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個比喻也不好，王母娘娘怎么能和季叔叔相比？”文斐捂住嘴巴又笑了一聲。

    文顯明驚詫自家meimei今日說話比平常要刺一些，但并未放在心上，正要再說些什么來圓，只見季安年笑著把頭發(fā)向一側(cè)輕輕一抿，發(fā)頂上的鉆石發(fā)夾閃閃發(fā)亮，嗔道：“你們慣會鬧我?！?/br>
    “疼你還來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負(fù)你?！蔽撵承Φ?，“哥哥費(fèi)心思給你準(zhǔn)備了生日禮物，我說今天一塊帶過來，他偏不，說是要單獨(dú)送你，給你個驚喜?！?/br>
    話音剛落，季安年便朝著文顯明伸出手去：“如今我人在你面前了，禮物呢？我下樓前特意差人去問文三少給我送了什么，結(jié)果只是聽說文先生在禮單上簽了一箱大洋?！?/br>
    “好meimei，再寬限我?guī)滋??！蔽娘@明把手放上去輕拍了一下，“我保證，絕對讓你喜歡?！?/br>
    自小給季安年送禮送得多了，文顯明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送出的禮物不管形狀大小價值高低總是能送到她心坎里去。季安年見他這般說辭，好奇心更盛，連眼神都忍不住露出了期冀神色。文顯明覺得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顯然打算賣定了這個關(guān)子，轉(zhuǎn)了話題道：“三天后我們大學(xué)的文明戲第一次正式演出，你們二位可要賞臉。”

    “顯明哥演文明戲可是頭一遭，我們當(dāng)然要去捧個場。”季安年點(diǎn)頭應(yīng)了，文顯明性格低調(diào)不愛拋頭露面，破天荒肯去劇院演戲是為了支持做導(dǎo)演的女友徐青。小富之家出身的徐青和文顯明做了三年女友，滿口除了進(jìn)步思想便是學(xué)習(xí)考試，大家玩不到也聊不到一起去。每次見到徐青時季安年都會默不作聲的觀察她，揣測文顯明看上了她什么——她不否認(rèn)徐青五官端正，白玉似的一張臉，全身上下卻也不見得有特別出彩的地方，大概文顯明看上的就是她那一股不服輸?shù)挠?，小小身軀能爆發(fā)強(qiáng)勁生命力。

    季安年突然想起一事：“最近看書，古時女子十五許嫁行笄禮時會取個字，如今雖不時興這個了，我突然想為自己取個字了?！?/br>
    “怎么會想起這個？”現(xiàn)代摩登女子大多給自己取英文名，比如季安年的英文名字叫Jane，文斐的英文名字叫Phylis，取字的幾乎絕跡。文斐有些詫異，問她?！澳憧捎惺裁聪牒玫模俊?/br>
    “心血來潮罷了，以后再在報紙雜志發(fā)表文章什么的，當(dāng)個筆名貼出去，和‘季安年’這個名字分開……上次在校報上的那篇文章就因?yàn)槭鹆恕景材辍齻€字，便不知被誰把兩摞報紙都給偷走了，連累印刷社不得不重印一遍。”季安年撇撇嘴笑道，“你們幫我想想，若是想到了好的，便告訴我?！?/br>
    “好，”文顯明點(diǎn)頭笑應(yīng)，“我回去定把那詩經(jīng)唐詩宋詞全部從頭給翻上一遍，給你找出個好字?！?/br>
    季安年見文顯明允了，抿嘴一笑，忍不住掩手打了一個呵欠：“被人圍著真是熱煞人，我要回房換套衣服，今天天氣不錯，待會我們?nèi)セ▓@吃下午茶可好？我在秋千上等你們，你們要找我到那里去?！?/br>
    “好，”文顯明應(yīng)道，想了想加上一句?！翱赡軙硇r候，我過來后還沒去和父親打聲招呼?！?/br>
    文斐在一側(cè)嘻嘻笑道：“爸爸一心想把哥哥往那些大小姐身邊塞呢……見過我們家年小姐后，哪家閨秀還能入哥哥的眼？”

    “根本不需文叔叔著急，那些大小姐也爭著往顯明哥身邊湊?！奔景材瓴⒉怀形撵车那?，對她眨眨眼道，“再說，顯明哥明明喜歡那徐家的青小姐，怎的又扯到了我的身上？”

    季安年側(cè)過身來沖文顯明笑著打趣：“待會準(zhǔn)是又有你忙的了。你還不如趁早把和徐小姐處朋友的事情向文伯伯坦白，也不至于被文伯伯強(qiáng)拉溫柔鄉(xiāng)——咦，”她故意停頓一下，“這該不會是三哥求之不得的雙贏之舉吧？”

    “三哥可是專情人，待青jiejie的好我們可是看在眼里的。這些年三哥潔身自好，身邊除了青小姐還換過什么旁人不曾？”文斐與季安年一唱一和的接著話，心卻慢慢的沉下來。徐家和文家、季家不在一個層次上，徐青和文顯明算不上門當(dāng)戶對；況且徐家風(fēng)評不佳，若是黏上誰家必要吸一層血出來才肯罷休。文顯明和徐青要得到家里同意都如此艱難，她和自己意中人便更沒什么可能。

