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處置
第九章 處置
小柳記湯面館。 陳曲踏進(jìn)館中,不動聲色掃視一圈,卻并未發(fā)現(xiàn)桓大都督的身影,挑了個座,叫上兩碗餛飩,又特地叮囑,“一碗多放些蔥花?!?/br> 伙計寒暄道:“郎君對小娘子真是貼心。” 陳曲笑道:“要來的是我家阿兄,他這人沒什么癖好,唯獨愛吃切碎的蔥花。” 餛飩很快端上來了,對面忽然坐下一人。 伙計將放滿蔥花的餛飩放他面前,見他是巫師打扮,眉眼叫面具遮住,容易出汗,就笑道:“一場雨下了,天氣反倒熱起來,郎君辛苦,待會多吃些?!?/br> 等伙計走后,陳曲已是目中泛紅,聲音微顫,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主公?!?/br> 桓猊微微抬起面具,露出一截青茬的下巴,喉嚨微滾,薄唇啟了啟,“不急,先吃食。” 陳曲見他食欲大盛,平日里都是叫人景仰,高高捧到寶座上的人物,也會有這境地,不由面上黯然,不再多言,也將一碗餛飩吃下。 桓猊進(jìn)食從容,吃到一半放筷,陳曲立即放筷?;糕サ吐暤溃骸按耸拢乙延忻寄?,隊伍里出了內(nèi)jian?!?/br> “兄弟們都由主公親自挑選,若有二心,家眷也都控制著,莫不是當(dāng)中出了差錯?!?/br> 桓猊深深看他,唇邊掀出一絲冷意,“連我也想不到,更何況是你。” 陳曲垂眸,“桓大都督既然說出口,想必已有證據(jù),不知此人究竟是誰?!?/br> 桓猊招招手,陳曲探低上身靠近,不曾想,倏地被一把揪起脖子,狠狠摜在桌上。 碗筷茶杯砸落一地,食客紛紛側(cè)目。 桓猊冷笑道:“此人在今日上午剛算過卦。” 陳曲聞言一震,抬眼就見桓猊目光極雪亮,如刀刃般直劈開他心孔,“之后又暗中去見周呈,道我午時三刻在此處,卻不急著去捉,他深知我經(jīng)過刺殺一事,見周圍稍有異樣,就不會現(xiàn)身。為保萬無一失,此人又獻(xiàn)上一計。” 伙計食客見兄弟倆爭執(zhí),上來勸架,桓猊漫不經(jīng)心掃他們一眼,雙眼狹長冷肅,有不怒自威的氣勢,眾人又紛紛退避。 陳曲身軀顫得劇烈,目中滿是駭然之色,他想開口反駁,卻早已失去了機會,緊緊抿唇,“主公何時發(fā)現(xiàn)的?” “不急,你就不好奇此人獻(xiàn)上何計?!?/br> 桓猊猙獰的面具之下,烏瞳中火焰燃燒,喉嚨里卻發(fā)出冰冷的呵笑,不知是喜是怒,情緒無常,叫人不寒而栗,“此人口口聲聲道要奪都督性命,唯此良機,失之不可再來,行刺之事說難也易,不如直接在食中投毒,都督來時必是喬裝,不叫人疑他,到時被毒死,后院碎尸,也不叫人發(fā)現(xiàn),從此世間再無鎮(zhèn)東大將軍?!?/br> 陳曲抿唇:“主公說錯一言,此人并非投毒,而是投迷藥。” “迷藥過量,可致人腦殘,終身不治,比下毒更狠,你說此人用心險不險惡?!被糕u頭嘖嘖,直道不明白,“此人為何有此毒心?” “周公對此人有一飯之恩,他被桓氏兄弟所害,此人發(fā)誓必要報仇?!?/br> “一飯之恩,僅僅是一飯之恩,難怪查不出?!被糕バχ杏凶I色,旋又?jǐn)Q眉,“可此人曾替我擋過一箭,為此壞了一眼。既要殺我,何必要救我?!?/br> 陳曲呵笑,“那箭至多擦傷都督的手,此人心想要報仇,便要先在主公跟前露面。” 桓猊點點頭,想來已是知曉,現(xiàn)在只是求個實證,又問,“江州叛亂時,此人隨我入深山,糧食殆盡,三日方才走出。這三日,我身邊親兵不多,他大有機會,為何不殺?” “殺了您,江州會亂,江左也會亂?!?/br> “現(xiàn)在欲害我,江左也要亂。” 陳曲不言。 