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把她交出來
第十五章 把她交出來
雨夜中紅云翻滾低垂,尤鬃眼中化不開的烏黑濃若玄夜。 宵珥睜著眼凝望著黑漆漆帳頂出神,耳邊始終回響著那句似是而非的質(zhì)疑。 他起疑了。 宵珥側(cè)翻身卻意外看見了同樣睜著眼的尤西西。這雙眼睛又黑又亮,宛如閃著光澤的黑曜石。只不過大晚上猛然對上著一雙凝著你一動不動的黑眼睛,著實(shí)有些瘆人。 宵珥壓下心頭的驚乍,故作鎮(zhèn)定,直直地對視回去。 她們在彼此的眼睛里瞧見了自己的模樣:沉默而沉重。殊不知,兩人此時心思各異,卻又殊途同歸。 尤鬃拽著逍逍的手回房時,尤西西慌忙收起了昀朗給她寫的綿綿情話塞于被中。情話很rou麻,全是抄錄于各個情詩,東一磚,西一瓦,拼拼湊湊,勉強(qiáng)寫出了這封她所要求的好話來哄她。 熊一樣高大的漢子一邊焦灼地翻著情詩語錄,一邊歪歪扭扭地握著筆寫下自認(rèn)為不錯的情話,最后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跡,折好,傻笑著遞給自家弟弟。 武夫之手,亦能柔情萬種。 然而這份柔情卻在這位逆光而立的兄長出現(xiàn)時,全然驚碎。 在他的身后,有一道霹靂撕破了天空,這道電光橫二人中央,劈開一條黑白分明的天塹鴻溝。尤鬃身陷白光,卻宛若從地獄乍然歸來的修羅。修羅緊緊攥著只手可控的逍逍,面色隱于沉沉昏暗。 無數(shù)個詭譎的深夜中,她的哥哥總會在深夜二人熟睡之時潛入她們的閨房,抱走逍逍,再趁天亮之前送回來,無論房門鎖的有多緊,他依然風(fēng)雨無阻。若不是她一向眠淺易驚,或許她永遠(yuǎn)也發(fā)覺不了兄長奇怪的舉動。直到她忍不住告訴了逍逍,直到逍逍揚(yáng)手給了尤鬃一個耳光。她至今仍然記得尤鬃轉(zhuǎn)過頭,投向自己的目光,暗潮翻涌,森然可怖。仿佛剛剛折辱他的人是她這個親meimei,而非逍逍。 或許從那天開始,又或許不知從哪一個告密開始,逍逍逐漸心生懼意,疏遠(yuǎn)尤鬃,而尤鬃與她也逐漸相看兩相恨,漸行漸遠(yuǎn)。 他們?nèi)齻€早已偏離了兄妹。 冷意襲上她的后腰,尤西西打了個戰(zhàn)栗難不成在她剛剛離去的這一會兒功夫...? 尤西西蹭的一下翻身下床,跑到逍逍的身旁,抓起她的手,上下打量。 渾身濕透,小臉蒼白,鞋底沾滿了泥巴。 看來并不是趁她離去時擄了逍逍去。尤西西松了口氣,回過神,身旁的逍逍不斷嘆氣,似是心事重重。 她這次回來不單單是同那個cao疼她卻不會說好話哄她的莽夫置氣。當(dāng)她聽說尤鬃親自賜死了她送給逍逍的男寵時,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她整個脊背。那個男寵溫順聽話,最重要的是和jiejie心上人長得極為相似,一顰一笑,眉眼之間全是那人的影子。 恃寵而驕? 呵,尤西西嘲諷地彎了彎嘴角。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年少時她不懂得兄長的偏愛。長大后才逐漸發(fā)覺這份偏愛早已扭曲,如籠似網(wǎng)般困住這只逃之無路的鳥雀,密不透風(fēng)。她偏過頭,睜大了眼去瞧一瞧這只可憐的長尾鹟,卻意外地撞入了一雙愁慮的秋瞳。 火光電石間,二人眼神交匯,心意通明。 你跟我走吧。 你帶我走吧。 * * * 尤鬃出門上朝前刻意囑咐過自己的母親讓她看護(hù)好逍逍。姨母沉穩(wěn)地點(diǎn)點(diǎn)頭,揮揮手,目送尤鬃上朝的飛鳥車駛出了視線,便拍拍翅膀找自己的姐妹學(xué)舞步了,看也不看自己身后呆滯的兩個女兒。 