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海東青的尖哮聲在耳畔回蕩,亭外聽見有人喊道。王爺,使者過來了。 莫傷她! 佟嘉敏舒展開原本緊蹙的眉頭,一撩白幕出了亭子。 歲歲拼命抵御咽喉下的腥甜,淺藍的外裳沁出了紅梅,眼前止不住的發(fā)黑。她顫栗著,覺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拿不住那把重武了。 她小時候身子骨柔弱,十歲前被父汗和哥哥當男孩養(yǎng),學了一兩年的武才養(yǎng)好。歲歲也很慶幸,若不是學過一兩年武,這把劍她是萬萬提不起也耍不動的。 你就別打了!颯月輕而易舉的揮開了她的一擊攻勢,好言相勸。我們王爺也是個可憐人!你別看他有十幾個小妾,哪一個是真心待他?那些女人全都是各方勢力派來監(jiān)視他的jian細,你若跟了我們王爺,必定比蘇鶴行待你要強! 胸口的悶痛感越來越深重,就像是被一把碎骨釘一節(jié)一節(jié)的敲進去。她緊咬著下唇,聽不見他說話,耳中嗡嗡的,呼吸都似帶著灼熱火燒。她突然膝蓋一軟,單腿跪了下去。 颯月有些莫名,剛才那一刀他并沒有傾注內(nèi)力,所以她不可能有內(nèi)傷之憂。但她現(xiàn)在的臉實在青紫的不像話?。∧歉杏X到不像是手臂中了刀,到像是中了毒? 等等! 颯月突然查驗了一下桌上的酒壺。你他瞠目結(jié)舌地的抓緊了那把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酒壺。你喝了這個?望著單腿跪在那里顫栗的天奴,他忽然意識到了這件事! 王爺!王爺!他猛地掀開了白幕,慌亂無比的沖了出去。 歲歲回過臉去望那張清雋的尊貴面容,驀地,她輕輕的笑了。主人請等等我說完這句話,她吃力的仗劍站了起來,朝外跌跌撞撞的持劍走去。殷紅的血水順著她的手臂一路滴下,蜿蜒了一地。 白色的雪光刺眼奪目,眩暈感讓她渾身顫栗,她有些不自然的閉了閉眼。 綴滿深雪的高樹卻在此時被一陣狂風狂暴地拂開!凌厲的氣流卷著泠泠的盔甲碰撞聲。怎么回事??? 佟嘉敏一行人與秘使因為過度的詫異而神情一片空白,剎那間舉著連弩圍過來的一群輕騎鐵鷹衛(wèi)像天兵一般飛降,他們的馬蹄上都包著棉布,踏雪而來沒有一絲聲響。 這是怎么回事!不是事前已經(jīng)麻暈了嗎?颯月不知道為什么會出了這個紕漏!為了部署這個計劃,他夜探鐵鷹營,在他們飲食和用水里下了藥,親眼看著他們都吃喝了才退回質(zhì)子府的!怎么會現(xiàn)在又來了一群鐵鷹衛(wèi)!? 抓住他們!騎在隊首的蘇耀默默的揮了一下手。 質(zhì)王儀仗隊和密使在訓練有素的鐵鷹衛(wèi)手里走不了幾個回合,悉數(shù)被拿下。 這關(guān)我何事!密使白著臉搖頭否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來送送王爺而已! 怕他做甚!他們主君已死,群龍無首還能如何?颯月咬牙切齒的罵道。 佟嘉敏雙手被倒剪在身后,神情并無一絲懼怕。主君已死?怕就怕他們主君沒死??! 怎么可能!我眼看著他斷氣颯月的下半句淹沒在喉腔中,雙眼瞪得比牛還大!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七里亭的幕紋路一動,被蘇耀躬著身彎腰大手掀起,露出了站在那里的那個人,也露出了那張尊貴而略顯冷淡的面容來。 