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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直直地盯著他,問:“為什么會是你?” 趙平沒看到她發(fā)紅的眼眶,以及那蒙蒙的水光,以為周瑾是瞧不起他,譏蔑著反問:“怎么不能是我?因為我太普通了,你們沒有人把我放在眼里。” 周瑾說:“回去把話一五一十地跟我說清楚!”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師姐,你敢對著我開槍嗎?” 趙平像是早就看透周瑾的脾性,笑嘻嘻的,忽然張開雙手朝周瑾快步走來。 眼見他越逼越近,周瑾卻遲遲無法朝扳機。 她咬咬牙,將槍丟下,一拳朝趙平的臉砸去!趙平臉被打偏,舌抵著腮舔舔血腥,呸出一口血,側頭躲過周瑾再揍過來的拳頭。 抬腳重重踹向周瑾,周瑾腹部就跟被什么東西搗爛一般,劇烈的疼痛感逼著惡心感,幾乎從她喉嚨里涌出。 她上去又是一拳,被趙平接住,這次周瑾沒停,擰轉身體繞到他的后方,曲肘往他后背猛地一懟! 尖銳沉重的力量打得趙平一個趔趄,他趁著周瑾沒回頭,五指一下抓緊周瑾的頭發(fā)。 發(fā)絲間傳來的劇痛讓周瑾低哼一聲,她順著趙平力道的方向仰起頭,疼得唇在顫抖,急促地出著氣。 趙平眼睛黑沉沉的,說:“師姐,你放過我行不行?” 周瑾一咬牙,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刀,反手往趙平面門刺去! 趙平來不及躲開,刀尖從他臉上劃了一道口子,血汩汩流出。 他與周瑾扯開距離,目光瞥了他丟在地上的折疊刀,周瑾很快發(fā)現(xiàn)他的意圖,搶在他前面踢開折疊刀,又朝趙平的手臂上劃了一刀。 趙平有些詫異地捂著胳膊,“你怎么……” 周瑾冷言冷語地問:“你叫我一聲師姐,不知道我在警大搏擊比賽上拿過亞軍?” 趙平狂笑起來,道:“你該不會真以為我上過什么京州警大吧?周瑾,算起來我還比你大四歲呢,白讓你占那么久的便宜?!?/br> 支援的人已經趕到,趙平作勢再去拿匕首,虛晃一槍,趁著周瑾阻攔的時機,豹子一樣竄至黑暗當中。 周瑾拔腿就追。 他本來是要下樓,樓下警方已經疏散民眾,往上追過來,沒有辦法,他只能用往上跑,跑到頂樓天臺,才是真正的窮途末路。 他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回身,看見周瑾和譚史明已經帶人追上來。 周瑾再一次拿槍口對準他,眼眶紅得更加明顯,“趙平,最后一次警告,再敢拒捕我就真的開槍了!” 她抬手,朝天放了一記空槍示警。 這時候雖是夜色朦朧,可天臺的光線好一些,趙平至少看清了周瑾的表情,覺得有些可笑。 “師姐,這么痛心地看著我干什么?”趙平說,“你想抓我回去審問,想問什么?問我有什么苦衷嗎?” 周瑾說:“趙平,我們回去好好聊一聊,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訴我。我們是同事,也是朋友,沒有人看不起你,沒有人覺得你普通?!?/br> “師姐,別搞這些有的沒的,我跟你有什么好說的?”趙平笑了笑,說,“我就是想要錢而已。你們那些所謂的什么理想,什么信仰,什么正義,什么公平……這些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越來越不能冷靜了,指著自己的胸膛,仿佛控訴一樣地說著:“我是從村里走出來的,一個窮得不能再窮的小山村,村里過了好幾十年也只供出我這么一個大學生。 我背負著父母的希望和驕傲來到這個城市,就是想出人頭地。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不然為什么不是別人,而是我走出了那個村子? 我覺得自己就像很多里的主角那樣,從此展開全新的生活??蛇M到社會工作,我很快就明白了,螻蟻永遠都是螻蟻,哪里有那么多逆襲的橋段?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你什么都不是。 詐騙的、斗毆的、強jian的、酒駕肇事的,那些人什么壞事沒做過?