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譎 1（一千珠爆更感謝，6千字）

    畫舫極大，許多廂房外都有人看守著，驚刃只能遠(yuǎn)遠(yuǎn)瞥一眼，不敢靠近引起懷疑。

    之前那毒藥侵蝕了根骨，她功力只恢復(fù)了三四層，但對目前狀況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驚刃繞著畫舫里外走了一圈，來到圓弧的外端，蹲下身子，撫摸涂抹一層紅漆的木楞。

    畫舫已經(jīng)駛?cè)虢?，腳下便是滔滔浪潮，她摩挲著木料紋理，微微蹙起了眉。

    玉樓劍莊用了十余種不同的木材來建造畫舫，可這最中心、支撐框架的木料，竟是質(zhì)地堅(jiān)硬，卻極易點(diǎn)燃的黑桐木。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畫舫若是起火可就麻煩了。

    驚刃收回手，耳畔聲音嘈雜喧鬧，隔著四層廂房，傳來拍賣行的吆喝聲：恭喜天山贏下白玉墨雕，而下件拍賣物是

    場中正在進(jìn)行武拍，顧名思義，只要能夠在擂臺上擊敗所有對手，便奪得心儀物件。

    倘若尋常拍賣拼得是金元銀兩，這武行拼得便是武功了，若是有足夠?qū)嵙Γ罂梢詫⑺信馁u品統(tǒng)統(tǒng)贏下帶走。

    這下一件物品啊，乃出自同一塊精鐵的雙生劍，名曰璇璣與晦魄，劍身薄如蟬翼，一星一月，配合默契無間

    主持聲嘶力竭地吆喝，但比起之前玉雕時(shí)的火爆，此時(shí)場中氣氛不冷不熱，上臺挑戰(zhàn)的寥寥無幾，最終被個(gè)不知名的散客攬下。

    拍賣已經(jīng)進(jìn)行到中場，但許多譬如浮天居，點(diǎn)星閣在內(nèi)的世家大派都還未出手，都在等著傳言中的壓軸之物。

    一柄位列兵器譜第二，號斬星斷月，生靈俱寂的古劍。

    名曰萬籟。

    此劍曾是浮天居世代傳承的至寶，但在餓鬼餮門之事后遺失，如今在鑄劍大會出現(xiàn)，想必諸家都是為此而來。

    驚刃還在研究著畫舫構(gòu)造，思忖刺客可能的隱匿之處，身后忽然悄無聲息地靠過來兩個(gè)人。

    她認(rèn)得那兩人，與被百般疏遠(yuǎn)的自己不同，那兩人深得容雅信任，貼身保護(hù)多年。

    其中一人看著驚刃臉上的面具，目光遲疑著下滑，落到她腰際的驚刃佩劍上，這才確認(rèn)了她的身份。

    主子尋你。他開口道，聲音喑啞，跟著我們。

    主子命令高過一切，驚刃本應(yīng)該不假思索地跟上兩人，卻不知為何有片刻猶豫。

    江面吹來一陣風(fēng)，像是那人捧起自己面頰，微涼指尖撫過肌膚，將幾縷碎發(fā)挽到耳后，絲絲縷縷的癢。

    小刺客。

    她這樣喚道，烏瞳中掩不住笑意，耳朵怎么紅成這樣？

    猶豫只有一瞬，便迅速被驚刃壓制下來，她握緊刀柄，迅速跟上兩人腳步。

    容家的廂房緊閉著，隱約能聽見一兩聲嗚咽，暗衛(wèi)輕叩兩聲后得到應(yīng)允，推開了房門。

    容雅倚在軟墊中，眉眼斂得淡而疏離，她面前坐著一名兩鬢斑白的男子，正佝僂著身，用枯瘦五指捂著面孔，望不清神情。

    透明的水滴順著指節(jié)滑落，他聲音沙啞不堪，似捏著把干枯枝葉：秦侯一定是他干的

    他殺了容夏，他殺了我的兒子，男子猛地抬頭，扯著嗓子嘶吼，怎可以不報(bào)仇雪恨？！

    容家家主面目猙獰，雙目通紅，索命野鬼般可怖，容雅嘆口氣，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驚刃認(rèn)得那人，他是容家家主，也是容雅與容夏的親生父親，容邙。

