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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相府院中,桓猊一眼看見窗前翻看書冊的蕓娣,只見她看得入神,連他來了都不曾察覺。 桓猊悄然靠近窗臺,高大的陰影驟然俯下,蕓娣放下手中的書卷,抬眼看來,見是他,方才起身迎接,“大兄?!?/br> 桓猊頷首,隔著窗臺掃了一眼被她擱置在案上的書冊,“今日可有赤龍的書信?” 桓琨雖然離京,但每日都有他的書信送進(jìn)建康,一層層轉(zhuǎn)達(dá),最后落到蕓娣手里。 開始蕓娣還生桓琨的氣,賭氣不肯打開,隨著案頭的書信疊得越來越高,他一走就是兩月,蕓娣心軟,還是將信打開。 信上除了絮叨,會問及桓猊。 桓猊也關(guān)心自家低低,于是慢慢兒地,每天都會過來問桓琨的情況。 他來了,不與蕓娣刻意說什么,有時候二人坐半天都不說一句話,也叫外人看得奇怪,他們又怎么能明白,這已是二人最和諧的相處方式。 那日蕓娣既然與他說清楚,就真拿他當(dāng)兄長敬著,桓琨走后的這段時日來,桓猊怕她會看不開,在相府里悄悄安插眼線,盯著她這件事兒,蕓娣清楚但不說穿。 她不知道阿兄在何處養(yǎng)病,也不能夠在信里透露出絲毫想法,阿兄知道了定是不許的,但桓猊定知道內(nèi)情。 蕓娣倒了一杯熱茶,“外邊兒風(fēng)涼,大兄快進(jìn)來喝杯茶?!?/br> 她一邀請,桓猊方才踱步進(jìn)屋,迎面撲來女子閨房里的暖香氣息,蕓娣雙手遞茶上來,桓猊接過,抿了幾口,正見阿虎匆匆走來,手里握著一封書信,蕓娣立即拆開,一個字一個字地慢吞吞挨個看。 桓猊微別開臉,目光觸及帷帳上無意停落一只蝴蝶,正停在祥獸的眼珠子上,活了似的,心跳噗通,噗通,桓猊目光又轉(zhuǎn)回來。 …… 天色微暗,蕓娣留他下來進(jìn)夜宵,后廚端上來一盤羊rou煲,桓猊素來愛這樣的腥食,后廚才特地做了,蕓娣聞著有些腥氣,帕兒掩唇輕輕蹙起眉頭來。 桓猊吩咐仆從把這道菜撤了,蕓娣才好受些,卻發(fā)現(xiàn)桓猊臉色微沉地盯著她看,但只是一瞬間,很快這樣的神色沒了,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夜里安置時,蕓娣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桓猊的眼神讓她回想起來不禁后背發(fā)冷,不由雙手撫住肚子,距離阿兄離京快有兩個月,而月事已推遲兩個月,這陣子又經(jīng)常犯惡心,蕓娣雖未去看過大夫,但心里已有了大概。 早年她在妓坊里做事時,就見過妓子不小心懷了客人的孩子,偷偷煎藥流掉的,也見過一兩個妓子格外癡情,想把孩子偷偷生下來,被老鴇知道直接喂下去狼虎之藥,終身不能孕。 蕓娣不敢看大夫,也是怕此事泄露出去,桓猊逼她吃墮胎藥,他手段素來強(qiáng)硬,一旦下了決心,誰也攔不住。 但她心底不得不承認(rèn)桓猊是對的,這個孩子是luanlun的產(chǎn)物,極大可能胎死腹中,就算僥幸生下來,可能是癡兒殘疾。將他生養(yǎng)下來,也是一輩子痛苦,還不如不生。 