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契
拉契
巴德雖然是一個馬來人,但一向負責印度這邊的對中接待,流程和禮數(shù)上都是駕輕就熟,很是周到。 他身邊的這個達利特人,名字叫拉契,生在北部,小時候父親因為暴力歧視被殺害,他和母親一起逃難到了孟買。巴德當年還是一個普通的導游,他是在帶團參觀千人洗衣場的時候,在臟衣簍邊發(fā)現(xiàn)的拉契。 就是那個地方。汽車路過洗衣場,巴德隨手指了一下當時拉契就剩半口氣了,滿身都是痂塊,一群蒼蠅圍著他起哄。他的mama那時候得了急病已經(jīng)走了大半個月,這孩子就在垃圾堆里挖東西吃,落下了肝病,到現(xiàn)在都吃不胖。我遇到他的時候他連印度語都說不像也聽不懂,都是我一點一點教起來的。你們別看他愣頭愣腦的,聰明著呢,和我這么多年英語中文都會說一點,就是被欺負慣了,性子太悶,不討人喜歡。我的老板是個本地的雅利安人,老勸我扔了他,但你讓我把他扔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條,這邊低種姓的人也不會同情和接濟他社會規(guī)則有時候就是這么殘酷,窮人總是命苦的那個,你們說是不是? 車上大家都很疲累,一個個歪脖子閉眼地睡著,唯獨巴德自顧自講他和拉契的事。后排的聽眾寥寥,羅生生支著下巴安靜地聽,巴德回頭看到只有她一個聽眾時,表情略顯失望,也沒再繼續(xù)講下去,而是搖頭晃腦地哼了首印度歌。 唱畢,他從后視鏡里看了眼羅生生。 小姐,你很善良,毗濕奴會庇護你的。 謝謝 晚上因為沒有安排,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集合前往達拉維開始為期4天的實地勘景。 因為前期已經(jīng)聘請過專業(yè)的考察團隊做過數(shù)據(jù)采集,這一次行程就比較輕松,主要一來是核對拍攝條件,為后期鏡頭設計和劇組安排做準備;二是和當?shù)鼐用褚约跋嚓P部門做溝通,為拍攝提供便利。 程念樟是所有人里起得最早的,他有身為藝人的職業(yè)素養(yǎng),一般在營業(yè)狀態(tài),無論是什么工作,都要一絲不茍地安排行頭。 這天孟買的氣溫大概在40度上下,程念樟依舊套了件Lemaire的絲麻西裝,里面是同系列的襯衣長褲,雖然看著還算舒適,但絕對算不上涼快。 而相比之下,羅生生這個唯一的女生就顯得格外清涼了一些,半透明的短罩衫配碎花連衣裙,瑩白的四肢暴露在外,看起來很有度假的愜意。 兩人出現(xiàn)在一個畫面里,極不相稱。 這人不怕熱嗎?羅生生腹誹。 車上的時候,羅生生坐在了程念樟正后方。當時大家都簇在一起,分析等一下會遇到的問題。羅生生也順勢挨上前湊熱鬧。 幾個人擠一起的時候,車里氣溫就更是難耐,羅生生一低頭,發(fā)現(xiàn)了程念樟脖間的熱汗,濕了一圈領口。 真是找罪受。 她后面已經(jīng)聽不進大家討論的內容,注意力一直被程念樟的脖子吸引,眼看著汗?jié)竦牟糠衷絹碓蕉?,羅生生不自知地皺起了眉頭。猶疑一下,終是從包里掏出一個手持電扇,開始直直地往程念樟頭上吹風。 謝了,不用。 正在看材料的程念樟驀地回頭,對上了羅生生來不及閃避的眼睛。他用很輕的力道把羅生生拿著電扇的手推開,而后繼續(xù)自己的工作。 羅生生這次倒沒有慫,眼珠子提溜一圈,突然委身下來,耳語道: 程先生,你后面都濕了,我是心疼這衣服。 程念樟微微偏頭,不刻意躲閃,但也沒有搭理她,這讓羅生生有點受挫,于是賭氣地又挨上去。 你這身套裝怎么樣也要五位數(shù)的,漬了汗就會發(fā)黃,肯定不會再穿。那些貧民窟的人,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買得起你這套衣服。我是覺得這工作又不出鏡,你沒必要穿成這樣,一點都不接地氣。 羅生生語音很輕,但正好是程念樟能聽到的距離,然而對方依舊沒什么反應,從側面看能發(fā)現(xiàn)他帶著笑意,這讓羅生生更窩火了,就像打了記悶拳一樣堵心。 