    容邙深呼吸好幾口，慢慢斂了猙獰神情，好似懼怕女兒般，觳觫著起身，被暗衛(wèi)護(hù)著離開房間。

    就在他離開后，容雅突兀地嗤笑一聲，眼簾半垂著，接過婢女遞來的茶盞，抿了一口。

    進(jìn)來。她輕聲道，暗衛(wèi)們便押著驚刃，一同走入屋中。

    驚刃跪下叩首，視線中只能望見容雅靴尖，低聲道：請主子吩咐。

    婢女將茶盞輕輕放回桌面，斂身退下，驚刃依舊跪在地上，身后站著兩名暗衛(wèi)，被嚴(yán)密地注視著一舉一動。

    容雅彎下身子，抬起一絲眼皮，打量起面前這個(gè)暗衛(wèi)來。

    她低垂著頭，漆黑衣物密不透風(fēng)、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遮住每寸肌膚，愈發(fā)襯得面色蒼白，肩胛單薄，瘦弱且不堪一擊。

    可就是這樣一個(gè)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小暗衛(wèi)，竟能在毒閣重重保護(hù)下，不僅完美刺殺了秦侯女兒，甚至還在天羅地網(wǎng)中全身而退。

    正如門主所說那般，

    不可留。

    容雅以手支頤，淡聲道：你當(dāng)時(shí)是如何殺了秦郡主的？

    驚刃愣了片刻，答道：稟主子，屬下曾混入秦府之中，假扮郡主侍衛(wèi)，伺機(jī)而動。

    容雅皺了皺眉，心中不悅：秦侯生性警惕，你又是如何瞞天過海的？

    驚刃答道：屬下應(yīng)召時(shí)，曾讓毒閣在手臂中種下蠱蟲，以此獲取信任；而刺殺成功逃亡后，便將蠱蟲剜出了。

    說著，她將衣袖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但因蠱毒滯留過久，這段骨頭是黑的。

    容雅頷首，

    她道：好，很好。

    容雅直起身，行到驚刃身前，忽地用手掐住了下頜，迫使她抬起頭。

    指尖生生嵌入rou中，驚刃頭一次覺得有些疼，緊抿著唇，眼中涌出些水霧。

    驚刃，我要你假扮秦家護(hù)衛(wèi)，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承認(rèn)刺殺容夏之事。

    容雅掐著她，聲音依舊淡薄冷漠，好似說著件不打緊的小事，從今日起，你不再是容家暗衛(wèi)。

    驚刃身子一顫，淺色眼瞳猛地睜大，將下唇咬出血絲，面色愈發(fā)蒼白。

    將容夏之死栽贓毒府之后，我要你立刻自刎，不留下一絲證據(jù)。

    容雅看著她，手中力道漸漸收緊，勒出道道紅痕，聽見了嗎？

    驚刃沒有回答。

    那雙淺色眼瞳看著她，里面的光澤慢慢地、慢慢地黯下來，沉為一潭枯竭的死水，大火焚燒后的荒原塵沙。

    是。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屬下定當(dāng)全力以赴，不辜負(fù)您的期許。