晌午的時候,府里來了個高壯的漢子,身后跟著個冷冰冰的青年。兩人臉上寫滿了生人勿近以及不好惹。 頂天立地的漢子虎著臉一腳一個坑,走在前頭,直到走近了一處廂房,這才停住腳步。仿佛那道門檻設(shè)置了什么無形卻致命的禁令。 祁昀一步也不敢邁入,只好杵在門口。他撓著頭漲紅了臉,時不時偷覷一眼尤西西的面色,最后囁嚅道:我錯了... 尤西西哼了一聲嬌斥道:哼,趕緊進(jìn)來。高大的漢子立馬彎下腰避開腦門處的門框,喜笑顏開地沖了進(jìn)去。沒多久,房里傳來尤西西帶著哭腔的嬌吟:放開我,放開我!很快嬌吟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迅速含住,房門便被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佇立門口的青年冷冷地瞥了一眼廂房的方向,剛要提步飛身另尋一處僻靜的地方,便聽身后房門突然大開,有人喚他的名字:祁鈞,來幫你嫂子提行李。 喚作祁鈞的青年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冷冷地望向這個世界里的大哥。 他記得這個世界里的大嫂沒有帶任何行李便離開了大哥的府邸,現(xiàn)在又何來行李需他提? 青年慢條斯理地走了進(jìn)去。 伸手伸手尤西西雙手小心攏起,神神秘秘地壓低了嗓音快點(diǎn)快點(diǎn)! 祁鈞挑挑眉,攤開了一只手。 尤西西咧嘴一笑,兩只攏起的小手如花般慢慢綻開。雙掌攤平,一只赭色的胖鳥安安靜靜地趴在尤西西白嫩嫩的手心,羽毛微顫。這只尾羽略長的胖鳥睜開瞇縫的小眼睛,見到他興奮地嚶鳴一聲,便立刻拍著翅膀,連跑帶跳地躍至他的手心,仿佛雛鳥歸林。 手中微微一沉,手心處蔓延出guntang而熟悉的暖意,一路熨帖至他的心頭。祁鈞手一卷,這只胖鳥便毫不客氣地趴在了他的手心,舒舒服服地瞇起了眼,歪著自己毛絨絨的羽冠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拇指。 祁鈞一動不動,冷眼瞧著這只自來熟的胖鳥在他的掌心撒嬌耍賴,他輕輕顛了顛,而這只胖鳥卻以為自己在與它玩什么游戲,拍著翅膀叫得歡快,爪子始終牢牢地抓著他的手。 尤西西見狀,指肚輕輕捏了捏它的后頸,順手捋了捋它柔軟溫暖的毛:這是長尾鹟,也是我這次最重要的行李...尤西西還沒說完,這只行李便自己鉆入祁鈞的袖口,露出一截尾羽得意的翹立著。 自來熟的胖鳥自己掉了個頭,緊抓著他的手腕探出腦袋,歪頭仰視著他,生怕再被拋棄一般可憐兮兮的。 祁鈞并不討厭這只胖鳥,相反,心頭有一塊空落落的地方恰好這只暖絨絨的小東西填滿,這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十分奇妙。 請一定保護(hù)好她,尤西西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無論是誰,都請不要輕易把她交出來。 祁鈞挑挑眉,沒明白什么叫做交出來。這年頭,難不成還有人要搶這么一只胖鳥叉回去吃? 胖鳥始終擰著頭凝望著他,小小的黑眼里裝滿了他的影子,微微發(fā)亮。 祁鈞彎起掌點(diǎn)點(diǎn)頭:成。 很快在他離開尤家之時,便明白了尤西西交出來是什么意思。 遠(yuǎn)方的晚霞鋪開瑰麗的粉橘,日落桑榆,天色將晚。一位身穿玉袍,腰嵌黑曜石的青年攔住了他們的飛車。青年語調(diào)溫和有禮,眼中赤色的瘋癲溢滿身后的霞光,荼蘼沉沉,血色漫天。 把逍逍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