下車之后巴德帶他們一行人去見這個片區(qū)負責的行政官。雖然達拉維基本都是私地,但要獲得拍攝許可,仍要過了政府這關。 官員們都是些典型的印度中年男人,發(fā)福的肚腩,濃重的口音,倨傲的態(tài)度,交流起來很是費力。兩方你來我往,突然因為拍攝范圍和許可費用產(chǎn)生了分歧。 印度人并不想過度真實地在其他國家大銀幕上展示達拉維的生存現(xiàn)狀,所以他們要求劇組必須把大部分采景安排在新的安置房區(qū)。 然而程念樟團隊早前已經(jīng)與達拉維相關房主簽訂過協(xié)議,也預付了停產(chǎn)賠償,印方如今突然加碼,實屬坐地起價。 程念樟過程中一直沉默,也不抗議,現(xiàn)在的情況下,他雖然人手不多,但卞志恒一直輕蔑地環(huán)伺,給對方很強的壓迫感,印方幾個官員瞄到他后,說著說著語氣就弱了下來。 最后等全場安靜,程念樟敲擊臺面。 巴德,你告訴他,15萬盧比每天的許可費是我的極限,高了沒有談下去的可能,但如果他們接受,我可以用現(xiàn)金支付,不需要收據(jù)和紙質協(xié)議。 巴德把這段話轉告印方官員以后,在他們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sao動,他們竊竊私語,爭論不休,然而討論的重點不再是方案的可行性,而是如何分贓的問題。 彼時程念樟斜坐著,在臺面上把玩他的火機,對過的翻天覆地好似與他毫無關系。 Deal! 沒過一會兒,印方便掉轉態(tài)度,滿臉笑意地上來要與程念樟握手,都被卞志恒擋在了外面。 你看,Evan使用了鈔能力后排的小謝朝羅生生做了個捻鈔票的動作這個鈔 羅生生瞥了一眼,敷衍地呵呵呵傻笑。程念樟這種對潛規(guī)則駕輕就熟的姿態(tài),令她有些生怯,如今在他的身上真的是看不到一點阿東的影子。 后面程念樟還是被官員拖住講些有的沒的,他看了眼時間,讓魏寅和Robin先去實景采風。 達拉維的巷子很窄,這里曾經(jīng)是取景地,但不同于固有印象的法治洼地,達拉維基本沒有黑惡勢力的影子,居民都很務實。但生活環(huán)境確實堪憂,還沒走近垃圾河,在很遠處就能聞見一股惡臭,氣味令人作嘔。 他們中,Robin曾經(jīng)在肯尼亞的基貝拉中參與過紀錄片的拍攝,對于這種環(huán)境,并沒有表現(xiàn)出極大的反感,但他還是很好奇,為什么電影要將主角的成長部分選在這里取景? 因為便宜,好打交道,視覺沖擊力也不錯,稍微造點景就很有朋克賽博的風格,比現(xiàn)造和特效可劃算多了。 魏寅很順口就回答了Robin的疑問。 惡劣的環(huán)境大家可以克服,但預算我們可真沒法克服。 他不過是點到即止,盡量用輕松的語氣來緩和各方的情緒。 羅生生現(xiàn)在倒是真沒什么心情關注這些,她在他們兩后面跟著,行進得十分局促,Robin的器材帶了不少,除了他自己背的相機和鏡頭,她手里還幫他提著一個雙反的膠片機,背上背著無人機套件,又大又沉。她一個女孩如此在這種曲折悶熱的小巷里來回走,吃力得很。 拉契一直默默關注著羅生生,他有好幾次想要上來幫她,但總是猶豫著猶豫著又悻悻退回去,像條怕生的小黑狗。 他們在一棟靠近鐵軌的鐵皮屋前停下,羅生生因為怕悶,沒和Robin 一道上到二樓,于是就和拉契兩人,乖乖在樓下待命。 因為實在太累,羅生生就脫掉背包,靠著墻緩緩蹲下。拉契看她蹲下,趕緊也跟著蹲了下來,他兩手抱住膝蓋,紋絲不動的,眼神逡巡著羅生生周圍,讓人不敢近身。 咔嚓 這個畫面很有趣,于是羅生生趁拉契不注意,用膠片機拍下了他現(xiàn)在的模樣。 拉契發(fā)現(xiàn)后,愣了幾秒,看到羅生生one more的嘴型,又很聽話地開始整理衣角,任由她擺布造型。 鏡頭里的拉契很樸實,總是站的筆直,笑得傻氣,而后面的路人又一直在蹭鏡頭,畫面相當有邪趣,羅生生很滿意。 等洗出來了,我寄給你哦 拉契訥訥地點頭,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巴德的來電,讓他去給程念樟他們帶路。