蘇鶴行! 王爺果然睿智。他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白衣不染一絲纖塵,高潔尊貴無雙。 大勢已去你果然沒死!佟嘉敏瞇起了好看的眸子,額上的眼型墜子輕輕的滑動著。你既已拆穿我的西洋鏡,為何還要飲下毒酒?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蘇鶴行單手背在身后,淡聲交代蘇耀。搜他和密使身。佟嘉敏也不是廢物,不可能空口白牙就答應,他與皇帝之間必有證物留下。 蘇耀翻身下馬,果然從佟嘉敏身上取出了蓋了小皇帝御璽的一書密章。 過了一會兒,又從密使身上搜出了那枚小小的虎符。 主君!他跪地雙手呈上。太后即將臨盆,而有了這一紙與他國勾結(jié)的密約,主君更加廢帝有名了。 得來全不費功夫。 蘇鶴行輕輕的握住了那枚虎符,冷眼瞥來。還有話要說嗎? 哈哈哈哈!我當咱們知交多年,早已卸下心防。你慷慨飲下毒酒時,我心中還有一絲不忍!原來你至始至終也是留了一手的??!佟嘉敏狂笑一際,雙眼陰沉的望著蘇鶴行。果然是蘇鶴行!早知道就該在你假死之際,割下頭顱來呀! 可惜世上沒有那么多如果。蘇鶴行笑了笑,容光清冷。 他沒有告訴佟嘉敏,所有的計劃都不可能算無遺漏。如果有人真的動了割下頭顱之念,那么他布置的暗樁就會立即發(fā)動。 我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攝政王敢問,灌下了假死藥,您還有意識嗎?佟嘉敏陰鷙的挑著眉,神色越漸癲狂起來。 算有。蘇鶴行淡聲回答。他的意識一直朦朦朧朧,有時清醒有時昏沉。但他已經(jīng)習慣不對人說真話了,何況與佟嘉敏? 哈哈哈哈!天奴!這就是你一心一意愛戀的男人??!他明知道你就在身邊,明知道你為了他而廝殺!卻不肯費一兵一卒來保你,就是怕你壞了他的全盤大計??!你這個傻姑娘!你蠢到家了你!哈哈哈哈!佟嘉敏越笑越大聲,幾乎要沸騰起來了。 蘇鶴行猛地轉(zhuǎn)過臉去,像是此時才注意到了竹葉下那道幾乎隱匿在其中的身影。 歲歲傻傻的站在那里,她需要手杵著那把蓮紋長劍才不軟倒下去。殷紅的血水沿著她的嘴角,沿著她的手指緩緩滴落,氤氳了立錐之地。 她想要說她當然相信他,可喉頭卻被什么堵住了開不了口。她想要對著他微笑,卻怎樣也勾不起唇角。明明只是個笑容而已,怎么就這么難呢?她倔強的想要扯出一個笑,杵在劍柄上的手指拼命發(fā)著力,似半透明一般的發(fā)青。 第一次忘卻了鐵鷹衛(wèi)在前,蘇鶴行望著渾身沐血的她突然開口解釋。不是,并不是他所說的這樣。 那些細碎的淚珠宛若水晶般沾染在她卷翹的長睫上,她眨了眨眼,想要驅(qū)散眼前越來越濃重的黑暗。主 她剛啟唇,那止也止不住的血水像瀑布般連綿不絕的滾落下來。她支撐不下的晃了幾晃,那把重劍終于砸到在了雪地里,拋出了個劍型坑,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扶持的歲歲軟軟的跌了下來。 鐵鷹衛(wèi)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慌亂的主人,他想他們是不是眼花了。