可當(dāng)這么想時,肚子隱隱作痛,好似肚子尚未成型的孩子在哀求她,當(dāng)日阿兄也說留下來。 蕓娣這夜做了個決定,第二日出門散心,不料天公不作美,半路忽然下起雨來。 蕓娣在稻天香的客房里歇腳,小春端茶過來,沒端穩(wěn),潑了她身上全是水珠。 蕓娣數(shù)落了小春幾句,小春臉皮兒薄,禁不住罵低頭暗暗擦眼淚,這一幕讓蕓娣看見,“我說你幾句,就擺起臉子給我這個主子看,到底誰是主子?!?/br> 一旁的月娘看架勢不對,遂含笑勸架,又遣小春出門,到附近一家鋪子買點零嘴兒。 小春接過打點的碎銀,低著眉頭去了,出門時怕被外面聽得一清二楚的奴仆笑話,把臉兒埋到衣領(lǐng)子里去,腳步匆匆走了。 潛藏在一處的探子見狀,接頭交耳一番,出來一個探子悄悄跟去了,小春到附近去買零嘴兒,他跟在后頭不遠(yuǎn),又瞅她瞧旁邊緊挨的成衣鋪子好看,進(jìn)去逛了一圈,許久才出來,手里拎著大包東西,這回打算回去。 路上恰好經(jīng)過人流繁盛的街道,小春左顧右盼,懷里多了一些玩意兒,是流連難舍,探子在后頭瞧著,前邊人影憧憧,忽然就沒了小春的影子。 探子立即撥開人群尋去,卻被三四名高大的男人堵住,他們威風(fēng)凜凜,眼含利劍,探子不由低聲道:“你們是什么人?!?/br> 對方態(tài)度也稱得上和藹,微笑道:“主子的事,自有主子的思量,咱們做奴才莫要太過火了?!?/br> 一瞧這架勢做派如沐春風(fēng),卻又十分強(qiáng)硬,一看就是相府的人,原來桓琨臨走時,不放心蕓娣一人在建康,遂暗中派了身手敏捷的侍衛(wèi)保護(hù)蕓娣。 探子走后,侍衛(wèi)商量道:“此事怕是重大,得要速去告知郎君?!?/br> 與此同時,街拐角處,一個神色匆匆的女人獨自走入深巷,再出來時已換了身男裝,步伐加快,低頭走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藥鋪。 女人用手巾捂嘴低聲咳嗽,又從袖中掏出一張藥單子,讓伙計照著單子抓藥。 抓完藥,女人又匆匆走出來,沒走幾步,迎面正撞上一個人,本就心虛不已,下意識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走,誰料這一細(xì)微的舉動入了對方的眼。 她雖是以男裝示人,但瞞不住對方的眼睛,手下專門將她叫住,女人似乎沒聽見,走得越發(fā)匆忙,不小心撞到行人,袖口中的藥包掉在地上。 她急忙撿起來,這時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伸過來,替她撿了起來。 雨還沒停,稻天香迎來一個大人物。 掌柜的有眼識泰山,當(dāng)即認(rèn)出來了是新封的大司馬,誠惶誠恐地迎接,桓猊來時一身圓領(lǐng)錦袍,行事低調(diào),他示意掌柜安靜,接著揚(yáng)長而入。 整個稻天香的客人都已被遣散盡,四下里靜謐,窗外落著潺潺的雨聲,此刻桓猊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見天落大雨,探子說她在稻天香。 稻天香,一聽這名字,桓猊心里不大舒坦,他自是沒忘記,當(dāng)年她偷偷出逃,就在此處歇腳。 