桓猊替他回答,“因為周呈認(rèn)出你,主動聯(lián)絡(luò),之后又借機逼你,讓你不得不低頭?!?/br> 陳曲驟然擰眉而起,眼中已泛血色,“得主公賞識,是屬下之恩,但周公一飯之恩不得不報?!?/br> 周圍看客越聚越多,指指點點,又經(jīng)伙計指引,得知二人乃親兄弟,就有看不下去的,上前來朝桓猊道:“這位郎君,有事好好商量,同親兄弟有什么好說不得,非要如此行徑,出了人命,驚動衙門,可得不償失?!?/br> 桓猊卻用一臂將陳曲從桌上提起,看客堵道,他笑喝一聲,“讓開?!?/br> 男人聲如鐘鼎帶著千鈞,一圈的人都被震懾退開,桓猊提著不曾掙扎的陳曲到館子外,更是被里外幾圈堵住,有看客,有暗藏兵刃之人,眼帶殺意,一時間草木皆兵,唯獨小柳記的伙計不知輕重,追上來幾步,嘀咕道:“郎君,飯錢,五文飯錢還沒結(jié)。” 桓猊聞言止步,回頭過來一張猙獰惡煞的面具,駭?shù)没镉嫼笸耍诡^噤聲,桓猊卻似乎這時才想起來,點點頭道:“飯錢是沒結(jié)?!?/br> 伙計忙道:“五文錢而已,當(dāng)請郎君吃的,結(jié)個交情?!?/br> “這怎么能行?!?/br> 面前高大魁梧的巫師似乎笑著,伙計卻覺得他沒在笑,又見他扭頭對同伴道:“我身上分文不帶,你不如吐出來還他?!?/br> 未等陳曲同意,桓猊已經(jīng)從袖中取出匕首,匕尖抵在他腹上,一下子破肚刺入,桓猊在里頭用力攪動幾下,有腸rou蠕動之聲,才勾出他肚中的腸子。 猙獰可怖的面具底下,眼中神采亮人,猶如烈獸嗅到一絲腥味兒,血液里的躁動被慢慢勾起來,“可是叫你嚼爛了藏這?” 陳曲抖如篩糠,哪里站得住,卻生生被一柄匕首插著立住,幾乎咬碎唇舌,低頭一看,腸子已叫桓猊拖出來垂在肚皮上,血嘩啦啦的流,流出點云吞碎沫,陳曲雙膝跪地,雙手捧上碎沫,“陳曲死不足惜,請主公寬恕我家中仆人,他們無辜?!?/br> 桓猊冷哼,“無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br> 人群里早已是驚呼陣陣,有人義憤仗義,上前要來鳴不平奪匕首,腰側(cè)卻抵上一件冰冷冷的物件,低頭一看,竟是兵刃。 不知何時,周圍已被一群便衣的親兵包圍,百姓早被趕出去,周呈派來的刺客已被盡數(shù)挾持,動彈不得,只能瞠目結(jié)舌看眼前荒唐一幕。 桓猊并不看向陳曲,只嘆道:“陳曲啊,親兵之中,除衛(wèi)典丹,我最器重你,出了內(nèi)jian,也是頭一個懷疑你,你可知為何?!?/br> 陳曲垂頭,脖子咯吱一下,像要被捏斷,聲音粗嘎作響,“屬下不知?!?/br> 桓猊拍了拍他下沉的肩膀,陳曲猛地跪在地上,臉發(fā)白的樣子嚇人得很,然而頭頂上方幽寒的聲音傳來,更是讓人悚然,“你處心積慮接近我,謀劃殺我,但你可知,我根本不愛吃蔥花?!?/br> 所以喜好是假,器重是假,他從不信任身邊人,對誰都充滿疑心,自然也不會將真實的自己袒露給誰看,處在危境當(dāng)中,更是做最壞的打算。 出賣他的,定是最意想不到之人,而結(jié)果也出人意料的準(zhǔn)確。 陳曲僵身白面,半晌無言,親兵里的衛(wèi)典丹探過他鼻息后,稟道:“陳曲已斷氣,照郎君的意思,尸身如何處置。” 一般軍中若出了內(nèi)jian,先不急處置,而是當(dāng)這內(nèi)jian的面對其家人動刑,也叫旁人看著,好掂量背叛桓大都督是個什么下場。 現(xiàn)在陳曲已死,家中老母早已在昨年老死,除此外他無妻無兒女,唯有幾個老仆伺候著。 桓猊道:“照以前的辦?!?