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4754字）

    【chapter   1】

    街頭的路燈下，有一對年輕的情侶正在接吻。

    過往的路人向這對養(yǎng)眼的璧人投去祝福和善的目光。

    除了街對面，坐在咖啡店內(nèi)的兩個男人。

    克里斯看著好友難看的臉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行了兄弟，不要太在意?？倸w有這種時候的。”

    “我沒有在意！”

    “好好好，你沒有在意。那么，菲利克斯先生，請問我們現(xiàn)在，唔…近九點(diǎn)鐘，坐在這家快打烊的咖啡店里做什么呢？”

    “……”

    見對方快把一張英俊的臉扭成了怪異的形狀，克里斯有點(diǎn)無奈：“好吧好吧…”余光瞥到那對如膠似漆的情侶終于舍得分開彼此，立時松了口氣，語調(diào)也跟著輕快起來，“快看，那個男孩走了！”

    顯然，身邊的朋友并沒有因此愉快。

    “……莉莉安這個不知檢點(diǎn)的小婊//子?！?/br>
    他扔下這么一句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咒罵，匆匆地走了出去。

    克里斯透過玻璃，看到那個可愛的女孩兒沖她的另一半揮了揮手，走進(jìn)了身后的房子。

    很快，另一個男人也進(jìn)了去。

    “唉……”他深深嘆了口氣，招來眼神幽怨的侍從，掏出一筆豐厚的小費(fèi)。最后在侍從“真誠許多”的告別中走進(jìn)了夜色。

    今夜的小鎮(zhèn)依舊平靜。除了某一棟房子。

    “你又在發(fā)什么瘋！”莉莉安被突然沖進(jìn)來的男人嚇了一跳。

    “哈！”菲利克斯氣笑了，“我在發(fā)什么瘋？這句話該我問你，莉莉安，和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街上親熱的人可不是我！”

    “你看見了？”莉莉安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后臉色古怪，“但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哦莉莉安！”男人發(fā)出了夸張的詠嘆，“你是想讓我給你那生銹的腦袋滴些油嗎？你不會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莉莉安覺得莫名其妙，“我是什么身份我一向很清楚。但我不知道你突然回來，又沖我發(fā)這么一通脾氣是什么意思？”

    菲利克斯深吸了口氣，緩緩?fù)鲁觯骸澳悻F(xiàn)在十六歲，你不覺得現(xiàn)在戀愛還早了些嗎？”

    莉莉安小心打量著他的神色：“…我的那些朋友早在十二三歲就和男孩兒牽手接吻了，他們的父母都清楚。這再正常不過了……等等，”她突然笑了起來，“你這是在關(guān)心我嗎？作為一個哥哥？”她笑得很夸張，等著如期而至的尖銳諷刺。

    “……”男人依舊神色陰沉，卻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出聲。

    莉莉安這下覺得自己真有些被嚇到了：“哦老天，不會吧。菲利克斯，這又是什么新的整人招數(shù)嗎？”

    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菲利克斯咬牙切齒地吼道：“閉嘴！難道你非得要我罵你才開心？我還不知道你有受虐的體質(zhì)。”

    正常的菲利克斯回來了。

    莉莉安松了口氣，覺得自己該趁這個時候去洗漱睡覺了。天知道約會有多累。

    回房的時候男人沒有再攔住她，只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說了一句：“不要再讓我看見今天這樣的事，莉莉。不要讓我發(fā)火?！?/br>
    等到她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男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她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他憑什么管她？雖然他們的身體里流著同一個母親的血，但他一直是憎惡著她的，不是嗎？憎惡她私生女的身份，憎惡她讓他失去了母親，后來又“失去”了他的父親。

