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離開家屬院
66.離開家屬院
傍晚,天空呆鈍,蒙上了一層陰騭的藍。 文化部家屬院被拉起了警戒線,二號單元樓,救護車、警車的車燈變換著,照出紅藍交錯的光亮。 “讓一讓,讓一讓……” 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快步走,傷者身上纏著繃帶,血暈紅了一片。 四周圍了許多居民,探著身子往這邊兒看。家屬院里亂成了一團,嘈雜中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和緊迫。 “目前推測嫌疑人是三樓的住戶,可惜人已經(jīng)走了,什么都沒留下?!本L皺眉,伸手抬了一下帽檐:“很干凈,一點兒線索都沒有?!?/br> 他面前站著的是竇衍,警長現(xiàn)在還不明白,一個老城區(qū)的刑事案件,為什么能把這號人物驚動。 “房產(chǎn)證上的登記人姓劉,今年67歲。但是根據(jù)附近居民口供,住在這兒的人姓湯,全名不清楚,只知道是個醫(yī)生?!本L往一側(cè)轉(zhuǎn)了轉(zhuǎn)身,面向另一位男人。 高挑的身材,一身風衣干練沉穩(wěn),只是濃眉緊縮,給人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整個小區(qū)都封鎖了么?”季深璞揉了揉額角,眼后清淺的皺紋加深了幾分。 “封鎖了,但我們收到報警的時間有延遲,不能確保之前有沒有人出去?!?/br> 警長頓了頓,又道:“街區(qū)的監(jiān)控記錄,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br> “盡快查?!?/br> 竇衍站在旁邊,嘴角抿著,一直沒有說話。警長走后,身邊就剩了季深璞一人,更是無話可說。 “她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季深璞看了他一眼,目光轉(zhuǎn)向天邊。 天色越來越暗,街燈還沒有點亮,四周的景物都模糊起來。 “我需要和你談談?!?/br> 季深璞的聲音清冷,他在得知韶芍失蹤后就找到了竇衍,可對方只說給他一周的時間,其余半句都未提及。 現(xiàn)在一周的期限已經(jīng)過了,今天城西又出了這起刑事案件,他不信兩者之間沒有聯(lián)系。 地上的血流了一灘,下手的人又狠又穩(wěn),刺眼的鮮紅把人所有的心思都擾亂了。 竇衍沒有理會,轉(zhuǎn)身徑直離開。 季深璞看了他一眼,也不追。 “鄭局長已經(jīng)找到我了,你不和我談,也會有人和我談的?!?/br> 竇衍身形一頓,回頭看身后的男人。身影斜長,臉上像帶著淺笑,又像面容緊肅,他迷了眼,天光太暗了,到底是什么表情,他也看不清。 “鄭清源找你做什么?”竇衍鎖眉,他一直不喜歡季深璞。 沒有喜歡的理由。 這張臉,這個影子,哪怕是這個聲音,都在韶芍的腦子里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那個痕跡,是他跨不過去的溝壑。 “韶芍一向聽我?!奔旧铊笨此?,話出口,對方的臉色就一瞬間沉了下來。他倒不在意,往前走了兩步,和竇衍面對面,目光相碰:“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關(guān)于她的事情。你一個人已經(jīng)兜不住全局了?!?/br> 竇衍依舊抿著唇,兩個人站在路邊,周遭的吵鬧都像變得安靜又遙遠。晚風吹過,把人眼中的權(quán)衡和思慮都拉得漫長。 城市在下沉。 -- 韶芍并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她睜開眼轉(zhuǎn)醒時,已經(jīng)在一個陌生的臥室里了。 寬大的床面,她裹著一件不合體的浴袍躺在中央。 屋里沒有開燈,韶芍隱隱約約聽見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便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消息傳達的還算及時吧?我一得知豹貓要有動作就通知你了?!?/br> 一個陌生的聲音,像十八九歲的少年,她從沒聽過。 但其實她離開的那天上午,如果早早解開繩索來到廚房,或許就能從湯昭手機中聽見少年的聲音了。 “我是真沒想到他這次要和你作對……你說你和豹貓杠上了,誰能打得過誰?” 韶芍偷偷扒了個門縫往外看,明亮的燈光,晃得她一下子睜不開眼。 客廳,華麗的水晶吊燈。 一個年輕人吊兒郎當?shù)刈谏嘲l(fā)扶手上,一腳蹬著茶幾,一腳翹在半空悠閑地晃著。 她剛剛聽到的就是這個人的聲音。 “他倒未必和我作對?!睖岩兄勘?,低頭抿了一口紅茶,碎發(fā)散在肩頭,有些慵懶。 “豹貓的心思一向捉摸不透,他領(lǐng)了任務,也未必照著任務要求去執(zhí)行?!蹦腥朔畔虏璞赝P室那處瞥了一眼。 韶芍從門縫里對上他的目光,嚇得趕緊把門掩上了。 湯昭不在意,雙手悠閑地疊在膝蓋上,道:“你查出來他接的是什么任務嗎?” “沒有。”少年搖頭,“這次消息封得特別嚴實,你知道我……” 湯昭沒有再聽她絮叨苦功,站起身,徑直走向臥室。 “唉?哥,我今晚睡哪兒?” “出去住賓館?!?/br> “你不是還有客房嗎!” “唉喂!” “湯昭?湯昭!你個狗東西%@*......” 臥室門打開了,男人看了一眼縮在被子里裝睡的小人兒,沒說話,走進了一邊的浴室。 嘩嘩的水聲傳來了,韶芍試探性睜眼,只能看見浴室里的燈光從門縫中露出來,成為屋里的唯一光源。 赤著腳爬下床,她貓著身子走到落地窗前,小心地拉開窗簾看向外面。 出乎意料,她原以為自己被帶到了郊外,可能是某處密宅??纱巴馊A燈瀲滟,儼然在市中心的商業(yè)街附近。 只是不知道是哪處住宅區(qū)。 樓層很高,站在窗前能俯瞰整個街區(qū)的夜景。 韶芍怕被發(fā)現(xiàn),不敢站的太高。她雙膝著地跪趴在地上,兩手拉著窗簾把頭罩住,貼著玻璃往外瞧。 只要能認出來一處標志建筑物,就能大概知道自己在哪條街區(qū)了。 屁股被人用腳尖踢了一下。 韶芍瞇著眼分辨遠處商場上高懸的廣告牌,皺皺眉,挪動膝蓋換個地方趴著。 屁股又被人踢了一下。 她想罵人,眉頭攥緊了,準備回頭時突然反應過來,脖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湯昭腰間圍著浴巾,頭發(fā)剛剛洗過,全都梳在腦后,發(fā)梢還滴著水。 “出來?!?/br> 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韶芍縮了縮,慢慢地把自己全都藏在窗簾后面。 她還記得自己在床上左拳右腳的光輝戰(zhàn)績…… “出來?!?/br> 湯昭又喊了她一聲。 昏暗的光線下,簾幕動了動,一個腦袋鉆了出來。 毛茸茸的頭頂,她抬頭,瞪著眼睛看他。 男人和韶芍對視了兩秒,蹲下身子,一只手挑著她的下巴頦,鼻間輕笑:“怎么跟個狗兒一樣,喜歡趴在地上?” 韶芍不耐,揮手撥掉對方的手。擰擰鼻子,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倆人就這么對視,一個蹲在地上,一個跪趴在窗簾后面。 浴室里的水聲沒有停止,蒸汽從打開的房門中涌出來,讓屋子里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汽。 女人的臉被微弱的燈光照亮,睫毛輕顫,眼里有光。 “這是哪兒呀?” 韶芍忍不住,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家?!?/br> “我知道……我……”韶芍郁結(jié),她原本是想問,這兒的地理位置,可想道湯昭也不會輕易告訴她,就沒再問下去。話鋒一轉(zhuǎn),她看向男人,試探性地問道:“我能給家人打個電話么?” 湯昭盯了她兩秒,起身,拿了手機遞給她。 韶芍一愣,仰著頭看男人,不可置信。 手機就在自己眼前,湯昭目光平靜地看著自己,胸膛上還有新傷舊疤。 “不要就算了?!?/br> 男人拿著手機,見韶芍沒有反應,有些不耐煩,把手機又收了回去。 “要!當然要!”韶芍回過神來,一把抱住要收回的胳膊,把手機從他手里搶了回來。 難得能和外界取得聯(lián)系,她腦子銹掉了才會拒絕。 點開撥號頁面,手指敲出來一串號碼。韶芍頓了頓,手指停在了撥號鍵的上空,思忖了片刻,她把號碼清空,換了一個撥出去。 對面?zhèn)鱽硪宦暵曒p緩的“嘟嘟嘟”。 女人的眉微微皺著,坐在地上,浴袍散了一地。 接通了。 “北川!” 公寓內(nèi),韶北川舉著手機愣住了。 “韶芍?” 男人的手指有些顫抖,確認了許多次,這才平復下來。 熟悉的聲音又回來了,沒有沙啞,沒有哭音,沒有委屈。 “你在哪兒?安不安全?報警了嗎?誰帶你走的?你……”他問的著急,心里的石頭卻落了地。 其實在哪里都不重要,不在他身邊也沒有關(guān)系。 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你只要安全活著,便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 “我挺好!不用擔心!你去給竇衍說一聲,我可能在東環(huán)路的世貿(mào)附近,樓下有家麥當勞!這是那個綁架犯的老巢,記得提醒竇衍救我!” 韶芍扒著窗戶,把附近能看見的商店數(shù)了一遍,全然不顧身邊還站著綁她回來的男人。 “可以了?!睖褟澤恚咽謾C從她手里搶回來,關(guān)機?!爸涝谀膬阂矝]用,我們今晚不住在這里?!?/br> “那要去哪里?我提前給竇衍說一聲!” 韶芍探身去搶手機,被男人推了回來。 “我以為你會給竇衍打電話?!睖咽樟耸謾C,點著對方的額頭,把撲上來的女人再一次推回地面上。 浴袍松松散散地掛在身上,露出來小片的雪膚。半截大腿都露在外面,皮膚細滑,還印著歡愛時的紅痕。 韶芍看著搶手機無望,氣哼哼地撇嘴:“就算打了電話,他也趕不過來。你敢讓我用手機,就肯定有把握他救不了我?!?/br> 湯昭輕笑,拿腳撥了撥她的腳丫。粉紅色的趾尖,像小貓爪一樣踩在心里。 “不怕他擔心么?” “他就算擔心也不會出亂子?!鄙厣稚焓职阉哪_拍開,站起身來整理衣服,道:“但是韶北川不行,我不放心?!?/br> 她說著,偏頭看向窗外的夜景。 日子稀松平常也好,偶爾難過也好,意外無故降臨也好,最掛念的人,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