    容雅沉默了半晌，似乎在忖度她是否可信，一擺手便有暗衛(wèi)上前，拽開了驚刃衣領(lǐng)。

    驚刃默不作聲，毫不反抗，反而是容雅看著她鎖骨下那一道愈合傷口，動作微滯。

    稟主子，屬下知曉自己功力不足，故而在行刺天下第一前，便自行將家紋剜去了。

    驚刃低著頭，聲音很輕：請主子放心。

    容雅這次沉默的更久，半晌之后，才說了一句：你倒是忠心。

    。

    拍賣一件件進(jìn)行，很快便到了那桿傳說中的古劍。

    兩人捧著劍匣上臺，將漆墨盒蓋小心翼翼地打開。只見一桿長劍躺在絲綢中，刀鞘通體漆黑，以金玉打了細(xì)密紋路，中心處刻著萬籟二字。

    哪怕尚未出鞘，都能感受到其中蘊(yùn)藏的陣陣殺意，磅礴浩蕩，瞬息奪去了場中所有目光。

    諸位，這便是永綏一脈的傳世名

    主持正準(zhǔn)備介紹，場邊已然跳下了一個(gè)人，硬生生截停他的話端。

    秦侯站在擂臺之中，雙手背在身后，抬頭望了圈周圍，口出狂言道：諸位，這萬籟劍本侯要定了！

    諸位若是不怕死的話，他似笑非笑，肆意張狂，大可以下來打一場！

    尋常武拍先來的都是些小兵小卒，主持也沒想到秦侯身為閣主，竟然這么快便親自下場。

    他嚇得六神無主，話都說不清：啊這有，有哪位愿意挑戰(zhàn)，秦、牽機(jī)毒閣的？

    話音剛落，場邊又躍下一人，象牙白衣，威風(fēng)凜凜，赫然是容家家主。

    主持人都傻了。

    這家主一個(gè)兩個(gè)的都在想什么??？剛剛開拍就沖下來兩位大人物，這可怎么辦？！

    容邙長劍出鞘，鋒寒直直挑向秦侯門面，一字一句，嘶啞道：我不為奪劍而來。

    秦侯，容家與你無冤無仇，你卻命人殺了我嫡子，他字字泣血，詰問道，究竟是何居心？！

    秦侯微一皺眉，反駁道：你在說什么？

    休要狡辯！容邙聲嘶力竭，昨日容夏被匕首捅入心肺，毒發(fā)身亡，還能是誰干的？

    秦侯莫名其妙：天下使毒之人何其之多，照家主這么說，所有死于毒之人都是我家所為了？

    容邙只厲聲呵斥他狡辯，緊握著刀柄，而秦侯也攢了數(shù)枚毒針，場上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走向與柳染堤預(yù)測的無差一二，甚至更為順利。

    她躲在廂房中，悠哉地?fù)u著扇子，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場門派撕咬的好戲，心中還有些納悶驚刃怎么還沒回。

    誰料，陡生變故。

    鑄劍大會舉辦者，劍莊莊主匆匆趕來，及時(shí)插在兩人之中，制止了即將發(fā)生的爭斗。

    二位莫急，莫急，莊主朗聲說著，轉(zhuǎn)頭望向容家，我們已經(jīng)抓到了殺害容少爺那名暗衛(wèi)，這就押上來審問。

    浮天居門主此刻也走上前，身后跟著神色冷淡的容雅，擂臺場上瞬息便多出好幾人。

    柳染堤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捏著手中的瓷杯，緊盯著場中情況。

    只見莊主一揮手，兩名暗衛(wèi)押著個(gè)人，她渾身血rou模糊，被架在刑架中，慢慢地走上擂臺。

    血污遮掩了容貌，唯有一雙淺色眼瞳剔透流轉(zhuǎn)，好似蒙著灰的琥珀。

    啪一聲輕響，茶盞被摔得粉碎。

    戲演就要演全套，劍莊依照容雅吩咐給她上了刑，此刻驚刃身上幾乎沒幾塊完好的地方，被人用力一推，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跪倒在石階之上。

    我們在她身上搜到了容少爺帶血的衣袂，莊主解釋道，但這暗衛(wèi)嘴硬的很，怎么也審不出主使。

    容雅將手放在容家家主肩上，輕輕壓了壓，示意父親退下，轉(zhuǎn)而望向秦侯，聲音淡淡：聽聞毒閣有一味毒藥，名曰千言。

    秦侯嗤笑，倒也沒否認(rèn)：此毒能使人瘙癢萬分，疼入骨髓，用于逼供再合適不過，你是想讓我用在這暗衛(wèi)身上？

    容雅輕聲道：家父也是心急才對您出口不敬，只要這暗衛(wèi)說出主使，浮天居愿意賠禮道謝，將藥樓敞開供您挑選。

    她用得是浮天居，而非容家，浮天居門主也默許著沒反駁，讓秦侯有些心動。

    浮天居乃百年傳承世家，秦侯恰好煉毒缺了幾樣藥材，倘若趁著這機(jī)會，說不定就能補(bǔ)齊。

    這樣想著，他痛快點(diǎn)了頭，當(dāng)即有下人上前，掐著驚刃咽喉，迫使她咽下一枚藥丸。

    傷口一陣陣往外涌著血，黑衣被盡數(shù)洇透，黏連在身上。驚刃蜷縮在地上，藥效慢慢發(fā)揮著作用，胸膛中像是扎入了千片刀刃，劇痛攀上脊骨，像是要將每一片血rou，每一根筋骨，都盡數(shù)剝離身體。

    她閉著眼睛，長睫被血墜的彎垂，喉中溢滿腥甜，哆哆嗦嗦地，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往外吐：

    主主子

    驚刃仰起頭，望向卻是秦侯方向，淺色眼瞳倒映著他的衣袂，還未曾說什么，便已道盡萬語千言。

    全場嘩然，無數(shù)門派世家跟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秦侯一時(shí)成了眾矢之的，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眾人議論紛紛，已有幾人高聲斥責(zé)秦侯作為，他恍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必心虛。