可只要有錢,他們就能擺平一切,前腳剛被抓進派出所,后腳就要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去,那些人還能有說有笑地計劃著,接下來是去開游艇,還是去歐洲度假…… 我當一個小輔警,又做錯了什么,要看他們的臉色,挨他們的巴掌? 師姐,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這一切憑什么嗎?憑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能要什么有什么,而像我這樣的人,可能努力一輩子,賺到的錢也不夠買他們車庫里任何一輛車。 我不甘心。 我只有這一輩子,我想讓它豐富多彩一點,他們有的東西,我也要有?!?/br> 說到底,一切都是為了錢。老實本分地當警察怎么能賺到錢? 周瑾臉色難堪,忍不住地沖他怒斥道:“所以你就出賣同事,出賣朋友?!” “他們死不死的關我什么事!”趙平聲音比周瑾還大,理直氣壯地說,“姚衛(wèi)海和孟俊峰,錯就錯在不該追查到底,非要招惹那伙人。我只是透露了一些警方的情況而已,不是我,他們也會找其他的人,到最后姚衛(wèi)海和孟俊峰還是會死!” 譚史明痛心疾首,憤恨道:“簡直無可救藥?!?/br> 他示意警員從左右包抄上前,直接逮捕趙平。 周瑾打斷了他們,向趙平質問:“我只有一個問題,趙平?!?/br> 趙平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周瑾說:“我跟師父調查重案組每一個成員履歷的時候,看到你曾經在特警支隊當過協(xié)警,我問你,五年前的‘8·17’,特警遭到伏擊,是不是你出賣他們,跟戚嚴泄露了運輸槍支的路線?” 趙平覺得她很愚蠢,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當時就是一個小協(xié)警而已?!?/br> 周瑾不相信他的否認,厲聲問道:“我哥哥周川,你認不認識?是不是你害死他的!是不是!” 趙平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周瑾,說:“你怎么還以為你哥哥是被那些歹徒打死的?不是,師姐,那只是表象,周川確實是死于槍擊,可你知道他為什么會死嗎?” 他又笑了起來,牙齒白森森的,笑容嘲弄著周瑾,也嘲弄著周川。 “那是因為他太優(yōu)秀、太出色了!特警支隊第一神槍手啊,立過那么多戰(zhàn)功,三十多歲的年紀,就要榮任特警支隊的副支隊長…… 別人努力那么多年,勾心斗角,費盡心機,都想要得到的位置,他不聲不響就坐了上去!這怎么能行?位置只有一個,他占住了還不肯下來,別人怎么再爬上去? 當然是要把他拉下馬,最好能拉進泥潭里,再踩上兩腳,讓他永不翻身,才能出了這口惡氣!” 周瑾眼淚決堤似的滾了下來,手指在無意識地顫抖,“你說什么……?” “事情就是這樣。”趙平說:“沒辦法,誰讓周川那么招人眼、招人恨?!” 周瑾聽出趙平在暗示特警支隊的內斗害死了周川,一時間不敢相信,神色越發(fā)激動起來,問:“到底是誰!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事?因為你也參與了是不是!” 趙平說:“師姐,別冤枉我,我怎么能害他呢?整個特警支隊,我最仰慕的人就是你哥哥了?!?/br> …… 特警支隊從前一直有訓新的傳統(tǒng),不知道從誰開始的,本意是通過訓話,讓新人學會尊重前輩,可發(fā)展到后面,就成了變相的霸凌。 趙平剛進特警支隊那會兒,隊里組織了射擊訓練課,周川因為槍法出色,沒做學生,反而當上教官。 上第一堂課,趙平因為遲到,被周川罰了五十個俯臥撐。 趙平對周川懷恨在心,暗自罵他拿著雞毛當令箭。 等下課后回到更衣室,特警支隊的人或許看他好欺負,就要訓新,先是拍拍趙平的后腦勺,讓他一口一個“哥”地躬身喊一圈,再命令他脫光衣服趴在地上做俯臥撐,還要拍視頻。 趙平覺得受辱,心中憤怒,當然不愿意,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那些人看他還敢囂張,揮拳就要揍他。結果被從門外進來的周川攔住了,說:“差不多得了,別欺人太甚?!?/br> 周川要進來,他們都讓道。 