深想下去,竟坐立難安,這才特地過來接她。 月娘見桓猊迎面走來,神色微變連忙行禮,低聲道:“給大郎請安,三娘子剛歇下沒多久,奴婢可是要喚她起身?” 桓猊擺手,“不必。”兩眼神色一動,伸手悄然推門進(jìn)去,見屋里沒人,他心下一緊,旋又隔著花鳥鏤空的屏風(fēng),瞧見床上躺著人。她在午睡,他步聲放得格外輕,站在榻邊微低頭望她。 桓猊起先背著手,后來見她怕冷被子蓋到頭頂,呼吸不暢,就伸手幫她拉下來一角,但沒成想,她手心攥得緊沒拉動。 第一百三十四章妒火 想來她最近胃口不佳,也嗜睡起來,難為她了,桓猊不禁俯身從近處兩眼不轉(zhuǎn)地將她凝著,于這靜謐無聲處,他看見她露在被外的裙角,心里某處不由軟了,輕喚出聲,“蕓娣?” 被底下的人顫栗已掩飾不住,從肩到手全在顫抖,終于讓桓猊尋出一絲貓膩兒,當(dāng)下毫不猶豫揭開她身上的被面來,露出來的哪里是蕓娣,赫然是穿著她衣裳的小春。 桓猊臉色登時陰了,小春屁滾尿流從床上滾下來,匍匐在地上,“大司馬息怒,三娘子只說出去一會兒,把事辦完了就回來,讓奴婢們在這等著?!?/br> 小春穿她這身衣裳,這又怎么解釋,分明是還防著他,桓猊滿腹怒火痛心,他克制怒意,又把月娘叫進(jìn)來,二人一同跪在地上,桓猊居高臨下冷眼盯著他們,沉聲道:“三娘子去了何處。” 二人仍是之前的說辭,嘴硬不肯說,桓猊說了聲好,“你們替主子效忠,我不為難你們?!焙纫宦曅l(wèi)典丹。 衛(wèi)典丹立即滾進(jìn)來,桓猊沉著臉,“查附近所有的醫(yī)館藥鋪,只要賣藥材的,大夫坐堂的,通通查!” 不查城門酒樓,專門查這一行,桓猊這命令下得古怪,但無人敢質(zhì)疑。 衛(wèi)典丹剛領(lǐng)命下去,卻收到蕓娣早已回府的消息,他不敢耽擱片刻連忙上報。 桓猊神色微變,隨后趕回相府,神色本已緩和,進(jìn)門時,得知謝璣也在府上,并且還是他送蕓娣回府的,眉梢就冷下來。 謝桓兩家之間有婚約,他可沒忘記,更沒忘記著婚約還是他親自敲定的。 當(dāng)時抱著恨之欲其死的態(tài)度,如今恨不得沒這回事。 實際上,這道婚約的確形同虛設(shè),兩家人誰也沒提起過,但在桓猊心里,只要存在一日,就是一根刺。 當(dāng)下,桓猊正要與這謝家六郎會會,但謝璣并未逗留太久,將蕓娣送回府后,他也就告辭了。 謝璣走了也就走了,偏生送人還捎了一堆吃食,仆從正要往三娘子院里送去,桓猊掃了一眼,將他們叫住,本是想扔掉,但轉(zhuǎn)念一想,兩根手指撥開其中一只食盒。 并未見得如何稀奇,不過是市井上一些毯食,其他錦盒里想來也裝著這些,桓猊收回手,仿佛失了興趣。 管事指揮仆從下去,這時又聽桓猊道:“站住?!?/br> 只見他又折回來幾步,將其他食盒一一掀開,桓猊眼神終于帶了點鄙夷,想讓管事丟了,又唯恐蕓娣生氣,沒多加為難。 等謝璣的禮送到屋里,蕓娣道:“大兄可有說什么?” 本來她讓小春假扮她,是不為了引起桓猊的懷疑,哪成想他忽然來尋她,這事兒也就沒法瞞住。 仆從將剛才的情形仔細(xì)道來,提到桓猊兩回翻看錦盒時,蕓娣心都快提到嗓子眼,最后得知桓猊只翻到最后第二只錦盒,之后就沒翻。 等仆人后,蕓娣關(guān)起門來,不由壓驚地拍了拍胸口。 剛才蕓娣從藥鋪里走來,沒有想到會撞到謝璣。 