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連環(huán)》十
十
她哥哥道:桂珠男人作事的紡織廠、在金山又開了分廠,把他調(diào)得來修理機(jī)器,以在天氣轉(zhuǎn)涼,伊寫信催促送厚衣裳和棉被來,說在上海買價鈿巨還不暖熱。桂珠挺大肚皮,我與你嫂子反正閑著,順便來探望你.......頓了頓,原想說倒底十年沒見了,又覺十年這兩字很震撼人心,終是改了口:到底好長時間沒見了。 英珍似乎沒聽見他后一句,只說:女婿會過日子,是桂珠的福氣。就怕在上海這個花花世界呆久了,染上吃喝嫖賭的壞毛病,有多少錢都不夠糟踐的。 她哥哥道:女婿出身不高,是個本份的老實人。 英珍抿起嘴角,語調(diào)有一種上翹的神氣:老實人?老實人最容易學(xué)壞了,還犟,十頭驢都拉不回。 她輕輕的笑聲,像刮胡子用的刀片,薄薄的,看著就鋒利,從喉頭一劃而過,不覺痛,瞬間見血。 她哥哥皺起眉宇,大煙癮有些犯了,抬手捏著喉嚨:你恨我們算罷,關(guān)女婿甚麼事兒,要這樣咒他,桂珠可沒對你不起。 英珍道:哦!哥哥原來曉得我恨你們啊,曉得對我不起,我還以為你們都忘了,就我一人記著呢。 她哥哥哼哧一聲:你這是什么話!當(dāng)年若不是你不檢點,會有后面那些事麼!沒誰對不起你,是你自己對不起自己。 英珍氣得渾身打顫,她是沒想到時至今日,那個推她入火坑的親哥哥,竟還能如此厚顏無恥的狡辯,毫無理虧的樣子。 忽聽廊上窸窣的腳步聲,簾子一掀,她嫂子牽著桂珊,后跟著鳴鳳一道走進(jìn)來,她嫂子笑道:瞧我這記性,年糕包好還用系帶捆牢,卻忘記擺進(jìn)箱子里,等勿趟再來帶給姑奶奶。英珍咬著字道:不用了,年糕我不歡喜吃。 她嫂子依舊說:姑奶奶從前在家時,最歡喜喝年糕片湯,是上海的年糕軟塌塌沒嚼勁,所以不好吃。 英珍沒理她,朝鳴鳳道:你問過廚子沒有,帶來這些個合計多少錢?拿錢給他們。 鳴鳳還未答話,她哥哥一拍桌起了身:我們走,真當(dāng)我們叫花子討飯來的。 她嫂子連忙拉攏:走甚麼走,姑爺前頭才寒暄了兩句話,老太太還沒請安,美娟也沒見著,難得來一趟,豈能沒個禮數(shù)就走呢,我們倒無謂,一走了之,眼不見心不煩,可這府里上下會怎麼看姑奶奶,到底是高門大戶的人家,好容易姑奶奶有個娘家的阿哥阿嫂來走動,還這麼沒規(guī)矩。 英珍深厭惡她,冷笑道:你也別快刀切豆腐兩面光,這府里上下早當(dāng)我娘家人死絕了,你們來才叫奇怪,富貴風(fēng)光時也沒見來,如今寒微貧賤倒找上了門。 她嫂子被噎的沒話說,她哥哥氣得臉紅脖子粗:我說句話meimei你別不愛聽,要不是爹娘臨終交待,看你這些年在上海孤零零可憐的很,我才懶得來哩。說完一甩袖子,牽起桂珊頭也不回往外走,她嫂子支支吾吾:姑奶奶消消氣....喛,桂珊..... 緊幾步跟在后面,鳴鳳連忙追出房送客。 房里恢復(fù)了靜謐,卻不曉哪里來的蚊子,嗡嗡圍著英珍打轉(zhuǎn),她垂著手枯坐,兩片嘴皮子發(fā)干,黏搭在一起像膠住般分不開,眼前噼啪直冒火星子,不知過去多久才黯淡下來。 手背癢的很,她用指甲撓了撓,被叮了個大包,秋后的蚊子,果然毒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