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快到夏末時，雨一場接一場地落。常常是晴兩天之后，再下兩天雨。

    又逢周末，陳默靠坐在陽臺上的吊椅上，仰著脖子百無聊賴地望天。

    灰蒙蒙的天，落下的雨點打在花架上，又落進(jìn)陽臺，淋淋漓漓地響。空氣濕得很，他翹著腿，腳尖踮地，輕輕晃動吊椅。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濕濕涼涼的風(fēng)吹在身上。

    遠(yuǎn)處有汽車鳴笛的聲音，隱約也能聽到商場的電子廣告聲，與雨聲摻在一起，被風(fēng)一吹，散了。

    他舒了口氣，握著眼鏡閉上眼。

    真是舒服。

    客廳里的茶幾上擺著林嬌的電腦，屏幕正停在電視劇的片頭。

    她人不在家，五分鐘前，她還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劇，看完一集起身找煙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家里沒煙了。就跟陳默打了個招呼，下樓買煙去了。

    陳默閉著眼，恍惚間似乎聽到她回來的聲音。

    門輕輕地關(guān)上，她踩著拖鞋走進(jìn)客廳。聽到她按動打火機(jī)，還有客廳里的電視劇繼續(xù)播放的聲音后，他放松了肩膀。放下腿踩著地，枕著雨聲，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過了十分鐘，也許過了半小時，他聽到林嬌走近的聲音。

    他瞇著眼，林嬌正站在陽臺上，掐著一根煙望著雨幕出神。

    煙霧在她面前散開，消失在雨幕中。

    好半天，在他又要睡著的時候，她忽然開了口。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只是個很平庸的人的時候？”

    他睜開眼，看著她。

    她卻還在看著雨幕，抱著胳膊。

    “怎么了？”他坐直身體，戴上眼鏡重新看向她。

    林嬌把煙頭按滅在花盆間的煙灰缸里，煙灰缸里積了雨水，煙蒂在水里滋了一聲，滅了。

    她苦著臉，走到他跟前蹲下，抱著他的膝蓋仰著臉說，“我好菜?！?/br>
    陳默不明所以，伸手摸摸她的臉，又問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林嬌枕在他手心里，枕著手心的溫?zé)釗u搖頭，“沒出什么事，我就是覺得自己只是個平庸的人。”

    “是嗎?！标惸窟M(jìn)吊椅，垂著眼看她。

    “是啊……”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膝蓋上，左右晃動，“你知道我無聊的時候喜歡寫點東西，寫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她看著陳默，“我每寫完一部分，再回頭看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問自己，怎么你寫出來的東西怎么能這么爛？”

    她頓了頓，“你知道嗎，我上一本寫完的，我寫完之后就沒有再回頭去看過。我嘗試過以我的口味去讀這本，我發(fā)現(xiàn)我讀不下去。嬌柔做作得叫我受不了。”

    她以前從沒跟陳默說過這件事。多少次陳默發(fā)現(xiàn)她在寫文，她都含含糊糊地搪塞過去，既不讓他看，也不跟他說都寫了些什么。

    陳默看著她，她的聲音在雨聲中越來越輕，“就這我還想寫劇本呢……我剛看的電視劇，人物眾多個個豐滿，臺詞里一句廢話都沒有，干練得令人發(fā)指。好看是真的好看，可我越看就越覺得我還寫個什么勁兒?。砍迷珀喙P桿該干嘛干嘛去。你說他們的腦子裝的都是什么啊……”

    她越說臉越愁，陳默忍不住笑了。

    伸手捏著她的臉，“不想寫，那就不要寫了?！?/br>
    林嬌瞪他，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你怎么這樣啊……”

    陳默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坐直身體，“我沒看過你寫的東西，你能告訴我你寫了什么嗎？”

    “就……就小情小愛?！?/br>
    “那你說的那個電視劇呢？”

    林嬌直起腰，頗有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姿態(tài)，“家國情懷！大格局！”

    陳默抿著唇笑，“你們的格局定位都不一樣，你為什么要去跟人家比呢？”

    “別說比！說比我都覺得我在侮辱人家……我就是覺得自己很平庸，寫不出來那樣的東西而已……”她挪開眼，低著頭看地上雨水流向排水口。

    “林嬌?！标惸踔哪?，把她扭過來對視，“我們都很平庸?！?/br>
    “能意識到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并且能判斷別人的過人之處就已經(jīng)很好了?！彼穆曇艉茌p，眼睛里倒映著她，“我們大多數(shù)人，也許都只能過完平平無奇的一生，死去之后就消失。沒有人記得，也沒有人懷念?！?/br>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一直覺得自己跟其他人不同。我更聰明、更特別。可等到我長大了，到了更大的城市，見識到更多優(yōu)秀的人之后，我發(fā)覺我并不聰明也并不特別，我只是個很平凡的人而已，同蕓蕓眾生一樣的平凡?！?/br>
    “平凡的普通人有平凡的快樂。你說家國情懷很好，你很向往?？赡阆蛲募覈痪褪怯墒|蕓眾生、小情小愛組成的么？”

    林嬌望著他，他很認(rèn)真，語氣不急不緩的，“有時候成長就是這樣，慢慢地意識到自己只能是個平凡的普通人?？赡芎芡纯啵阋邮??！?/br>
    “我接受……”林嬌在他手里蹭了蹭，嘆了口氣，“唉，算了，最起碼證明了我的審美還是在線的。”

    陳默點點頭，“在線的?！庇峙呐乃募绨颍罢酒饋戆?，今天怎么忽然這么敏感了？”

    “可能月經(jīng)要來了吧?！绷謰煞鲋南ドw，借力起身。站直之后又哎喲一聲，扶著膝蓋一動不動。

    陳默站起身，扶著她問，“怎么了？”

    林嬌哆嗦兩下，抓著他的胳膊，“腿，腿麻了。”

    “……我抱你吧。”

    他抱著林嬌回到客廳，把她放在沙發(fā)上，給她揉腿。揉了一會她就又坐到地毯上，抱著抱枕看劇了。

    陳默靠在沙發(fā)上，外頭還在下著雨，倒是一直沒打雷。他看著林嬌的后背，伸手拍了拍。

    “嗯？”她頭都沒回，眼睛盯著屏幕。

    “你什么時候把你寫的給我看看?！?/br>
    “你這么想看嗎？”

    “有點?！?/br>
    “哦，那過一陣吧。過一陣你就不想看了。”

    ———————作者廢話————————

    芥川龍之介二十三歲寫出羅生門，你二十三歲在干嘛？

    林嬌：“我在……蹦迪？”

    陳默：“實習(xí)?！?/br>