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脆弱與堅硬

    封易察覺到她的視線，低下頭來看她，笑著把她往自己懷里摟了摟。

    喬璃看著他的雙眼，沉默了幾秒，突然低聲說道：“今天晚上我在超市碰見周哲了。”

    她的情緒因遇見前男友而有所波動，不是因為還愛著周哲，而是因為他代表著過往十年的經(jīng)歷，代表著那個脆弱差勁、無助掙扎的自己，那個束縛住的藏在黑暗里的影子跳了出來，在她身體里撕裂，那是刻在骨子里甩不掉的丑陋青春。

    她不愿面對，也不承認自己無法控制好情緒，但她又害怕封易誤解，這樣直接說出來反而顯得坦蕩。

    她有些害怕封易生氣，畢竟她不該在這種氛圍里莫名其妙地提起前男友。

    出乎意料的，封易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只是用額頭輕輕碰了一下喬璃的額頭，像大人哄小孩的動作。

    “我知道?！彼崖曇舴诺煤茌p，語調(diào)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柔。

    喬璃詫異地睜大眼看他。

    他第一次見著喬璃呆愣的樣子，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他的倒影。

    不太習(xí)慣，但他很喜歡。

    他笨拙地抬起手碰了碰喬璃的后腦勺，或許是想撫摸她的頭發(fā)，但動作生澀，變成了小心翼翼的上下拍拍。

    變換的屏幕光讓他眼里的光茫柔和又耀眼，美好的不真實，他聲音含笑：“喬璃，你真當(dāng)我傻呀？”

    喬璃不知如何作答，掙扎、困惑、訝異還有愧疚讓她腦子里思緒亂成一團，她只能傻傻地望著封易。

    這真不像以往的她，封易知道她內(nèi)心不像刻意表現(xiàn)的那樣只有單一的云淡風(fēng)輕，但他沒想到能在今晚見到她不慎露出的沸騰鼓噪的內(nèi)在。

    她最誘人的時刻，還是分寸感失衡的時候啊。

    “喬璃，我的生活很簡單，長于溫室，從小到大沒什么值得提起的波折的經(jīng)歷，我的過去是平淡無趣的，所以你看到的我就是全部的我，我的過去、我的現(xiàn)在，還有我有可能的將來?！?/br>
    “但你不是，我能感覺到你在藏著你的過去，扮演著你的現(xiàn)在。一個人過去的全部經(jīng)歷，每一次選擇決定、每一分喜怒哀樂融合在一起，才構(gòu)成了現(xiàn)在的自己?！?/br>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頰，微微顫抖的手掌泄露了他的緊張：“我喜歡的是你，你整個人、你的全部，不是你強迫自己扮演的外殼。喬璃，我說你好看到在發(fā)光不是騙你的假話，你的一切都吸引著我，不是你的外表，是你，只是‘你’?！?/br>
    他湊近她，像童年藏在被子里說悄悄話的小朋友，四周都是屏障壁壘，象牙塔里只有柔軟：

    “我希望以后的某天，當(dāng)你準備好了，會愿意告訴我你的全部，彌補一下我寡淡無趣的過去，好不好？”

    電視里爆發(fā)出一陣吵鬧的歡呼，主持人在一片歡騰下大聲數(shù)著倒計時。

    “3！”

    “2！”

    “1！”

    她的唇被輕輕碰了一下。

    封易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一口白牙，像陽光下旺盛生長的樹木：“新年快樂?！?/br>
    他話音落下，喬璃突然撲進她的懷里，讓他嚇得渾身緊繃。

    他試探著抬起手臂，慢慢地環(huán)住她，再一點點收緊臂膀。

    電視里的吵鬧還在繼續(xù)，房間里充斥著歡笑與熱鬧，兩人安靜地相擁在一起。

    真正的堅定是什么？

    喬璃一直以為是在造次顛沛的人生里云淡風(fēng)輕、風(fēng)雪不蝕。

    不能露怯，畏懼和恐慌都得藏好，否則就會有無數(shù)人來指責(zé)你，無數(shù)的場景來擊垮你。

    少女時期遠去，女孩要放棄脆弱，要崇拜邏輯，少點感性，柔軟是最無用的東西，得用理性判斷所有。如果有疏忽差錯，那就是不夠優(yōu)秀，那你就得更加堅硬，否則你就是不夠堅強，是天生地比不過男性。

