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傷痕
那些傷痕
涂抹完正面,特洛伊側(cè)躺了過去。 他行動艱難,動作不敢過大,以免牽扯到愈合中的傷口。黑夜里的血漬是暗紅色的,宛如沾滿了毒液,令人痛不欲生。 周雨本站在他床側(cè),遲遲未動。這個男人沒有絲毫求助的意思,安靜地垂著頭,細數(shù)著傷口,一點點把藥擦上去,把周圍一切當作空氣。 直到聽到他的第一聲嘶痛,險些沒有穩(wěn)住,差一點跌落下床,周雨忙亂中抓住了他的胳膊。你還是不要動了,把藥給我好了。她道。 周雨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并非像他表面那般無所謂。當她抓住他的胳膊,特洛伊明顯遲鈍了一下,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她能夠理解,因為慘痛的經(jīng)歷,對別人的觸摸會過于敏感,有時甚至表現(xiàn)地抗拒。她也有過。 特洛伊沉默著,沒有答應(yīng)她。周雨站著看了他一會兒,輕哼了一聲,轉(zhuǎn)眼就拿走他擺在床上的藥膏。他驀地伸手,想搶回來,卻被她躲了過去。 好了,不要再逞強。 她主動退后,離他一米遠,避免男人下床,再度把藥膏奪回來。特洛伊轉(zhuǎn)頭看著她,沒有生氣,臉色有些無奈。算了,隨你罷了。 你背過身去,后面我來幫你擦。周雨避開傷口,戳了戳他完好的肌膚,說道。 特洛伊這回倒是很聽話,什么也不說就轉(zhuǎn)過去,他的臉朝著墻壁,后腦勺對準周雨。而入目的,是崎嶇蜿蜒的紅痕,像蟲節(jié)一般可怕。 周雨倒吸了口冷氣。那個紅發(fā)魔鬼簡直泯滅人性,他的一切行為,都無比令人發(fā)指。這些恐怖猙獰的傷痕,錯雜地遍布在少年的身軀上。有的彼此間相撞,形成交點,有的生出新rou,輕輕摸上去,變成突兀的疤痕。 特洛伊很快轉(zhuǎn)身,脫離她的視線。他本來就沒想過她能幫他做些什么。這些都是他的劫難,別人無法感同身受,也更沒必要幫忙。 嚇到你了?你回去睡吧,不用麻煩了。 在龐特的三年,他早已習(xí)慣。 我沒有害怕,你別動。 見他又露出抗拒,周雨有些著急,她的手掰住他的肩頭,輕輕用了點力氣,你后面的傷好得明顯比前面慢得多,你自己一個人擦不到藥,只有我來。 特洛伊看著她,你沒必要這樣,這些其實都不關(guān)你的事。 嗯。是不關(guān)我的事。周雨順了下去,又接著道,但如果你晚上睡覺,不小心壓到后面的傷口,痛叫出聲怎么辦。我睡得不沉,會被你吵醒的。 特洛伊笑了出來。周雨涂藥的手愣了一下,他整一天都冷淡至極,她還是頭一回聽見他笑。她緩神問道:為什么,路易斯要這樣對你。 他止住笑,房間里又恢復(fù)了沉默。特洛伊的眼睛盯著墻壁,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并沒有聽見周雨的問題。 沒事,不想說就算了。周雨的語氣很溫柔,這是你的隱私,我剛才有些冒犯了。 特洛伊自嘲地搖了搖頭:其實沒什么,這是龐特人盡皆知的故事,根本不算什么隱私。 嗯?周雨停住手,看了兩人印在墻上的影子一眼。 他還是默聲,幾度吸氣,又接著呼了出去。胸膛起伏著,情緒沒有平穩(wěn)過,也不知道組織怎樣的話語,去揭開一個傷疤。 因為我的哥哥,維克托。不過他五年前就死了。 他早就死了。他又重復(fù)了一遍。 真抱歉。我不該問你這些。周雨說。 特洛伊沒有打住,反而繼續(xù)說了下去,像機器一樣,因為對我哥哥的恨,在他死后,路易斯無處可發(fā)泄,移到了我的身上。 你忍一下,這個可能有些疼。周雨頓住,正好觸到他后背一處比較深的傷疤,輕輕地按了下去,她聽見特洛伊的悶哼,繼續(xù)問道,所以路易斯與你哥哥是仇人? 不。他反而苦笑,搖了搖頭,他們曾經(jīng)是愛人。也不是一切只是那個魔鬼的一廂情愿罷了。 周雨怔了一秒,深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無法令人理解。 他那天要出去找安吉麗娜的,他的未婚妻,一個月后就是婚禮??蛇@一切都被路易斯銷毀了,他把安吉麗娜捆上屋頂,在我哥哥面前,親眼把我的嫂子推了下去。她不死也落下殘疾。也許是幸運的,她死了。 特洛伊的眼仁平靜地像無波的海面。 殘忍、可怕。我本不相信這是現(xiàn)實里會發(fā)生的事周雨皺眉,眼中有著壓抑的恨。 你或許不知道黑月,在這個組織里面,這些都是正常的。反倒是哥哥這樣的正常人,不該屬于這個地方,他走錯了路。他嘆息。 他本是個被開除的警員,因為犯了紀律。后來收到匿名信引薦,誤上了黑月這條賊船。他見到路易斯,覺得這人臉熟,才發(fā)現(xiàn)是一年前從手里逃了的走私毒佬。他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幫黑月做事,去殺人。 殺人越貨是他們的常規(guī)買賣。周雨道。 特洛伊突然盯著周雨,有些驚詫:你說的沒錯,你知道? 周雨暗道不好,她差一點就漏了嘴,現(xiàn)在改口說不知道又太過明顯。只好轉(zhuǎn)圜:不記得了,以前好似聽過這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你的哥哥也是被路易斯殺死的嗎?她問道。 他不算,他是正常意外身亡。為黑月辦事的每一天,都有喪命的風(fēng)險。但自嫂子喪命后,就一蹶不振。在殺一個小商販途中出了事,最后從窗戶口摔死。 有人把他推了下去?周雨疑惑。 特洛伊愣了好一會兒,又搖了搖頭,嘆息:也許是別人,也許是他自己。我不知道。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特洛伊沒有再繼續(xù)說,百葉窗外枝葉搖動,在月影下,襯得格外幽暗而深沉。周雨望向窗外,微微搖擺的樹葉很快落下,猶如被狂風(fēng)席卷,它們瞬間扭出很大弧度,纖細的樹干就快彎腰折地,直面死亡。 竟然起風(fēng)了,我還以為馬上會下雪。周雨暫時離開他身邊,走到窗邊拉起簾繩,把百葉窗合上,風(fēng)還挺大的,都能聽見嘯聲,這里的窗戶漏風(fēng)就遭了。 應(yīng)該不會。特洛伊也轉(zhuǎn)頭,望著窗外,他的眼神有一刻與周雨交會,我哥哥死的那天,也是這種天氣,反正都接近年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