬于你的暇睚二塔,囚困師姐;如今我們借這個新的天道之子的氣運去救出師姐毀了這盤棋局,也算有始有終不是嗎?” 秦芥說著居然十分暢快的朗聲大笑了出來,暮歌聽罷也一時心緒難言,周圍細辛花繁盛如煙霞云海,暮歌卻絲毫沒有秦芥的松快,只頓覺天地浩渺,每個人都只是棋局中微渺的一粒,如溺流沙掙脫不得,不由望向秦芥有些迷茫失神的低低呢喃: “秦芥,若我們費盡心機還是無法扭轉呢?就這樣寄希望于那個異界的轉機嗎?我不甘心?!?/br> 秦芥聞言也靜默的呆怔了起來,誰又甘心呢? 他們皆是自私之人,從不曾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但事到如今,也已沒有了退路。 每個人都有私心, 每個人都想要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