    秦侯快步上前，一把掐住驚刃手腕，捏著她微弱的脈搏，迫使她望向自己。

    好啊，他眼瞇成一道細(xì)長的縫，想陷害本侯？

    驚刃一言不發(fā)，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額間淌下的血蔓到眼瞼，悄無聲息。

    秦侯冷笑著，愈發(fā)用力地掐著她脈搏，小家伙，栽贓這事啊，可得做上全套！

    他甩開驚刃，朗聲道：我毒閣一貫的傳統(tǒng)，所有死士、暗衛(wèi)都要在左臂植入蠱蟲只要剖開血rou看看，自然真相大白！

    那蠱蟲雖然不至于危害性命，卻最是折磨神智，驚刃倒在地上，聽不清四周吵嚷著說了什么，只模糊地望見一個(gè)人向這邊走，將自己半抱在懷中。

    驚刃竟一瞬間覺得，是那個(gè)人來了，會將自己抱在懷里，溫柔地哄著她：小刺客，你跟我走罷？

    可惜，不是她。

    容雅握住驚刃手腕，另一手則拿著把鋒利匕首，刀尖抵著她皮rou，微一用力。

    耳畔嗡嗡作響，容雅似乎說了些什么，驚刃卻已經(jīng)聽不清了。

    茫茫然間，她看見暗閣之主俯下身，比自己要高上那么多，腰際裝滿亮晶晶的東西，各式各樣，都帶著些尖尖的刺。

    三歲是個(gè)好年紀(jì)，男人評價(jià)道，像是評價(jià)著一件物什，若是大些可就頭疼了。

    爐火熊熊燃燒著，將烙鐵燒得通紅guntang，以至于貼上皮rou時(shí)，她能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響。

    像是除夕時(shí)放的爆竹煙火，一陣陣放到天明破曉，落了滿地的紅，喜慶又熱鬧。

    只是從不屬于她。

    她只能等到聲音褪去，人流散盡，再拾起一小片紅色破布，在手心間捂熱。

    假裝自己也有一身漂亮的紅衣裳，一道柔軟的紅緞帶，也有面頰紅撲撲，笑著捏捏自己的阿嬤。

    你此生都將活在暗中。烙鐵在身上輒過，她疼得渾身發(fā)顫，想哭卻哭不出聲。

    主子說你是一個(gè)物件，你便是一個(gè)物件；主子說你是一只畜生，你便是一只畜生。

    那人握著她咽喉，像捏著一根瘦弱的野草，五指緩緩收攏，你必須遵循，不得違抗主子的任何命令，聽見了嗎？

    她顫得太厲害，說不出話來，驚刃便接過話，幫她答了：是。

    刀尖沒入肌膚，將血rou生生剜開，左臂那一小截骨頭，赫然是漆墨般的黑色。

    一把刀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溫度，鋒利時(shí)殺夠了人，等鈍了、卷了，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拋棄。

    容雅松開手，她便重新砸回白磚，還掛念著主子囑咐的自刎，卻連抽刀的力氣也沒有。

    場內(nèi)沸反盈天，數(shù)方實(shí)力吵得不可開交，容邙勃然大怒，叫囂著要?dú)⒘饲睾顖?bào)仇雪恨，容雅與劍莊假惺惺地?cái)r著，秦侯神色錯愕，厲聲爭辯，卻只遭到無數(shù)名門世家的齊聲斥責(zé)；浮天居門主更是大步上前，不僅斥責(zé)秦侯不配有資格奪取萬籟劍，更要求他給所有人個(gè)說法

    耳邊聲音愈來愈響，她氣息愈來愈輕，散在喧鬧之中，連最后殘余的熱氣，都盡數(shù)沉入浩浩江水，無人可聞。

    日光落在身上，驚刃只覺得冷，她攥緊殘木，蜷起軀殼，顫聲想呼口氣，唇邊卻溢出更多的血。

    很冷，很冷。

    直到一聲極為尖銳的叫聲響起，她才恍恍惚惚地?fù)炱瘘c(diǎn)意識，勉力睜開些眼睛。

    畫舫前頭無端端起了火，自己起初的擔(dān)憂成了真，那黑桐木果真一點(diǎn)即燃，大火吞噬著烏蓬，摧枯拉朽般席卷而來。

    起火了，起火了！

    快過來，護(hù)住家主！

    怎么回事，怎么會忽然起火？！

    這可是江心，距離岸邊有百米之遠(yuǎn)，火勢太過洶涌，已然不可挽回，讓所有人一下都慌了神。

    霎時(shí)喧鬧更甚，性命之上再無他物，眾人各自應(yīng)顧不暇，急匆匆地忙著逃命，哪還有空去斥責(zé)秦侯，跟別說關(guān)注一個(gè)將死的暗衛(wèi)了。