憑謝璣敏銳的直覺如何識不破,他看出她的緊張,一眼猜到她是怕被桓猊知曉這趟外出,順便送她回府。 路上二人照舊默默無言,蕓娣看見路邊有賣吃食的,越買越多,堆了好幾只食盒,悄悄將藥包藏在最后一只里。 依桓猊的性子,看到第一只食盒,就不會再感興趣,自然也不會發(fā)現(xiàn)藥包的存在。 饒是如此,蕓娣仍有些心有余悸,之后做事格外小心謹(jǐn)慎,她佯裝感染風(fēng)寒,讓大夫開了一帖補(bǔ)藥,私下里換成安胎藥,一連喝了幾日,身子好些,又往謝府遞帖子。 她請謝璣一敘,打探阿兄的下落。 上回見面,蕓娣想起來阿兄離京之前與謝璣來往頻繁,顯然是在籌謀,她雖不曾打探,但也隱約知曉一些,是有關(guān)于江北的。 蕓娣猜想阿兄離京的去向,興許謝璣知道一些,雖然很大程度上,謝璣不會透露,但也要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又怕被桓猊的探子知曉,特地約在城外的古寺。 意料之中的,謝璣不肯透露,蕓娣也就無功而返,出禪房之前,謝璣留她一步,“此去一別,我有一物歸還?!?/br> 蕓娣見他取出來一只長命鎖,鎖面上雕刻一對男女童子,沒接,疑惑道:“這是何物?” 謝璣道:“昔日圣旨下來,兩家長輩交換信物,便是這長命鎖,你的一只,之前由丞相保管,之前丞相離京,已歸還于我。” 蕓娣便接過長命鎖,“有勞先生這一趟?!?/br> 謝璣冰冷的眼望她,見她面容含粉,眸子水汪汪的,不由笑了笑,卻沒說什么。 蕓娣詫異于他這一笑,細(xì)想來沒有端倪,暫時按下心思,含笑謝過,之后下了山,由丫鬟攙扶坐上牛車,車行許久,掀簾想再看一眼古寺,遙遙望見男人勁衣佩劍的身影仍立在寺門前。 謝璣正扶起樹下一個跌倒的孩童,他們身后香客如流,煙霧繚繞,隱隱可見佛殿里怒目逼視的羅漢神像,他的身影落在這樣熱鬧又莊嚴(yán)的背景里,無形高大。 這無意的一幕給蕓娣很深的印象,許久都還記得。 馬車消失在路盡頭,謝璣策馬回謝府。 主屋里擺設(shè)陳舊,許久沒有添新的,一來他不愛張揚(yáng),二來他聲名在外人家只送錢,富貴深藏,擺設(shè)瞧著倒顯寒酸了。 謝璣躺在榻上闔眼小憩,紅日滿窗,紗帳被往上勾著,涼風(fēng)透進(jìn)來,吹動帳頂懸掛下來的一物,流蘇吹拂謝璣的鼻梁,他豁然睜開眼。 謝璣雙目冷厲如冰,卻見是花燈底下的一抹流蘇,眼神隨之一軟。 謝璣伸出手,輕輕撥弄了一下,有微微的失神,隨即起身來到屋外,叫來隨從,“過陣子,我出趟遠(yuǎn)門,屋中一切,不要叫任何人進(jìn)來碰得。” 二人相約本是一樁小事,卻暗自匯報到桓猊耳中,就有另一番意味,赤龍是自家親弟弟,謝璣一個跛子,又算是什么東西。 桓猊臉色陰沉下來,吩咐道:“傳令下去,提早半月出發(fā)?!?/br> 在這之前,一切事都需有個了結(jié)。 晚上相府,見大司馬迎面走來,守衛(wèi)哪里敢攔,又不敢聲張。 窗扇開著通風(fēng),蕓娣正坐在窗前看書,小春端著熬好的補(bǔ)藥過來蕓娣將補(bǔ)藥飲盡,小春趕忙拿來蜜餞,她一看見蹙了下眉頭,掩了掩嘴,有些壓不住,小春剛將蜜餞拿遠(yuǎn),就聽見蕓娣干嘔一聲,接著捂著胸口嘔吐,把她嚇了一跳。 