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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jī)

    

司機(jī)



    周恪一愣了一下。

    不是這請求聽起來有多唐突,而是她說話的語氣——那么順理成章,仿佛這件事自然到和吃飯睡覺沒什么不同。

    他突然在這時候,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燒烤攤,江夙說的話:“有人說她和很多技校男生都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頭上突然有了絲復(fù)雜的感覺,周恪一不由自主地盯著陸沉沉看了看,這個全校聞名的問題少女有著精致的皮囊,長了雙和外表高度一致的狐貍眼,眼尾微微上翹,因為煩躁得很,眉眼之間此刻帶了點(diǎn)不入流的匪氣。

    他看著她,像要穿過她的外表,看透她內(nèi)心裝了什么似的。

    陸沉沉自然是發(fā)現(xiàn)不了周恪一的心思,她只覺得奇怪,對上他的眼睛上下一掃,問道:“你看我干嘛?”

    “沒干嘛。”周恪一轉(zhuǎn)開眼,“我的車不是那種能打到的車?!?/br>
    他委婉地形容了一下,“就……不是四個輪子的,兩個輪子的,你懂嗎?”

    周恪一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說自己的電動車坐起來肯定沒打車舒服,陸沉沉真要他送,他當(dāng)然會送,只是希望她不要感到坐著不舒坦。

    但陸沉沉顯然誤會了他,她皺起好看的眉,沉默了幾秒。片刻,她伸手,在身上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了半天,而后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紅色紙幣,真是皺巴巴,折痕深得像一用力這張人民幣就會報廢了一樣。她抽了一下鼻子,拉過他的手,把紙幣塞到他的掌心里。

    “夠了吧?”

    “……”周恪一抬眼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手里的百元大鈔,頭疼:“我不是……”

    陸沉沉松開手,退后一步,眼里滿滿寫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告誡他:“市面上打車都這個價,我家離這兒不算遠(yuǎn),我給你的還多了?!?/br>
    本來,四個輪子的都不用這么貴,他還是兩個輪子的。得虧她今天只帶了這張,而且也沒什么心思想別的辦法回去,不然這便宜她還不想讓他占。

    周恪一這錢是拿著也不是,不拿著也不是,踟躕了會兒,慢慢嘆了口氣。

    “你在這兒等我,”他說,“我去騎車。”

    *

    十分鐘后,兩個輪子的上面載著兩個人,緩緩從樹林邊沿往碧潭路騎去。那兒是老城區(qū)和新城區(qū)的交界處,東西兩邊坐落著新舊時代不同的建筑,八十年代的筒子樓對著這幾年新建的排屋,穿梭其中有種翻開時光相冊的感覺。

    老城區(qū)要拆遷,這幾天正準(zhǔn)備動工,路不好走,周恪一騎車被迫歪歪扭扭的,為保安全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往后視鏡里掃一眼,陸沉沉抱著手,沒出聲,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把額前的劉海吹開,露出光潔的皮膚,她臉上的紅印看著比最開始好了些,反倒是嘴角破開的傷口更夸張一點(diǎn)。

    她扭頭,瞇著眼睛看路兩旁的樹,除了指路以外,一個字也沒說。

    電動車騎過了歐式建筑群,穿過商業(yè)街,上了高架橋。

    橋的這側(cè)是新區(qū),那側(cè)是正準(zhǔn)備拆遷的舊區(qū),下了橋,路燈漸漸密集起來,前方是沙塵遍布的施工現(xiàn)場,拆了一半的空樓房在夜風(fēng)里佇立著半個身子,像張大口的野獸。

    因為是工地,這片掛了不少探照燈,亮如白晝,雖然路況差,但照明比起新區(qū)卻沒多少區(qū)別。

    車輪摩擦著路上的小石頭,發(fā)出輕微的嗞呀聲。

    路過一片廢墟時,陸沉沉突然說:“停下?!?/br>
    電動車應(yīng)聲而停,周恪一還沒扶穩(wěn),陸沉沉先一步下了車。她走近廢墟,帆布鞋踩在碎磚上,晃了晃身,站不太住。

    周恪一拔了鑰匙,慢慢跟了上去,在她身后保持著沒多遠(yuǎn)的距離,默默地不出聲。

    陸沉沉走了大概十幾米,站定,目光緩緩落到了廢墟深處——那里是一片亂七八糟的磚頭和沙礫,已經(jīng)無法辨別建筑的本來面目,可是她很篤定,篤定到不用懷疑。

    她轉(zhuǎn)過頭,說話的聲音夾著風(fēng),有種失落與空洞在里面,說:“你看,這是我家?!?/br>
    周恪一走上前,她又指著廢墟附近,一家還未拆遷的舊鋪?zhàn)?,大約十平米的樣子,在路旁擺著幾張簡陋的塑料桌椅,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在忙活,幾個建筑工人聚在一塊酣暢喝酒。