    整艘畫舫被火燒得咯吱作響，厚重木梁扭曲彎折，轟地砸在不遠(yuǎn)處，涌出一陣嗆鼻黑灰。

    驚刃動彈不得，竟然有點(diǎn)惋惜那木梁砸偏了位置，沒讓自己死個(gè)痛快。

    黑灰迷了眼睛，她閉了閉長睫，再睜開時(shí)，眼前多了個(gè)人。

    那漂亮的、柔軟的白色狐裘浸濕了水，不分由說地將她裹住，那人氣得發(fā)抖，眉眼繃得死緊，沒有一絲笑意。

    真是氣死我了，她咬牙道，你再敢這樣，我就把你剁了算了，把尋月剁了扔江里喂魚。

    柳染堤狀態(tài)看著不太好，臉上有燒灼的傷痕，長發(fā)亂糟糟地束著，衣袂上染滿黑灰，還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

    她不是天下第一么？按理說，這火勢再兇猛，她應(yīng)該也能輕松避開才是。

    驚刃模模糊糊地想了一會，才想起她好像曾經(jīng)說過什么，什么我怕火。

    可是這樣的話，為什么又要回來，又要來尋自己？

    驚刃被抱在懷中，忽然間便覺得千般委屈，萬般難過，顫抖著發(fā)不出聲音，就把她衣領(lǐng)握緊一點(diǎn)，再也不想放手。

    孩子碰了火后覺得疼，有了前車之鑒，便會對這東西敬而遠(yuǎn)之。

    驚刃不止一次觸碰過火焰，只是從來感覺不到什么，感觀像是被封在冰中，漠然地殺人，漠然地活著。

    直到有人心疼地捧著燒灼傷痕，層層疊疊地包上好幾層紗布后，哄小孩般吹幾口氣，再小心翼翼地問她：驚刃，疼不疼？

    她忽然就想點(diǎn)點(diǎn)頭。

    騙她說，自己有些疼。

    。

    瑰麗火焰染滿半天天際，正午都映照的好似黃昏，畫舫燒得分毫不剩，殘骸緩緩沉入江中，不留一絲痕跡。

    幸好對于武功高強(qiáng)者來說，避開火勢，水中行走倒也不算難事，畫舫服侍的小廝婢女也有備用小船擠，只是此事太過荒謬可笑，不知從何收場。

    驚刃半路就暈了過去，醒來時(shí)候已經(jīng)躺在岸邊，四望一片郁郁蔥蔥，江水將城鎮(zhèn)隔絕在另一側(cè)。

    她動了動，想要直起身子，蓋在肩膀上的狐裘大衣便簌簌滑落，發(fā)出一陣細(xì)微響動。

    柳染堤就在旁邊，身上還是那件被燒得亂七八糟的白衣，黑發(fā)也隨意堆著，瀑布般傾瀉而下。

    她自然聽到了這點(diǎn)響動，猛地望了過來，盯著驚刃好半晌，憤憤道：你是傻子嗎？

    驚刃垂著頭，呆呆望著狐裘上一小縷雪白的絨毛，指尖覆上去，揉了揉，只覺得柔軟萬分。

    她沉默著不吭聲，柳染堤也賭氣般不說話，用樹枝撥弄著火焰中的木塊，故意弄出咔嗒咔嗒的響動來。

    火焰被弄得搖搖欲墜，好不委屈，嗝地冒出個(gè)火星來。

    柳染堤樹枝往里一扔，心中越想越氣，正準(zhǔn)備回頭看看驚刃情況，罵她一兩句，結(jié)果便被對方嚇了一大跳。

    驚刃竟然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好像要走過來，傷口被江水浸過，又被動作一扯，登時(shí)便盡數(shù)開裂，淌出稀薄的血。

    她安安靜靜地站著，凝望著柳染堤的方向，張了張口，聲音沙?。何乙呀?jīng)不再是容家的暗衛(wèi)。

    驚刃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瞳灰蒙蒙一片，慢慢說道：容家已經(jīng)不需要我，沒有人需要我了。

    她忽地跪了下來，膝蓋重重磕到地面，咚的一聲，眼前陣陣發(fā)黑，險(xiǎn)些撐不住身體。

    血?dú)夥?，唇齒腥甜，每一個(gè)字都像是撕扯著呼吸，字字句句暈著血，透著苦：柳姑娘，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shù)么？

    如果柳染堤搖頭，那便是情理之中，她會依容雅吩咐，一刀劃了自己喉嚨，尸身沉入江水，掩埋所有痕跡。

    但如果，柳染堤真的愿意接下一個(gè)破損的、無用的暗衛(wèi)，自己這一點(diǎn)卑微的祈愿，真的能夠成真嗎，她真的能夠奢望嗎？

    只要您愿意。

    驚刃跪在地上，她閉上眼，輕聲道：暗衛(wèi)拾壹，但憑主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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