/br> 以前不是沒發(fā)生過內(nèi)jian自殺的事,只不過陳曲不同,內(nèi)jian身份尚未明了之前,一直深受主公器重,不過,衛(wèi)典丹又想,越是受器重,也就越不能背叛,反正他對主公忠心耿耿,當(dāng)下便能冷著面孔吩咐:“陳家死者開棺鞭尸,生者,凡是五族內(nèi)皆誅,也不可錯放一人?!?/br> 刺客們頓時有兔死狐悲之心緒,有忍不住的先招供,“殺郎君者,周家三郎。我們皆奉他的命,被他蒙騙,請郎君明鑒?!?/br> 其余刺客早按捺不住,磨蹭膝蓋爬上前,先后將周呈的計劃吐露出來,桓猊聽罷依舊沒什么神色,衛(wèi)典丹數(shù)了數(shù)叛變的刺客,稟道:“一共十三個?!?/br> 桓猊頷首,衛(wèi)典丹得了他的意思,點頭朝扣押刺客的親兵示意,“動手。” 于是,十三顆叛變的人頭落地,還剩下五個沒有反叛的刺客。 衛(wèi)典丹照例問道:“主公,留不留?” 桓猊擺擺手,衛(wèi)典明便明了,最后只留下一個刺客,親兵按著刺客的肩膀跪下,桓猊俯身笑道:“回去告訴你家小郎君,明日來取他性命?!?/br> 刺客原以為自己一腳踏進(jìn)鬼門關(guān),卻不想桓猊放他一馬,正當(dāng)愣神,桓猊又道:“我數(shù)十下,還沒見你滾,可就……” 刺客立馬屁滾尿流地滾了,哪有剛才誓死不叛的剛烈,這人啊,或許開始有一腔熱血,卻禁不住一次次的嚇唬,忠心,忠心有什么用,桓猊一下子收回笑意,精神抖擻地喊一聲,“結(jié)賬!” 掌柜顫巍巍躲在柜臺底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掀簾走出來,衛(wèi)典丹攔住他,桓猊卻道,“讓他過來?!?/br> 少年落座,桓猊抬眼道:“你小子機警,不如猜猜我為何殺這些刺客。” “郎君殺投誠的十三個,是不容許背叛。殺未叛的四個,是因為忠誠不是向著郎君的,留著無用?!被糕ヂ犃舜嗽?,臉色一沉,少年知道他早已動殺心,若不然,也不會任由他一直躲在后廚聽墻根,當(dāng)下示出誠心, “我對都督有用,有忠心,知道何時何地何人害您,請都督留我?!?/br> 桓猊嗤笑,“你當(dāng)我不知,若不是那丫頭假裝腹泄以傳話,你怎知這么多,若無我的默許,你又怎會隨意進(jìn)出后廚?!?/br> 陳曲在館中等人時,驛館親兵也已趕到,一批在館外觀風(fēng),一批把住后廚,桓猊要瞧瞧,陳曲是否當(dāng)真存有二心,偏這時少年來了,將有毒的蔥花餛飩調(diào)換。 桓猊認(rèn)出此人是那丑丫頭的阿兄,在妓館當(dāng)個龜公。 一個龜公忽然跑這里來,蹊蹺得很。 他卻想明白了。 打從一開始此人猜到他的身份,派個丫頭過來裝模作樣地看著,又在床頭交談,顯然知道他撞暈,故意把外面的消息遞給他。 劉鎮(zhèn)邪匍匐在地上,“久聞郎君識人善用,不計較出身,我愿做郎君之諸葛,投身郎君麾下的黑甲兵。” “你害謝六郎瘸腿,謝家追捕至今,唯有進(jìn)了黑甲兵,才有前程,所以這主意才打到我身上,可對?”桓猊握住茶杯,卻并不喝一口,他性子警惕,外面之食,若非用銀針試過,絕不食用,就連與女子歡好,也不許對方撫自己的唇間,以防她唇上抹毒。 桓猊垂眼掃他,“不過我可以既往不咎,給你兩年時間,兩年內(nèi),讓我滿意?!?/br> 至于如何讓他滿意,卻并未明說,這看似答應(yīng),實則面前又有一個無形巨大的挑戰(zhàn),劉鎮(zhèn)邪卻心甘情愿,跪拜道:“謝主公?!?/br> “慢著。” 頭頂上方卻傳來男人冷漠的聲音,一貫是上位者對賤民的鄙夷。 桓猊居高臨下看他,眉睫隨之一低,半遮眼瞳,無形中透出一股輕狎。 “還有一個條件。” /////// 下章rou沫,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