    她說:“我爸以前經(jīng)常帶我去那兒喝冰鎮(zhèn)綠豆湯。”

    周恪一在她身邊站著,瞅了瞅那廢墟和鋪?zhàn)樱挚戳丝粗車e落著的,簡單的板材臨時搭建的工人宿舍。

    他不知道陸沉沉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但他看得出來,她不需要回應(yīng)。

    他們默默不知站了多久,一陣風(fēng)刮過,卷起沙塵撲到身上,陸沉沉才說:“走吧?!?/br>
    然而此時,只聽見一聲厲喝:“誰在那里?!”

    是建筑工人發(fā)現(xiàn)了工地上有人,打著手電筒走過來,光柱直直照在他們臉上,“干什么呢你們!”

    周恪一和陸沉沉一同回頭。

    來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建筑工人,手里的手電筒一通瞎照,燈光打到陸沉沉臉上的時候,眼睛都給看直了。

    工人平時吊兒郎當(dāng)慣了,工地上又幾乎都是男人,是以他的心思幾乎立即活泛了起來。

    他也不敢多放肆,但語氣突然就從尖銳轉(zhuǎn)成平和,走到他們身邊時,伸手就要去攬陸沉沉的肩膀,“哪兒的學(xué)生啊,怎么跑這兒來了,這兒很危險的知不知道,嗯?”

    這樣的油嘴滑舌陸沉沉見多了,已經(jīng)無動于衷,冷著臉往后退了一步。

    工人追上來:“誒,小美女你怎么這么怕我呢……”

    陸沉沉皺了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正要開口呵斥,只見身前突然擠進(jìn)來一個龐然大物,宛如一座大山,將她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周恪一不動聲色,沖工人笑了笑,說:“我們路過看看,這就走了?!?/br>
    工人伸著脖子,企圖再去撩下陸沉沉,都被他仗著體型優(yōu)勢擋了過去。

    陸沉沉在身后說:“我們走吧?!?/br>
    周恪一笑,往后格開她,將她庇護(hù)在自己身后,二人一起往回走。

    工人在身后咬牙切齒,狠狠罵了句臟話。

    等到了電動車前,陸沉沉突然問:“你剛才干嘛那樣?”

    周恪一上了車,把鑰匙插進(jìn)孔洞,解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嗯?”

    “我只是做好一個司機(jī)份內(nèi)的事。”

    陸沉沉挑眉,嘴角微微揚(yáng)起。被壓抑了一晚上的壞心情,總算稍微好轉(zhuǎn)了些。

    她也上了車,說:“走吧?!?/br>
    周恪一嗯了一聲,卻沒有騎車,彎下腰,在車前的掛鉤上解下個塑料袋,手往后遞過去,“給你。”

    質(zhì)量堪憂的塑料袋里,是質(zhì)量同樣不佳的一次性杯,封了口,裝著冰鎮(zhèn)的綠豆湯,煮得出了沙,看著就清冽爽口。

    陸沉沉愣了下,才伸手接過。

    她問:“這也是司機(jī)份內(nèi)的事?”

    周恪一笑說:“你剛下車的時候我去買的,本來想留著自己吃,現(xiàn)在送給你了?!?/br>
    陸沉沉把吸管插進(jìn)去,吸了一口,冰涼的感覺頓時從口腔蔓延到五臟六腑,令人神清氣爽。

    她嚼著冰塊,心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杯綠豆湯勾起了她久違的回憶,而在回憶里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那時候的她沒那么尖銳,也沒那么頹喪,和大多數(shù)女孩一樣,生機(jī)勃勃,青春洋溢。

    “周恪一?!标懗脸镣蝗挥靡桓种复亮舜裂矍叭说募贡?。

    “怎么了?”

    她想為自己的回憶買單,去褲子口袋里拿手機(jī),“不用你送,你告訴我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br>
    “……”

    周恪一扭過頭,看著她,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陸沉沉沒明白,納悶道:“你笑什么?”

    然后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了他到底在笑什么。

    她的手機(jī)根本沒有電。

    周恪一歪歪頭,等她的下文。

    陸沉沉看了他一眼,把手機(jī)放回去,捋了捋額頭前的碎發(fā),很自然地說道:“算了,先賒個賬,下次再請你?!?/br>
    周恪一喉結(jié)微顫,笑著踢了腳撐。

    “……笑個屁,騎車。”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