小春見她臉兒煞白,急了連忙要去尋大夫,月娘見了狠拽她一把,這時又聽蕓娣叫住她,擦了擦唇角,“我無事,許是剛才藥喝急犯惡心……”話音未落,又低頭吐起來。 小春一臉焦急,向月娘討要主意,月娘卻朝她搖頭,之后蕓娣總算不吐了,歇了會兒,吩咐道:“去后廚盛一碗莼菜羹來,我嘴饞的緊?!?/br> 月娘留在屋里照看她,眉眼間藏著憂愁,蕓娣不由握住她的手,“我沒甚么大事,吐完了就好多了,月娘您別太擔(dān)心。” 月娘望著她近來越發(fā)瘦削的臉兒,欲言又止,她不是小春這樣的黃花大閨女,小娘子這樣的反應(yīng)從登船前就有了,開始沒察覺,后來怎么能藏得住。 月娘也怕被大司馬知曉,暗中幫忙掩飾。既然小娘子不說,月娘也沒多問。 之后蕓娣睡下,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月娘以為小春回來了,嘴上道:“怎地去了這般……” 剛轉(zhuǎn)身,卻正見著桓猊帶人進(jìn)來,月娘連忙行禮,又見他身后跟著的程大夫,心中猛地一跳,此時又聽桓猊道:“出去?!?/br> 月娘聽他這句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一涼,壯著膽子勸道:“大司馬,三娘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許多了,就不勞煩程大夫。” 桓猊已不聽她的話,直接叫人捂住她的嘴,連同守在附近的侍衛(wèi)一同被架住拉出去。 月娘眼睜睜看著兩扇門關(guān)緊,大司馬和三娘子的影兒也看不見。 床上有窸窣的動靜,蕓娣顯然已經(jīng)醒了,她緩緩睜開眼,隔著垂落的帷帳,她看見一只黝黑鐵爪慢慢探進(jìn)來,仿佛喉嚨被遏住般,不禁縮了縮身子。 桓猊沒尋到她,繼續(xù)往里探了幾下,猶如黑白無常手中甩出的沉重鐵鏈,蕓娣眼皮連跳,忽然冷靜下來,把手交給他,桓猊正要牽著她的手給程大夫搭脈,蕓娣忽然叫了聲,“我與話與大兄說?!?/br> 第一百三十五章診脈 桓猊低聲道:“非要現(xiàn)在?” 蕓娣說是,桓猊沉默片刻,隨后聲音溫和下來,“有什么事比不得看病重,再與我說也不遲,總歸這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了,也有大兄給你頂著?!?/br> 程大夫顯然詫異大司馬也有這樣的柔情,神色微動,察覺帷帳內(nèi)的桓三娘子沒了話說,半晌,才聽見她平靜的聲音,“大兄說的是。”就讓程大夫搭脈。 來之前,程大夫已預(yù)見這并非好事,而他搭脈之后,眉頭也一點點擰起來,指尖輕輕一顫,就收起了手,帷帳底下的手慢慢收回去,蕓娣沒有出聲,桓猊先問了,“我meimei身子可還好?” 程大夫說無事,只道蕓娣近來憂思過重加上暈船,精神氣兒就不大好。 程大夫?qū)懥藦埶巻巫?,之后就出去,桓猊也一同出去,許久未見他回來,蕓娣獨自在屋里等著,她一點聲兒也不出,雙手緊攥在胸前,惴惴不安地注意外邊的動靜。 直到聽見桓猊回來的步聲,一聲聲踏在心坎上,催命般,蕓娣才意識到什么,雙手立馬環(huán)起肚子來,緊接著,眼前的帷帳被掀開,露出桓猊的面孔來,他神色有些陰沉,顯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見蕓娣臉色煞白,不由伸手摸她一把,蕓娣任由他觸碰,但是他靠近的剎那,還是禁不住內(nèi)心的恐慌,眼淚刷的下來。 