    “你們兩個啊，湊在一起總愛打我的趣?！蔽娘@明頗為無奈，也不計較，遠(yuǎn)遠(yuǎn)瞧見人群里的文先生似乎注意到了這里，于是對她們道?！昂昧?，歇夠了，該回了，爸爸在那邊瞪我們了。”

    季安年回房間換了衣服，自去了后面花園?；▓@建著石廊，一側(cè)支著木架子種著葡萄藤?，F(xiàn)下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一串一串紫水晶般掛在上面，早有小大姐摘了幾串洗過后擺在花園中間的亭子里的石桌上，誘人的很。

    樹蔭下的秋千是季先生親手為愛女搭下的，季安年日常最愛坐在秋千上看書。一側(cè)的亭中有成套的石桌石凳，還擺著竹椅藤椅，專供季安年和朋友下午茶小聚之用。

    此時的季安年正坐在秋千上，也不搖蕩，閉目養(yǎng)著神，把方才同她獻(xiàn)殷勤的公子哥統(tǒng)統(tǒng)在心里捋過一遍：哪個刻意在她面前賣弄風(fēng)趣，哪個有心在她面前展現(xiàn)文采，哪個講了半天讓人抓不住一句重點(diǎn)……這些公子哥們都想攀附季家，可她一個都看不上。

    她知道自己長得漂亮，父親威風(fēng)八面，那些捧她追求她的人，是因?yàn)樗倪@張皮相，還是這季家小姐的身份？真的嫁了人，又有誰，能夠像爸爸這樣，寵著她愛著她慣著她，不讓她受一丁點(diǎn)的委屈？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不是一時的海誓山盟，而是全心全意待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鴛鴦蝴蝶派的流行一時，季安年看的時候便想，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和她心意相通，矢志不渝永不變心，她是愿意和對方好的，布衣乞丐也嫁，王公皇族也嫁?？墒沁@人絕不是今天宴會上的那些跟她獻(xiàn)殷勤的公子哥，也不會是那些號稱進(jìn)步青年的窮苦大學(xué)生。

    大學(xué)生和富家女的現(xiàn)成例子，她身邊就有一個——文先生和文太太，有著梁山伯祝英臺那樣愛情的文先生文太太，如果他們曾經(jīng)有過愛情的話。權(quán)勢能夠徹徹底底的改變一個人，文先生從不聞一名的窮小子變成了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后給了文太太多少的氣受？曾經(jīng)以為那人是良人，暴露本性后不過秋扇見捐，昔日門庭已換，連累子女日子都不好過。

    季安年和文斐討論過梁祝的故事，一致認(rèn)為祝英臺之所以會愛上梁山伯，不過是因?yàn)橐粫r的新鮮和朝夕相處之下的習(xí)慣。祝英臺見過的男人太少，書院里梁山伯可能是最好的那個，出了書院真不一定。假使梁山伯把祝英臺娶進(jìn)門，兩個人的日子也不一定會過好，畢竟大家從小接受的教導(dǎo)、由此產(chǎn)生的思考都不一樣。兩人同窗學(xué)習(xí)共眠一室是一回事，想要真正的經(jīng)營好婚姻是另一回事。

    身后突然有聲音響起：“‘思凡’二字可好？”

    季安年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夕陽下一名男子垂手而立，沖她微笑：“你身上太缺乏煙火氣了?！?/br>
    眼前的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紀(jì)，眼神銳利，身穿量體剪裁的黑色西裝禮服。他朝她走近，身上傳來隱隱約約的淡淡的并不難聞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什么‘思凡’不‘思凡’的，你是誰？”季安年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敵意，小大姐做什么去了，怎么能放陌生男人來后院?！斑@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我只是想來這里透透氣?！?/br>
    透氣？他倒是會為自己選個好地方。在哪里透氣不行，偏要來她的小花園？

    “你不是想為自己取個字嗎？”就算面部表情再怎么溫和，也掩蓋不了周身戾氣，男人并不在意自己出現(xiàn)在本不該他出現(xiàn)的地方。“‘思凡’兩字如何？”

    取字的念頭是最近兩天才有的，只在剛才對文顯明兄妹說過，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取字的？

    見季安年不說話，男人向前走了幾步，到了季安年身側(cè)，替她輕輕搖動秋千：“高處不勝寒，神仙尚有思凡之心，安年小姐還是有點(diǎn)人間氣的好?！?/br>
    季安年不需要男人給自己搖秋千，拿腳蹬地把秋千停下，新?lián)Q上的紅色喬其紗西洋裙裝裙角被風(fēng)吹的揚(yáng)起，喊了一聲：“小桃！”

    很快有小大姐應(yīng)聲，小跑過來：“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們?nèi)ツ睦锒銘辛?，后院都能讓不三不四的人進(jìn)來?！奔景材陱那锴掀鹕黼x去，“該怎么做，還用得著我教么？”

    男人并未跟上去，在小桃請他離去的懇求聲中，男人的聲音在季安年身后響起：“剛才你問我是誰，我是張嘯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