    但她又有什么辦法呢？

    就和她無法選擇自己會在哪個肚子里出生一樣，她也無法知曉自己的出生會讓一個女人難產(chǎn)死去，從而導(dǎo)致另一個孩子的痛苦。

    她也沒有了父母呀，她曾以為她或許還有一個親近的兄長，事實(shí)證明這種想法天真可笑至極。

    從小忍受他的捉弄和侮辱還不夠嗎？

    明明在成年后就已經(jīng)搬出去住，為什么總是突然回來？

    現(xiàn)在又?jǐn)[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管教她？

    莉莉安回想了一下剛剛那人的神色，喉間涌上嘔吐的癢意。

    【2】

    兩年后。

    一位身著制服，面容冷峻的軍官形色匆匆地穿過街頭。皮質(zhì)長靴把路面上躺著的黃色枯葉踩得咔嚓作響。走動間裹挾著一股從海上帶來的淡淡咸濕味道。

    他在一處房屋前站定，站在這間曾住了十八年、承載了他數(shù)不清的傷痛…與歡喜的屋子前，突然有些躊躇不安。

    距離上次見到她已過去將近一百五十天，自從開始服役他出遠(yuǎn)門的次數(shù)比過去二十年合起來都要多。這次的任務(wù)更是緊急、耗時許久，以至于他走得匆忙，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和她說。從船上下來他就往這兒趕，卻在半路上聽說了她訂婚的消息。

    想到這，心一陣陣地揪緊，連按下門鈴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

    最后，他還是抬起了手。

    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她問他找誰，然后用冒著精光的眼睛細(xì)細(xì)打量他。

    這讓他很不舒服，皺著眉頭吐出那個讓他夜不能寐的名字，況且，這個房子里除了她還能有誰？

    “哦！”女人露出假裝了然的表情，這讓他愈加不舒服了，“莉莉安小姐！有人找！是一位叫菲利克斯的先生?！?/br>
    “讓他進(jìn)來吧。”魂?duì)繅衾@的嗓音傳了出來。

    菲利克斯敲門示意，得到了應(yīng)許才推門走進(jìn)。

    她變了。

    這是他見到她的第一個想法。

    成熟了，從一顆還有些爽口青澀的果實(shí)長成了飽滿多汁的模樣。眉眼間顯露出的媚態(tài)讓他不由自主地發(fā)慌。

    “你變了?！彼@么說。

    “……怎么說？”他舔了舔唇。

    “你以前進(jìn)我的屋子可從來不會敲門。”她在化妝鏡前抽空瞥了他一眼。

    聽到她提起以前，男人冷硬的線條被羞愧融化，“抱歉，我那個時候…不那么成熟?！?/br>
    “或許吧?！彼Z氣輕松，滿不在乎的樣子。

    但是他無法輕松。他來這里還有一個目的。

    沒有聽到他說話，她從鏡子前偏過頭：“所以？你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他重重地閉上眼睛，“我……”出口的聲音居然有些沙啞，“我聽說，你訂婚了？”

    問完，他又立刻睜開眼睛，仔細(xì)觀察她的反應(yīng)。

    她此時已經(jīng)在涂口紅了，艷麗的紅從蜿蜒的唇峰漫到上挑的嘴角，“是啊?！?/br>
    對鏡子送出飛吻，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一邊挑揀著衣裙一邊回答，

    “或許你也聽說了。對方是坎貝爾家的獨(dú)子?！?/br>
    “……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是指給遠(yuǎn)在海外的你寄封信，傾訴我的戀愛煩惱和可能到來的婚姻？這種事，我和你？得了吧，菲利克斯，你早該知道我們不是這樣的關(guān)系?！?/br>
    “……那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什么？”莉莉安正拿著一條裙子在鏡子前比對。

    “你說，我們不是這樣的關(guān)系，”他呼吸發(fā)沉，“那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兄妹關(guān)系啊?！崩蚶虬灿帜闷鹆硪粭l裙子，接著補(bǔ)充了一句，“正常的那種?！?/br>
    兄妹，兄妹，兄妹。他像是被這幾個單詞扼住了咽喉，艱難地嘶啞著：