桓猊忽然擦她的淚,聲音可以說是溫和的,“往后不必尋藥鋪子,云大夫會給你開專門的安胎藥,你肚子里的是咱們哥倆唯一的孩子,是桓家的寶貝?!?/br> 說著桓猊垂落眼簾,有些說不下去,目光落在她小腹間,就見蕓娣護(hù)得更緊,他又忽然一笑,笑容稱得上柔和,堅定,“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不叫meimei落淚。” 蕓娣渾身僵住,不可置信地看他,桓猊忽然就笑了,聲音是沙啞的,“怎么,不信大兄?” 蕓娣下意識搖頭,桓猊給她掖了掖被角,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你在這建康這里養(yǎng)胎,我不放心,三日后,隨我回荊州,這個主意不能改?!?/br> 蕓娣接過信看了,信上是阿兄的筆跡,是讓她回荊州待產(chǎn)的打算。 荊州是桓猊的底盤,讓她隨桓猊回去,瓜田李下,到時候發(fā)生什么也不一定,但顯然阿兄是默許的。 蕓娣緊捏著書信,手心微顫,心里無不震驚憤怒,更多的是揪痛。 到此時她才恍然,為何阿兄要舍下她離京。 …… 趕在春時,桓猊領(lǐng)黑甲兵提早啟程回荊州,還有三千黑甲兵因收了犒賞,留宮當(dāng)禁衛(wèi)軍,說是桓猊的耳目也不為過,世家難免頗有微詞,然而皇上力排眾議定了此事,皇上何嘗不知黑甲兵是替桓猊監(jiān)視,然而亦也能幫他抵擋住外面的冷箭,保護(hù)龍子。 中途天氣轉(zhuǎn)暖,由陸轉(zhuǎn)水道,大船行在寬闊平靜的江面上,幾日后,下船到荊州,休整后已過去三四日,蕓娣并未住在大司馬府上,這幾年她攢了一些私房錢,足夠在荊州城立足,在城東盤了一處宅子,門口牌匾上就寫著鳳宅二字。 荊州城畢竟是姓桓的,桓猊輕而易舉打探到她的下落,開始還不敢露面,只能遠(yuǎn)遠(yuǎn)站在府外面觀望,像望夫石一樣,漸漸連衛(wèi)典丹都看不下去,委婉勸說這樣子丟人。 桓猊卻將眉峰一揚(yáng),眼神凌厲,“敢嘲笑我的人,他敢出世,我站這是為了什么,不就是這地方顯眼,讓宅子的女主人看到我的心意?!?/br> 衛(wèi)典丹嘴上迎合,心里卻想三娘子是愿意跟主公來荊州,但還是看在丞相的份上,并不大打算跟主公“和好”啊。 這都過去半個月,未見三娘子心軟主動來見一面,興許也嫌丟人呢。 后來桓猊覺得這法子不妥,思來想去,眼角掠過院子頭追著咬仆人褲腿的畜生,立馬有了新主意。 翌日,大司馬府上的不記仇就被送到蕓娣面前。 當(dāng)初蕓娣離開都督府時,沒能力把不記仇也帶回來,原以為桓猊不會留著它,但沒成想,竟被帶回荊州養(yǎng)活,不止如此,還生了一窩小狼崽,如今不記仇長得又高又大,卻還認(rèn)得蕓娣。 蕓娣收下這份禮,桓猊得知消息趕去,結(jié)果吃了個閉門羹,站在大門口許久,派人去請蕓娣三回,仍未見她出來,桓猊轉(zhuǎn)身走了。 奴婢進(jìn)來呈消息時,蕓娣正逗弄不記仇,玩累了,不記仇趴在她腳邊瞇眼瞌睡,但一有生人進(jìn)來,立即睜開眼,眼眸自幽黑銳利,仿佛下一瞬將要撲殺上來。