然而就算是蘇耀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天奴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已經(jīng)是個血人了 轉(zhuǎn)瞬間,歲歲已經(jīng)躺倒在了蘇鶴行的懷中。 軍醫(yī)呢!軍醫(yī)在哪里,在哪里??!原本還冷寂自持,說到最后幾個字蘇鶴行終于吼了出來。他橫抱著她,止不住的背脊發(fā)涼,比雪意更冷的寒冷不知何時侵入了肌體。 他分明常年練功,根本不懼冷,為什么現(xiàn)在又這樣冷呢? 啊主人她的目光有些渙散了,卻還是強撐著聚焦。我不是在做夢吧您沒事啊太好了這實在是太好了她說一句歇一句,又嘔出了一大灘血水,中間還摻雜著大量的黑色血塊。那些血水滴落在蘇鶴行純白的衣襟口,沾染的到處都是。 弄臟了怎么辦歲歲委屈的伸出了手,她顫抖著想要拂去那些血水,卻越擦越臟。她迎著雪光瞇起眼,才看見自己的手上原來也全是血水。哦!這就難怪了。 不臟!你的血不臟!蘇鶴行緩緩的握住了她的小手輕聲說道,又突然提高了音量。軍醫(yī)呢!軍醫(yī)還沒來嗎??? 神仙來了也沒用,她把那壺鳩全喝了。颯月被倒剪著綁在那里,他嘲笑著。 你說什么!佟嘉敏和蘇鶴行同時抬起眸子望著他,后者本就陰鷙,這下更是仿佛從地獄里放出來的煞神一般。 她全喝了?佟嘉敏錯愕的望著颯月,忘記了狂笑。原來她不是傻她是一顆心全落在蘇鶴行身上,就算人搶來了也是無用啊。他顫抖著嘴角,像是被人逼著飲下一斤苦酒。 你怎么配呢?佟嘉敏苦笑著問道。你這種人怎么配呢?既然你已經(jīng)部署好了,為什么要任由我的人把天奴帶來這里呢?難道你的人不會阻止嗎?說到底,不還是她在你心里也沒那么重要罷了!傻天奴所托非人啊你知道嗎? 颯月也想要仰天長嘯,大家都死到臨頭了,還在肖想別人的女人嗎? 不是!蘇鶴行蹙起眉頭來否認,他心焦的想要抱緊懷中的她。你相信我!他并不是沒有考慮到天奴,他有留下鐵鷹保護她!這一切都不是佟嘉敏說的那樣! 她歪在他的懷里,輕輕的笑了。您不用和我解釋啊我從來都是相信您的不管他說什么,她一次都沒有懷疑過呀! 你乖。他的心肺翻騰著,似什么破繭成蝶般飛了出來。胸口炸裂似的疼痛,他是病了嗎? 主人您還記得您第一次叫我名字時嗎?真好聽那是我覺得我名字最好聽的時候可惜再也沒有人叫過了她的神色越來越柔和,那線條優(yōu)美的唇已經(jīng)完全被血污掩蓋去原本的顏色,只余一片紅漬。偏她的臉是那樣慘白,顯出病態(tài)的嬌美。您能再叫叫我嗎 蘇鶴行低下頭來,輕輕撫摸著歲歲的小臉,笑得十分勉強。對不起啊我忘了你再告訴我一次吧,這一次我一定牢牢的記著。好嗎? 原來主人忘了啊她笑的有些落寞,胸口的微息越來越弱了。也是您是個那么忙的人那您聽好了我的名字 蘇鶴行俯在她的小嘴邊,然而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虛無。 我沒聽清,你再說他抬起頭來,卻看見歲歲眼中的光芒緩緩收斂,那雙彎彎若月牙的眸子靜靜的,輕輕的闔到了一起。顫抖的長睫停頓了下來,像是一片小扇子落在那里 我沒聽清!蘇鶴行提高了音量,他突然聚力在掌,不管不顧的輸下內(nèi)力去。然而歲歲依舊靜靜的歪倒在他的懷中,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回應。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你不能這樣!