    “是啊，我們當(dāng)然不是正常的兄妹關(guān)系。我也從來不想跟你有什么該死的兄妹關(guān)系！”最后一句話簡直像吼出來的。

    “菲利克斯？你又怎么了？你簡直讓我糊涂了。如果你又想莫名其妙地來訓(xùn)我一頓，那么就請珍惜今天吧。因?yàn)檫@將是你最后一次這樣對待我了?！?/br>
    菲利克斯發(fā)完火就開始為自己突然的不受控而懊惱，此時聽到這句話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莉莉安抱著裙子，走到他跟前：“我說，我今晚就要搬去坎貝爾家了。你不能再像闖進(jìn)這扇門一樣，隨意地闖進(jìn)坎貝爾家的大門了?！?/br>
    他一臉不可置信：“你們不是才訂婚嗎？你就這么急著和他住到一起？”就這么急著離開？去成為名貴的少夫人？

    “菲利克斯先生，請收回你心里那卑劣的猜測?；蛟S你不在意，事實(shí)上，我更想多享受一段時間的獨(dú)居生活。只是他太著急了。你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也看到那個女人了吧，那是他特意派來幫我收拾行李的女傭。”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他張了張口，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又聽到她話鋒一轉(zhuǎn)：“——閑話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F(xiàn)在我要換衣服了。菲利克斯先生，請您出去?！?/br>
    臉上是已經(jīng)極不耐煩的神色。

    啪。

    他聽到了某根弦崩斷的聲音。

    【3】

    菲利克斯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撲上去的。

    直到她狠狠地在他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他才發(fā)現(xiàn)她原本精致的發(fā)型此時已凌亂地散了下來，露出額上一處月牙似的傷口。

    仿佛被那處傷口燙到，他慌張地移開視線，局促地從她身上爬起。

    但是起到一半，被一雙纖細(xì)的手臂給攏住了脖頸。就是這么一雙纖細(xì)柔弱到可以瞬間折斷的手，卻讓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士兵登時無法動彈了。

    “菲利克斯，你又想傷害我嗎？再一次的？”

    她的聲音和夢里一樣溫柔似水，在他冷硬的心臟處重重鑿下缺口。

    時間是如此強(qiáng)大，它能消磨很多感情，也能塵封許多記憶；但是時間又是如此無力，總有一些它無法抹去…比如那些似夢魘一般折磨他的東西。

    他曾希冀，時間不能將那些記憶從他的腦海里沖走，或許能在莉莉安心中淡化一些。事實(shí)證明，時間的魔力并沒有世人說得那么強(qiáng)大，莉莉安從沒有忘記，正如他一樣。

    他是卑劣的，他一直都知道。只不過這個卑劣的人也有了深愛的人罷了。所以為了那遙不可及的愛情，他只能繼續(xù)卑劣下去：

    “對不起，莉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想我只是太難過了。”

    “是的，菲利克斯，你永遠(yuǎn)有那么多的道理。

    ”莉莉安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我本應(yīng)該繼續(xù)恨你，或許我也應(yīng)該報復(fù)你。畢竟我現(xiàn)在也有這個能力了。但我現(xiàn)在不想這么做了。”

    她的語調(diào)越來越輕快，像是扔掉了什么包袱。

    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驚喜。她不恨了，這明明是他很想要聽到的話，不是嗎？但為什么卻覺得冥冥中，她又從自己這里奪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呢？

    除了那顆已完全獻(xiàn)上的心，他還剩下些什么？他想不通。

    于是有些茫然地問，為什么。

    她的眼睛彎出個狡黠的弧度，“因?yàn)槲抑懒艘粋€秘密啊?！?/br>
    “什么？”

    “你的秘密，哥哥?！?/br>
    他簡直是癡了，對方的瞳孔里倒映著自己愚蠢的模樣，只是…這個稱呼，自從十二年前，她被他推倒在地之后就再沒出現(xiàn)了。

    在那之前她還試圖裝成一副乖巧的樣子來和他親近，整天“哥哥”長，“哥哥”短的。但是從那場糟糕的生日會，她的頭撞在桌角之后，她眼神里的崇拜也似乎隨著那些鮮血徹底流走了。

