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

    他第一次見路南，是在行長二兒子霍風(fēng)的生日宴會上。當著全首都政商名流的面，21歲的霍風(fēng)向他的青梅竹馬小女友求婚。

    彼時路南18歲，是安城首富神秘的獨生女，一直躲在宴會角落那架大三角后面彈奏背景音樂。

    當霍風(fēng)帶著全場目光投到那里，一頭受驚的小鹿，無措地暴露在大眾視野中。

    一條層疊繁復(fù)的灰紗刺繡高定禮裙，讓她纖瘦的身形變得輕盈靈動；一頭蓬松的褐色卷發(fā)半編半墜，蕩起浪漫的弧度；一套天價孤品珍珠淚首飾，在光下溫柔奪目。

    相比之下，她的五官殘存尚未長開的稚氣，不算頂級絕色。

    精彩之處全在那雙眼，像嵌了兩顆琥珀色貓眼石，剔透純凈、顧盼橫波；又籠著一層朦朧水汽，恍然間仿若誤入塵世的精靈。

    至于求婚的結(jié)局？

    她甩給霍風(fēng)一巴掌，然后跑了。

    再后來，聽說霍二天南海北追她，不止一次被人見到給她下跪，低三下四予取予求。

    林之謙未婚，把唯一的女兒寵上了天，想也知道小公主脾氣大，難追是應(yīng)該的。

    回想起來，宋清宇總覺得她美則美矣，但像一場夢，沒有真實感。

    直到陰差陽錯讓他們聚在一起，被霍風(fēng)誤會。路南趁機利用他，讓霍風(fēng)死心。

    宋清宇確實是個不錯的對象：在最高檢，讓人厭煩又不得不忌憚的身份；大她14歲，說明寧愿要老男人也不要他，惡心霍風(fēng)。

    效果顯著。在看到兩人戴上同款戒指后，霍風(fēng)一沖動就接受了家族聯(lián)姻。

    小公主并沒有過河拆橋，戴著那枚戒指出國巡演了。偶爾給他發(fā)些照片，交流幾句場面廢話。

    宋清宇也在利用她。在他當時的位置，超過35還不結(jié)婚就跟核心升遷無緣了，更別提他還有前女友鬧到單位控訴他的破事兒。

    路南再合適不過：有殘疾（先天失明）——證明他責(zé)任心強；藝術(shù)家——名聲好，花瓶，不擔(dān)心摻和政治；年紀小——暫時可以不結(jié)婚，專心工作。

    效果也很顯著。宋清宇34歲便升任東山省檢察院黨組書記兼副檢長，代替養(yǎng)病的季澤秋行使檢察長職務(wù)，成為全國最年輕的副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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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宇欣賞她身上某種孩子式的氣質(zhì)，簡單而復(fù)雜。復(fù)雜在有很多面，簡單在每一面都很真誠。

    最難得的是覺悟高。

    她爸犯了事，她眉毛都沒皺；哪怕辦這案子的人是未婚夫，連一個讓他為難的問題都沒問；放著一屋子珠寶不要，要一只流浪貓。

    他拒絕的了么？

    早在在跟季澤秋通電話時，他就答應(yīng)了。

    他只是不能讓她贏得太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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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山是一個富庶、溫暖的省份，玉州更有四季如春的美譽，時值九月仍然花繁葉茂。

    大院那邊還在裝修，上頭先給他配了套小復(fù)式臨時住，還請了個小保姆。

    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叫袁奇。大高個，黑皮膚，身板壯實，笑容憨厚。

    她正在給屋里的家具貼防碰包角，聽到汽車聲趕緊跑出去迎接，車停穩(wěn)后先是下來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個笑臉可親，一個嚴肅冷漠，是領(lǐng)導(dǎo)的司機和秘書。

    最后出來的是領(lǐng)導(dǎo)。袁奇見過省級別的其他領(lǐng)導(dǎo)，都是禿頂或半禿的、國字臉大肚腩中年男人，沒想到眼前這個出乎意料的年輕。

    頎長筆直，眉宇英挺，五官清雋；目光深邃，如一把利劍擁有洞穿人心的魄力；面容年輕但閱歷深沉，散發(fā)著內(nèi)斂的壓迫感。

    袁奇自認是外向開朗型的，打招呼時還磕巴了。宋清宇簡單回了個眼神，彎腰準備把睡著的路南抱出來。

    袁奇這才發(fā)現(xiàn)車里還有個人，想必是領(lǐng)導(dǎo)那個“出車禍導(dǎo)致失明”的可憐的太太。

    “我來我來?！痹鏀]下挽起的袖子，順便擦干手心的汗，湊上前去。

    “不用。”

    說話間宋清宇已經(jīng)抱起人往里走了。

    懷里的人被外套遮了個嚴實，全身上下只露出半截白玉似的小腿，袁奇暗暗比劃了下，還不如她的手臂粗。

    領(lǐng)導(dǎo)徑直去了樓上的臥室，袁奇想跟上去幫忙，被秘書重明叫住，跟她交代了一些起居問題。

    樓上，宋清宇把路南平放在床上，剛沾到枕頭她就自動滾過去蜷起來了，睡得很死。

    他轉(zhuǎn)身欲走，卻注意到她眼角有道不知是眼淚還是別的什么痕跡，皺了皺眉，回頭去洗手間用溫水打濕毛巾，給她擦臉。

    她太累了，怎么折騰都不醒。睫毛在臉頰投下兩扇濃密的陰影，眼下點綴零星幾顆雀斑，細碎的水珠附在瓷白膚色上，透著從內(nèi)到外的易碎感。

    宋清宇突然想反悔。

    對他而言，養(yǎng)一只嬌貴的貓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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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南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雖然與她無關(guān)。

    袁奇告訴她宋檢去安城出差了，醫(yī)生在樓下等著給她做檢查。

    路南讓她請醫(yī)生上來，沒想到轟轟隆隆，來了一整個醫(yī)療隊。

    有點浪費資源，路南在心里默默吐槽。尤其是他們的說法跟倫敦那邊一模一樣：

    “人工角膜手術(shù)暫時做不了。一來制作適合她的角膜需要時間，二來她的眼部狀況不適合做手術(shù)。要她做好未來幾年內(nèi)都處于失明的準備?！?/br>
    路南很可以接受。畢竟她生下來就是瞎子，瞎了18年，能有兩年光明已經(jīng)滿足了。

    睜眼或閉眼看，這世界都一樣臟爛。

    醫(yī)療隊還給她準備了許多盲人用品：手杖、手機、手表、盲文鍵盤、器、盲文顯示器、顏色探測儀、信號接收器、引路機器人……

    幾乎可以開人工智能展銷會了。

    路南打電話給宋清宇，問他可不可以收、收哪個。

    “都有用，我看過了，都留下吧。”宋清宇聽上去有些疲倦，語氣如同陪女人逛街看上全買的敷衍。

    但那些高科技比衣服貴得多，路南也不是那種女人?！罢l出錢，報銷嗎？”

    “嗯。組織上對殘疾家屬的照顧?！?/br>
    掛斷電話后，路南讓他們把東西都拿走，一件沒留。

    宋清宇猜測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不知道是哪句。

    組織？殘疾？還是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