    人生的每一步、每一個決定，都恨不得把所有的后果和可能考慮一遍，百般衡量，前般斟酌，才敢確保踏出這一步夠穩(wěn)。

    可此時此刻，她陷在封易的懷抱里，不想思考他的話有多少幾率是假的，也不想強迫自己喚醒理性堅硬，更不想糾結(jié)今日和未來。

    她只想坦然地、安然地在他懷里享受著自己的脆弱。

    *

    元旦過去，封易回學(xué)校書迎接考試周，喬璃也緊鑼密鼓地加班完成年末工作，兩個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幾乎沒有聊過天。

    喬璃的上司過完圣誕節(jié)回中國，一到公司就開始瘋狂催她要東西，她每天忙得連飯也顧不上吃，晚上回家還要熬夜到兩三點和人對接工作。

    她整個人忙到崩潰，已經(jīng)分不清是今天是幾月幾日了，所以在看到她媽打來電話時還以為家里出了事。

    她拿起手機，走到樓梯間接電話以防打擾到其他同事的工作。

    “喂？媽，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她媽略微失真的聲音：“喂，璃璃啊，生日快樂。”

    她這才意識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不是家里出了事，她松了一口氣：“謝謝?！?/br>
    “你在干什么呢？”

    “在公司呢?！?/br>
    “哦，那你過年什么時候回來呢？去年你就回來了一天，今年可必須多待一會兒?！?/br>
    喬璃揉揉太陽xue：“知道，今年春節(jié)我不會太忙的，放心吧?！?/br>
    她媽的聲音明顯愉悅了很多：“那就好，那就好，那你也把周哲帶回來，給親戚朋友看一下?！?/br>
    喬璃身子僵住，有人從樓梯口路過給她打招呼，她笑著點頭，轉(zhuǎn)過身壓低聲音：“媽，我跟周哲分手了?！?/br>
    “分手？！你怎么會跟他分手？”陡然增大的音量讓她忍不住拿遠手機。

    喬璃實在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但她最終只能乖乖回答：“媽，是他把我甩了。”

    “你做了什么他就把你甩了？你們談了七年了，他怎么可以跟你分手？你讓他消氣后跟他道歉，男人都是心軟的，你道歉了他就會原諒你的。”

    “媽，不可能的，我和他沒有復(fù)合的可能。”她已經(jīng)麻木了，耐心地說道。

    “你再給我說一遍？！喬璃，你是不是要氣死你媽，你跟他談了七年，這七年就這么浪費了？你今天起就26了，你以為你還是青春的小姑娘呢？你表妹都開始準備生二胎了，你還在磨蹭什么？我就是覺得你一副有主見的樣子才沒有催過你，周哲那么好的條件你還不抓牢了，你以為你還能找見和他一樣優(yōu)秀的人了嗎？”

    喬璃嘆了口氣，無力地勸道：“媽，你消消氣......”

    “我消氣？我看你是氣死我你才安心吧，我怎么就養(yǎng)了你這個白眼狼，供你讀大學(xué)，拱你讀研究生，讀到最后把你心給讀野了，你以為你在外企工作有多了不起是不是？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女兒，說出去別人都要笑話我......”

    電話傳出的指責(zé)聲不斷，有同事過來拍拍喬璃的肩膀，問她簽好的文件在哪，她捂住麥克風(fēng)，低聲告訴了他。

    電話里的聲音漏出了幾句，同事尷尬地瞥了她一眼，趕忙溜走了。

    喬璃把手機重新舉到耳朵跟前，剛好聽到她爸在旁邊勸慰的聲音，然后通話突然掛斷。

    她低著頭，無力地垂下雙手，將腦袋靠在墻壁上，閉上眼緩了幾秒，深呼吸幾口氣后，情緒平穩(wěn)地回到辦公室繼續(xù)工作，絲毫不像才被尖銳語言罵的狗血淋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