    那年，他九歲，剛知道父親有了新的愛人，簡直有發(fā)不完的怒火和世界上最惹人嫌的脾氣。

    他把母親的死和父親的疏遠(yuǎn)、他人眼中的同情或輕蔑，統(tǒng)統(tǒng)歸罪到比自己小三歲的她身上。

    ……

    “對不起。”他反復(fù)地道歉。不知道在為哪一件。他干了太多蠢事。

    他是如此惡劣，又是如此幼稚，他以前竟然把心里所有的復(fù)雜心緒都?xì)w咎到對她的厭惡上。

    “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jī)會。用我的后半生。

    未出口的話被溫軟的唇堵在嘴邊。

    正當(dāng)他找回自己僵硬的身體，準(zhǔn)備加深這個吻時，那片柔軟又離開了。隨之離開的還有環(huán)住他的手臂。

    艷色淡了些的嘴唇一張一合，掩不住語調(diào)里的愉快。

    “這是我送給你的最后一個禮物，哥哥。你唯一一個無法扔掉的禮物?！笔橇?，那年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禮物被他扔進(jìn)了壁爐。

    想到這，他忙伸手往軍裝里側(cè)探去。他這次回來也是準(zhǔn)備了禮物的。

    買下這個小玩意兒費(fèi)了他不少功夫。她應(yīng)該還記得吧…

    但是還沒等他掏出禮物，就猝不及防地被重重推下了床。

    莉莉安整了整頭發(fā)，繞開他走了出去。

    屋外傳來她和那位女仆的對話聲。

    “莉莉安小姐，您這是準(zhǔn)備去哪兒？”

    “去沙龍店。在那之后我會直接去找他。行李你就先替我?guī)н^去?！?/br>
    “好的，小姐。”

    接著是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

    他什么也聽不見了。

    【4】

    數(shù)日后。

    “莉莉安，這是有個男人人托仆人轉(zhuǎn)交給你的禮物。一，個，英，俊，的，男，人?！?/br>
    莉莉安正在化妝師的幫助下戴上頭紗，就被突然出現(xiàn)的未婚夫從身后緊緊擁住了。

    “朱利安，你又在吃哪門子醋？你看大家都在偷偷笑你呢?！?/br>
    年輕的未婚夫瞪了幾個在一旁偷笑的仆人和化妝師便收回眼神，催促她打開。

    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條鑲嵌著翠綠色寶石的項(xiàng)鏈。寶石的成色在內(nèi)行人看來可以說是糟糕，項(xiàng)鏈款式也有些老舊，或許幾年前流行過。

    不管從哪兒看，朱利安都覺得，這禮物實(shí)在過于寒酸了。但是聽到未婚妻的笑聲還是讓他不可避免地緊張。難道這條項(xiàng)鏈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寓意？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莉莉安笑著解釋道：“你還記得我有個同母異父的兄長吧？”

    朱利安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他送你的禮物？”

    “是啊，以前我在雜志上看到過，那個時候特別想擁有一條，還被他嘲笑了一番呢。”

    朱利安立馬安慰地親親她的側(cè)臉：“可憐的莉莉安，我以后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你的，”然后又有些生氣：“連禮物都不親自送，看來你們的關(guān)系是真的不大好?！?/br>
    莉莉安笑得更開心了。

    “是啊，我們的關(guān)系確實(shí)不大好?！?/br>
    …

    “這條項(xiàng)鏈太美了！它的名字還叫’永遠(yuǎn)’？多么浪漫，如果我也……”

    “哈哈我聽到了什么？沒人要的丑丫頭還想要項(xiàng)鏈？我看你這輩子都買不起，更沒人送！什么"永遠(yuǎn)"，我看是"永不"吧！”

    【完】

    莉莉安撒了謊。她當(dāng)然恨他，但她也確實(shí)不想再執(zhí)著過去。所以最后只小小地報復(fù)了他。在那之后，他會繼續(xù)痛苦還是遺忘，那就不管她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