狼的直覺敏銳,嗅出生人身上沒有一絲危險氣息,旋又闔上眼呼呼大睡。 可見這些年,桓猊沒將它養(yǎng)廢,就像那個人一樣,狠毒都攤在表面上,他骨子里仍是仁慈的,一言九鼎,這半個月里,真將她跟孩子當(dāng)自己親生骨rou一樣照顧。 看出主子微微沉默,小春感嘆道:“咱們大司馬一回荊州,似乎變了個人一樣,若說以前是人人都敬畏的大神王,如今好有人情味,奴婢都不敢相信啦?!?/br> 蕓娣對此不可置否,又聽小春道:“三娘子,您看著大司馬都服軟了,何不就順著臺階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況且大司馬對您好得不行了?!?/br> 蕓娣臉上的笑意慢慢減淡,小春還想說下去,被月娘一個眼神制止,回屋后,月娘倒了杯熱水,等蕓娣接了過來,她方才開口,“小春素來冒失,說話又經(jīng)常不過嘴,但話說回來,小春那番話未必沒有些道理,大司馬儼然把這兒當(dāng)做是自家宅邸,公事私事上難免不利索,長此以往,也不是個法子,三娘子您覺得是不是?” 在她們眼里,是兄妹倆起了爭執(zhí),她不依不饒,桓猊不僅肯給個臺階,而且又主動來求和,這對他大司馬而言,顯然是不可思議的事,可事情不是按這樣的說法分清的,他真正想要的,她給不起。 蕓娣道:“你這話不該跟我說,得去提醒大兄。” 月娘聽她話里有一絲余地,遂笑道:“可這枝頭兒,得三娘子您先遞出去才是?!?/br> 蕓娣遣退婢女,獨自在屋里小憩,近來她身子越發(fā)重了,少不得腿酸腳乏,精神也不好,睡了會就醒來,給孩子縫小衣,帕兒掉地上,她彎不下腰,本想喚小春進(jìn)來,這時一只手先撿起來。 桓猊先一步將撿起來的帕兒給她,忽然抬起她一只腳,要脫下她鞋履脫。 “你做什么!”蕓娣還沒詫異他忽然出現(xiàn)在內(nèi)院,連忙推開他,很不客氣。 桓猊依舊巋然不動,將她一只鞋履脫下來,又從袖口掏出一對新的來,鞋面上繡著花枝,嶄新好看,蕓娣心中一軟,雙腳上被他套上鞋履。 桓猊顯然第一次做這事,手掌又是專門拿慣大弓沉箭,動作難免顯得笨拙,但他又是那么誠懇細(xì)致,仿佛有十分,就有十分的愿意耐心。 之后桓猊扶起她,“起來,走兩步試試。” 蕓娣被他攙著慢吞吞踱了幾步,感覺腳上的一雙鞋履比之前更輕了,也不擠著慌,這才明白了桓猊的用意,不免詫異他的細(xì)心。 這幾日的確覺得雙腳變腫,走路嫌累得慌,不大愛出門,見他的次數(shù)不超過一只手,只有一回,想來小春攙扶著她,被他瞧見注意上了。 桓猊微微錯開她覷來的眼,低聲咳嗽了聲,耳根有些紅,“你看你只顧著給孩子準(zhǔn)備,也不注意自己?!?/br> 桓猊這樣罕見的嬌羞,蕓娣忽然也覺得不好意思,一時二人陷入微微的沉默,所幸此時快要進(jìn)膳,打破這種越發(fā)微妙的氣氛。 進(jìn)膳過后,桓猊還有公事,就不留了,說是近來得了樣好玩意兒,晚上再過來。他這是試探,蕓娣聽出來了,沒拒絕。 等到天昏昏時,蕓娣已入了夢鄉(xiāng)。 夢境連著現(xiàn)實,接連做了兩場羞恥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