周川看都沒看趙平一眼,走到儲物柜前,徑自脫掉上衣,然后淡淡瞥了一眼眾人,說:“還看?想打架?” 有人小聲說:“我們就是鬧著玩?!?/br> 周川漫不經心地穿上短袖,手往儲物柜的柜門一架,望著他說:“那你來試試,看好不好玩?” 那人被周川說得啞口無言,埋怨道:“川哥,我們這是在給你出氣啊。這小子第一天就遲到,擺明了不把你放在眼里?!?/br> “我是什么人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又怎么了?”周川套上白色短袖,伸手攬住趙平的肩膀,“這小子槍法準得很,都跟他學著點。以后再敢這么欺負他,咱們走著瞧?!?/br> 周川長相磊落俊朗,一副很端正的相貌,放起狠話來也是輕描淡寫,沒有尖銳感,就是冷森森的,讓人聽著不寒而栗。 …… 趙平在特警支隊的那段時間,其實連跟周川說上話的機會都很少,可他一直記著這個人。 周川說話風趣幽默,為人隨和,在特警支隊具有很高的威信,但這些都不是讓趙平記住他的理由。 趙平之所以能記住他,是因為周川是第一個夸他槍法很準的人。 “周川是個好人?!壁w平說,“可這種世道,當好人有什么用?但凡他有一點心機和手腕,都不至于丟了命。” 趙平眼睛有些紅了。 “他很可惜。很可惜?!?/br> 狂風在他耳邊呼啦啦地刮著,還有拉得震天響的警笛聲,一切都太喧囂、太吵鬧,讓趙平煩躁難安。 趙平看著眼前將這里圍堵得水泄不通的警察,知道自己這次插翅也難逃了。 被捕?接受審訊,接受審判,然后坐十幾年的牢么? 他可跟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不一樣,坐牢再出來,他又該怎么再融入煥然一新的社會? 那些他想要追逐的東西還是沒有得到,以后也很難再得到了。 想到這里,趙平長長喘了一口氣,不知為何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風。 自由的風吹拂過來。 出于某種敏銳的直覺,周瑾放下槍,對他說:“趙平,回來!” 趙平張開手臂,閉眼去擁抱這陣風,低低說:“我不想回頭了,也沒有什么好后悔的。這條路,我要一直走下去?!?/br> 周瑾察覺到他的神色開始有些不對了,她直接朝趙平走過去,快步走過去,就當她跑起來的時候,趙平也轉身跑向渺渺夜空。 周瑾沖過去,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抓住趙平的一條胳膊,沉重的下墜力險些將她也帶出天臺的圍欄。 趙平訝然地抬起頭。 周瑾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因為用力太猛,她的臉漲成通紅,咬著牙喊:“別干傻事!” 淚水劃過趙平的臉頰,濕漉漉的,有點涼,把他的心思鎮(zhèn)了鎮(zhèn)。 跟周瑾共事的這些年來,趙平一直在暗中默默觀察著她。 她是周川的meimei,可兩個人除了眉眼長得有點像以外,性格真是南轅北轍。 周川如水,周瑾似火,一個溫和,一個灼人。周川是對誰都能存著一份理解與尊重,可周瑾嫉惡如仇,善惡分明…… 現(xiàn)在他終于看到兩個人一樣的地方了。 一樣的溫柔。 與此同時,警隊其他人也飛快地靠過來幫忙,在他們趕到之前,趙平毅然決然地扭開她的手腕。 周瑾吃痛,猛地失了力,手中一松,瞬間抓空了。 周瑾瞪大眼睛,下意識探身再去撈趙平的手,結果被及時趕到的譚史明一把拽了回來。 兩人重重跌在地上。 譚史明到底年紀大了,摔這么一下子,腰都跟斷了似的疼起來。 “譚隊,譚隊,沒事吧……” 譚史明擺擺手示意沒大礙,經人攙扶著站起來。 周瑾還坐在地上,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眼神渙散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后動了動發(fā)疼到麻木的手指。 她一愣,想到剛剛趙平看她最后的眼神,他嘴唇動了動,對她說了很短的一句話。 風將他的聲音送上來。 他說:“謝謝。” 周瑾抬手掩住眼睛,一下痛哭出聲:“我沒抓住他,我怎么沒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