你不是說想要陪著我嗎?我沒允許你死,你不準死! 他一遍一遍的執(zhí)拗著的輸著內(nèi)力,就連蘇耀上來勸都沒有一點用。 哈哈哈哈!這個時候來后悔有用嗎,裝的跟真的似的?還不許她死!你是閻王?還連她名字都不知道那你就更不知道她腿怎么斷的咯?佟嘉敏瘋狂的撩撥著他,干脆逼的這個人走火入魔算了!那時一定很有趣! 你閉嘴!蘇耀走過去,用刀柄給了佟嘉敏一心窩子。直逼的對方也是一口熱血噴了出來。 你算什么東西?你叫小王閉嘴小王就閉嘴了?哦!你也肖想過這個天奴對嗎?佟嘉敏神經(jīng)質(zhì)的抬起了頭,彎著腰癡癡的笑。你不讓小王說,小王還偏要說! 你閉嘴!蘇耀低吼了一聲,臉上火辣辣的。 但凡蘇鶴行你花一點心思在她身上,都不至于這么不了解她哈哈!你嫌棄她,你送她去莊子她十一歲家破人亡,被送到了祖父的部落里。結(jié)果好日子沒過幾天,那部落又被咱們中原人破了她也被俘虜變成了天奴。她被天奴官強暴,左腿都活生生掰折了才烙下的奴印。對了,你想知道她祖父的部落是誰破的嗎????佟嘉敏咧著嘴笑,惡形惡狀的。是??!是攝政王你啊!就是當年你一戰(zhàn)成名的那個草原部落??!萬萬沒想到吧! 那天斗獸場他無意中聽見場中男天奴的話,抓來一問沒想到她的身世竟這樣悲慘,他也更憐惜她更想保她周全了。 可惜! 聽到這里,他緊緊的攬著懷中沒有一絲溫度的天奴。哇的一聲,蘇鶴行一口熱血噴了出來。和歲歲冰冷的血水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彼此了。 主君!蘇耀大驚失色的沖了上去。 ** 歷來改朝換代都是件極其慘烈的事,偏蘇姓王朝獨樹一幟。 那日,小皇帝的母后誕下孩子,小皇帝來不及有動作就被扣了起來。接下來的廢帝和擁立新皇能用順利到不能再順利來形容了。 就像大家每天都研習演練一樣。 曾經(jīng)的小皇帝被賜下了哀王封號,和太后一起打發(fā)上了封地。這一路山高水遠,兩母子老的老小的小,有個生老病死也很正常是不是? 新皇蘇鶴行一上位就是一連串動作,這人心狠異常,辦起朝政來六親不認。在他的強壓之下,原本上躥下跳的臣子老實的像是鵪鶉。 這個人如果說對待朝廷像是刺刀,那對自己就像是刮骨刀??瘫〉阶屓撕ε拢?/br> 老臣們每年一遍遍的上著奏折一遍遍的勸著這個似乎跟自己身體有仇的新皇帝立后,偏偏人家只守著一具棺槨,過的跟苦行僧似的,連個子嗣都沒有。 幾十年過去了,新皇帝變成了老皇帝,依舊截然一身。而原本千瘡百孔的中原在他手中打了數(shù)個補丁,也漸漸復蘇起來。 那一年,是老皇帝登基的第二十五個年頭。他有感于天命,從自己的一堆子侄中挑選出最為精明能干的那一位,傳位于他。 群臣反對的聲浪一浪比一浪強,這位老皇帝卻置若罔聞。 他痛快的卸了任,朝代更迭的比之前還要平穩(wěn)。 雖然新的皇帝一直在苦苦挽留卻一點用都沒有。那天是個普通的日子,沒有刮風也沒有下雨,沒有一絲異像。 那位曾經(jīng)的開朝皇帝,他默默帶著那具水晶棺材悄然消逝與天際。 【正文完】2019/1/08 PS:寫到這里正文就完全完結(jié)了。汗顏,本來預定就寫2萬字的,哪曉得越寫越長。明明大綱就寫了一百多字,再寫就崩了。(其實后期已經(jīng)崩了,哭) 那么,下一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