拉契掛斷后有些擔憂地看著羅生生,他指了指來路示意自己要走,又提醒她最好上樓和大部隊待著。 羅生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待到現(xiàn)在,覺得這里并沒有想象中可怖,她自小被保護得很好,心也大,比了個ok的手勢,就讓拉契盡管去忙自己的,不用管她。 等拉契走遠,羅生生收拾了一下,拿出無人機,朝二樓只會了聲,就到遠處的空地準備航拍。 回來路上,拉契帶程念樟一行人走得很急,這種窄道里走得太快,難免會和邊上的居民碰撞。巴德察覺身邊的這個大明星似乎有些不悅,連忙呵住了拉契。 拉契,不用那么著急,看路! 而拉契聞言回身搖了搖頭,雖然放慢了腳步,但看得出還是有些焦慮,一直東張西望地搜尋著什么。 程念樟用手帕壓了壓額頭的汗,低頭看向巴德。 他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巴德上前想要拉住拉契,誰知道對方突然停步,差點讓他撞了滿懷。 Shes gone. 誰? The only woman. 他們到達了目的地,而地上只有一個空的背包,卻不見人影。 程念樟認出這是Robin的包,今天一直由羅生生背著,就在拉契說話的瞬間,他的眉目不自知地皺了起來。 小謝,你去樓上看看羅助理在不在,動靜不要大。 小謝也認出那是羅生生的包,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他聽命趕緊上樓確認,然而樓上并沒有羅生生,于是他趁魏導和Robin還沒發(fā)現(xiàn)他,立刻折返下樓。 Evan,生生姐不在上面,我打她手機看看。 忙音 好像有些不妙,電話打不通。 先不要往壞處想,分頭找找,中間再打她電話看能不能打通,我們各走一個方向,不要回還,保持聯(lián)絡。 程念樟思路極快,他邊說邊指了四個方向,安排完也不等其他人的意見,立刻就動了起來。 達拉維雖然暗巷多,過道曲折,但幾乎沒有外國游客,羅生生在人群里可以說十分打眼。 然而程念樟和卞志恒一直走到了東面的盡頭,卻依舊沒有她的蹤影,只有幾個人說見過一個東亞女孩,在空地上遙控無人機,后來的去向卻無人知曉。 二十多分鐘過去,其他幾人也沒有同他們聯(lián)絡,事情似乎開始急轉直下。 程先生,我看報警吧。 再找找看,她運氣一向不算差,應該不會出大事。程念樟摸了摸口袋的火機,下意識地想點煙志恒,那些開著門的作坊你稍看一眼,我去敲那些沒開門的問問。 這時候程念樟的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他脫掉西裝挽在手里,轉身一周,搜索著可疑的目標。 卞志恒很少看見程念樟失態(tài),當年去給黎玨驗尸,他也就掀個白簾過場,不悲不喜的,今天為了羅生生倒是親自跑了起來,看來這個女人來頭真是不小。 這里大部分都是一樓作坊,二樓住人,白天關著門的不多,沒有人會在這個時點拒客。程念樟拍了幾個大門緊閉的,都是女人應門,應該是純粹的住家,不算可疑。 但有一戶三層的鐵皮樓,他敲了兩次,都沒有人應門,問了邊上的店家,說這里是間民宿,老板照常都在。 程念樟靜立在門外,他低頭注視鞋尖,突然扭動腳腕,左手勾住西裝甩倒背后,凌空一腳踹開了大門。 羅生生! What the fuck! 突然,從二樓跑下來一個半裸著上身的男人,他手里拿著半截鋼筋,上來對住程念樟揮手就是一個橫劈。 程念樟躲得極快,反手控制住他的胳膊,把他身體下壓,用膝蓋擊打了他的下頜位置,力度極大,是一記死手。 隨后他把外門關上,撿起那半截鋼筋,劃地向前,用劍道手法,手起刀落,打斷了半跪在地的男人肋骨。 Where is she? 程念樟蹲下,提起男人血rou模糊的臉問道。 uupstair 他聞言起身,繞到男人身前,自上往下抬腿用鞋跟擊中他的后腦,讓男人徹底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